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檀香袅袅。
云霓跪在殿中,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王总管的离奇死亡,到小路子的畏罪自尽,再到被救下的小莲所说出的惊天内幕。
她每说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说到最后,声音已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皇后娘娘,那贤妃蛇蝎心肠,在宫中草菅人命,两次三番欲置我妹妹于死地!如今人证在此,还请娘娘为我云家,为那枉死的宫人做主!”
说完,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等待着皇后的雷霆之怒。
她以为,等来的会是皇后拍案而起,会是立刻下令彻查景阳宫。
毕竟,皇后与贤妃积怨已久。如今这把刀已经递到了手上,没道理不借此机会,将心腹大患彻底铲除。
殿内,是长久的死寂。
云霓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淡然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听不出喜怒。
“起来吧。”
云霓抬起头,眼中满是期盼。
皇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并未看她,而是落在了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上。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了。”
云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她听到了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句话。
皇后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轰!
云霓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御座上那个仪态万方、容颜端庄的女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到此为止?
什么叫到此为止?
“娘娘……”云霓的声音都在发抖,“您……您说什么?臣女没有听清。”
皇后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她,那双向来温和的凤眸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
“本宫说,这件事,就到这里,不要再查了。”
“为什么?”
云霓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啊娘娘!人证物证俱在,只要您一声令下,就能揭穿那毒妇的真面目!您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吗?”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皇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悲哀和嘲讽,“云霓,你进宫多年,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云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以为,单凭一个小宫女的证词,就能扳倒一个盛宠在身的贵妃?”
“我们可以让她和福安当面对质!”
“对质?”皇后摇了摇头,“福安会对贤妃忠心耿耿,一口咬定是那宫女污蔑。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各执一词,变成一桩悬案。”
“到时候,贤妃最多落一个管教下人不严的罪名,而你们云家,却会背上一个构陷宠妃、意图搅乱后宫的黑锅。这个结果,你可想过?”
云霓的脸色一白。
“可……可还有王总管的死!”她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苓儿说,贤妃身上的熏香有古怪,那是一种西域奇毒……”
“苓儿说的?”皇后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云霓,你糊涂了。苓儿才多大?她说的话,是能拿到朝堂上,当做指控一位贵妃的铁证吗?”
“到时候,贤妃只会说,是云苓一个小姑娘家,为了替姐姐出气,看了些杂书便胡言乱语,恶意中伤。”
“陛下,是会信一个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丫头,还是会信他宠爱多年的枕边人?”
皇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将云霓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一片片地凌迟。
她浑身发冷,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娘娘,我大哥他……”云霓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抓住皇后的裙摆,泣不成声,“为了平衡朝局,陛下已经下旨,要我大哥入赘李家!”
“那李文渊是贤妃的舅舅!这门亲事,就是对我云家的奇耻大辱!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啊!”
“若不能趁此机会扳倒贤妃,我大哥他……他这辈子就毁了!”
提到云墨,皇后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和痛心。
她扶起云霓,用自己的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皇后的声音放缓了,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云家的委屈,本宫都看在眼里。”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轻举妄动。”
她拉着云霓走到窗边,指着外面那四四方方的天空。
“你看到了吗?这皇宫,就是一盘棋。我们每个人,都是棋子。”
“陛下,才是那个唯一的执棋人。”
“他先下了那道让你大哥受辱的圣旨。后来就让太后封了苓儿做郡主,给了你们云家天大的恩宠。”
“你可知,这是为何?”
云霓含泪摇头。
“他是在敲打,也是在警告。”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在告诉我们,云家的荣耀,他随时可以给,也随时可以收回去。”
“他要的,是平衡,是让他安枕无忧的朝局。他绝不允许任何一方,打破这个平衡。”
“这个时候,我们若是动了贤妃,就是在公然打他的脸,告诉他,我们不服他的安排。你猜,他会怎么做?”
云-霓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如果她们现在动手,不管成与不成,盛怒之下的陛下,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风头正盛的云家。
“所以……”云霓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大哥,跳进那个火坑吗?”
“不。”皇后摇了摇头,她握紧云霓的手,眼神里终于透出一丝冷厉的锋芒。
“真正的猎人,从不急于一时。要等的,是一击毙命的机会。”
“一个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也让陛下……无话可说的机会。”
她看着云霓,一字一句地说道:“贤妃的这笔账,本宫一笔一笔记着。你大哥的这桩婚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不是现在。”
“回去告诉你爹,也告诉你大哥,忍。”
“告诉他们,要想让敌人毁灭,就得先让她疯狂。今日她受了辱,来日,她只会更变本加厉。”
“她做得越多,错得就越多。我们,等着她自己,走进死路。”
云霓呆呆地看着皇后,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隐忍而坚韧的光。
那是她在宫中多年,赖以生存的唯一信条。
可今天,这个“忍”字,却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长春宫的。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来时的一腔热血和希望,此刻,都化作了彻骨的冰凉。
她输了。
不,不是她输了。
是皇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
至少,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