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从长春宫回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坐下,眼中的光彩,像是被风吹灭的烛火,只剩一片黯淡。
丞相府的书房很是沉闷。
云彦放下茶杯,声音听不出情绪:“皇后怎么说?”
云霓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不需要更多言语,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云墨身上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欺人太甚!”云彦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以为皇后会抓住这个机会,没想到,她比他想的还要能忍。
云苓正小口啃着一块桂花糕,见状默默地把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生怕她爹一怒之下,把她的口粮给掀了。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奉陛下口谕,明天早上来送安乐郡主府的地契和钥匙!”
一句话,像是一道光,瞬间劈开了满室的阴霾。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云苓身上。
云苓眨了眨眼,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了下去。“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丞相府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内务府的队伍排了老长,抬着一个个贴着红绸的箱子,阵仗大得像是嫁公主。为首的总管太监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和一份烫金的地契,交到了云苓手上。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陛下说了,郡主府上下都已打点妥当,郡主随时可以入住。这些是陛下和太后娘娘赏赐的,聊表心意。”
云苓掂了掂那串钥匙,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拿过这么重的东西。
她被云彦、云墨、云霓和匆匆赶回来的二姐云霜簇拥着,坐上了前往郡主府的马车。
云霜一身火红的裙衫,环佩叮当,走路带风。她捏了捏云苓的脸蛋,笑得张扬:“行啊,小五!不声不响的,就给自己搞了套皇家的别院。比二姐我会赚钱多了!”
云苓拍开她的手,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基本操作,勿六。”
安乐郡主府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朱红大门,金字牌匾,门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光看这门脸,就透着一股“我不好惹”的气息。
小翠跟在云苓身后,嘴巴就没合拢过。“小姐!这……这就是咱们以后的家了?比丞相府还大!”
云苓没理会她的咋咋呼呼,径直往里走。府里的布局一步一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都透着皇家的精致。
可云苓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这个亭子不错,朝向好,下午晒太阳肯定舒服。”
“这片地空着干嘛?改天种点葡萄,夏天就有得吃了。”
“这个池塘够大,养点肥美的锦鲤,哪天馋了就……”
“咳咳!”旁边的云霓听不下去了,赶紧咳嗽两声打断她。
云墨的嘴角抽了抽,云彦则是一脸“我女儿天下第一”的骄傲。
云霜直接掏出一张银票塞给管家:“去,把京城一品楼最好的席面,给我订十桌!今天郡主府开伙,我请客!”
乔迁之喜,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络绎不绝。
整个下午,郡主府都热闹非凡。各家夫人小姐们,带着精心准备的贺礼,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从前那些见了云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贵女们,此刻一个个“郡主”叫得比谁都亲热。
“哎呀,郡主真是好福气!这府邸,可真是气派!”
“早就听闻郡主心灵手巧,今日一见,果然是仙女下凡一般的人物。”
云苓被这群人围着,只觉得耳边像是有一万只鸭子在叫,脸上挂着标准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晚饭该吃什么了。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
吏部尚书李文渊家的几位女眷,在一位盛装打扮的少女带领下,走了进来。那少女正是李文渊的宝贝孙女,也是云墨那门“亲事”的另一位主角,李子君。
她一来,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不少。
云家和李家即将联姻,但两家是政敌,这事儿京城谁不知道?今天这场合,她来道贺,怎么看怎么别扭。
云霜率先迎了上去,笑得像只狐狸:“哟,这不是李小姐吗?稀客啊。”
李子君对着云霜福了福身,目光却直直地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云苓。“听闻安乐郡主乔迁,子君特来道贺。”
她的声音清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她身后的一个圆脸姑娘,是她闺中密友,户部侍郎家的王小姐。王小姐显然是得了昭阳公主的授意,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王小姐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开口:“安乐郡主真是好手段。一道上不得台面的点心,就换来了一座郡主府。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大周朝,是靠厨子来封官进爵呢。”
这话一出,满场皆静。
太刻薄了。
这不仅是在讽刺云苓,更是在质疑太后和陛下的决定。
云霓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正要开口呵斥。云霜也眯起了眼,准备开喷。
云苓却拉住了她们,她从人群中走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小姐,歪了歪头,一脸纯真地问:“这位姐姐,你好吵啊。是不是早上没吃饭,饿得心慌?”
“你!”王小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云苓没理她,径直走到李子君面前,好奇地看着她:“你就是我未来的大嫂?”
李子君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
云苓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长得还行。不过,我大哥那个人,脾气又臭又硬,打起仗来不要命,平常还不爱说话。你能看上他,也是挺有勇气的。”
周围的贵女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都红了。
王小姐气急败坏地跳出来:“云苓!你别得意!不过是靠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得了太后欢心!有本事,你跟子君比一比诗词歌赋!子君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她想把李子君推出来当枪使。
李子君的眉头皱了皱,显然并不想掺和。
“比那个干嘛?”云苓一脸的不可思议,“多累啊。有那时间,我多睡会儿觉,多吃两块点心不好吗?”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王小姐,苦口婆心地劝道:“姐姐,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作诗又不能当饭吃,你这么为难自己,图什么呢?”
“噗嗤——”
终于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像是点燃了引线,大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笑声。
王小姐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云苓:“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村妇!”
“放肆!”
一声冷喝,不是来自云家姐妹,而是来自一直沉默的李子君。
李子君冷冷地看着王小姐:“安乐郡主是陛下亲封,你一再出言不逊,是想给你父亲招来祸事吗?”
王小姐懵了,她没想到,李子君竟然会帮着云苓说话。
“我……”
“来人,”云霜笑吟吟地开了口,声音却冷得掉渣,“王小姐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送王小姐回府歇着吧。”
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一左一右“请”住了王小姐。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子君,你……”
王小姐的叫嚷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一场闹剧,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云苓看着李子君,挑了挑眉。这个未来的大嫂,好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子君对着云苓微微颔首,算是赔罪,然后便带着人告辞了。
送走了所有宾客,郡主府终于安静了下来。
云苓像一摊烂泥,瘫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累死我了,笑得我脸都僵了。”
小翠赶紧端来一杯酸梅汤:“小姐辛苦了!刚才您真是太威风了!”
云彦和云墨从前厅走过来。
云彦看着这偌大的府邸,和自己那瘫着不动弹的女儿,眼中满是欣慰。“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避风港。不管外面风雨再大,你只管在你的安乐窝里,安安稳稳地待着。”
云墨也难得地附和:“谁敢来这儿找你麻烦,先问问我手里的枪。”
云苓感动得眼泪汪汪,从摇椅上坐起来,一把抱住云彦的胳膊。“爹!大哥!你们真好!”
她顿了顿,满脸期待地问:“为了庆祝我有了避风港,晚饭能加个佛跳墙吗?”
云彦:“……”
云墨:“……”
兄妹俩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她开心就好。
这京城的风雨,就由他们来扛。而她,只需要负责吃好、睡好,当一条无忧无虑的咸鱼,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