他不敢再耽搁,转身快步走向最后一站——火化车间。
火化车间里,巨大的焚化炉像一头钢铁巨兽,沉默地趴伏着。旁边的休息室,就是齐天平时和同事们打屁休息的地方。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一股浓烈的、熟悉的廉价白酒味混合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他将手电筒往里一照。
只见休息室的角落里,一堆破烂的军大衣上,一个瘦小的老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正是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老酒鬼!
找到了!
齐天又气又喜,冲过去一脚踹在军大衣上:“老不死的!我差点就死了!你他妈睡得倒挺香啊!”
老酒鬼被他踹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双惺忪的醉眼,看了看齐天,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死?死什么死?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没你名儿,你急着去投胎啊?……少废话,有酒没?没酒滚蛋。”
齐天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肚子的火顿时被无奈取代。
他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自己藏的半瓶二锅头,扔了过去。
老酒鬼眼睛一亮,立马坐了起来,拧开瓶盖就“吨吨吨”灌了一大口,舒坦地哈出一口酒气。
“说吧,什么事?让你小子大半夜跑来哭丧。”
齐天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也顾不上脏了,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从遇到屠陈,到养心鬼上门,再到小玉秒杀怪物,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他本以为师父会大吃一惊,谁知老酒鬼听完,只是又灌了一口酒,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在听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啧,养心鬼,那玩意儿是有点难缠。不过碰上你家那位,算它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老酒鬼剔了剔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那女娃儿的来头,比天还大!你用自己的血把她喂活了,要是跟她拜了堂,这因果,可就结大发了。”
“师父,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齐天终于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还有小玉,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老酒鬼摆了摆手,“至于那女娃儿,她的真身,你现在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你只要记住,她是你的媳妇儿,你要护着她,这就够了。”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齐天,嘿嘿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也是个异类。九世善人转世,魂魄干净得像一张白纸,阳气又足,对那些魑魅魍魉来说,你就是一碗行走的人形大补汤。屠陈那小子让你当诱饵,倒也没安错心思。”
“我操!合着我就是个唐僧肉呗?”齐天骂道。
“差不多吧。”老酒鬼不负责任地点点头,“所以啊,你不能再这么当个睁眼瞎了。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想护住你家那宝贝疙瘩,你得先学会‘看’。”
“看?看什么?”
“看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
老酒鬼说着,忽然从他那破烂的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样东西: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小瓷瓶,和一撮看着就埋汰的黄土。
“这是什么?”齐天一脸嫌弃。
“好东西。”老酒鬼神秘一笑,“百年乌鸦的眼泪,混了三钱童子尿。这土,是你后面那座山上,向阴那一面,挖了三尺才有的坟头土。”
齐天一听,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你……你要干嘛?”
“给你开天眼!”
老酒鬼不由分说,一把抓住齐天,另一只手沾了点瓶子里的液体,混上坟头土,搓成两坨黑色的泥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抹在了齐天的两个眼皮上!
“我操!你个老不死的!好辣眼睛!”
一股冰凉、辛辣、还带着骚臭和土腥味的恶心感觉瞬间传来!齐天的眼睛像被泼了辣椒水,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流!
“别动!忍着!”老酒鬼死死按住他,嘴里念念有词,“天清地明,阴阳分离,借汝之眼,窥探幽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开!”
随着最后一个“开”字落下,老酒鬼猛地松开了手。
齐天感觉眼皮上那两坨恶心的东西,仿佛瞬间融化,渗进了他的眼睛里。那股灼烧般的刺痛感,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
他颤抖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破旧的休息室,巨大的焚化炉,还有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老酒鬼。
“没……没什么变化啊?”齐天眨了眨眼,有些失望。
“你再仔细看看。”老酒鬼嘿嘿一笑,指了指他的身后。
齐天僵硬地、一顿一顿地,转过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身后,是火化车间的大门。此刻,那扇厚重的铁门正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外面走廊昏暗的光。
一切,看起来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老不死的,你耍我呢?”齐天松了口气,回头就想开骂。
然而,老酒鬼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无比诡异,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只脏兮兮的手,又指了指齐天的身后,然后,做了一个“仔细看”的口型。
齐天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咽了口唾沫,再一次,缓缓地转过身去。
这一次,他强迫自己看得更仔细。
然后,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世界,不再是之前的世界。
破旧的休息室,巨大的焚化炉,依旧是那个轮廓。但在这个轮廓之上,仿佛被叠加了一层看不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滤镜!
空气中,飘荡着无数灰黑色的、如同尘埃般的絮状物,它们缓缓地浮动着,散发着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阴冷气息。
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这个房间里,多出来的一些“东西”。
那个平日里他和同事们用来打牌的桌子旁,此刻正围坐着“四个人”。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脑袋耷拉着,脖子上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他正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抓牌、看牌、打牌的动作,只是他手里抓着的,根本不是扑克,而是一把把惨白的纸钱。
他对面,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头发像海草一样糊在脸上,不断有水珠从她的发梢、衣角滴落,在地上积起一滩水渍。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齐天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后面的墙壁。
另外两个,一个没了半边脑袋,正嘿嘿地傻笑着;另一个则胸口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他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什么,画出的痕迹,是暗红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