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小厨房,头一次这么安静。
那四盆用内力打发得完美无瑕的奶油,静静地搁在角落,像四朵凝固的云。满桌的菜肴还冒着丝丝热气,可谁也没了动筷子的心思。
云霓的眼圈红红的,坐在云苓身边,看着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心疼得直掉眼泪。
“都怪我,都怪我没用,护不住你,也帮不了大哥 …… ”她哽咽着,声音里全是自责。
小翠也站在一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云苓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
“小姐,不好吃就别吃了,奴婢给您换一碗热汤? ”小翠小心翼翼地问。
“不。 ”云苓摇摇头,把那块肉咽了下去。她看着面前的佛跳墙,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这汤,喝着有股味道。 ”
云霓和小翠都愣住了。
“什么味道? ”云霓下意识地问。
“我哥尊严的味道。 ”云苓放下筷子,难得地没再碰任何东西。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家里人是疯批卷王,活得太累。可她现在才明白,她这条躺得四平八稳的咸鱼,身下垫着的,是她家人用血汗、用尊严、甚至是用一辈子的幸福铺成的软垫。
这软垫,有点硌得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萧壁就来了。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带着玄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翊坤宫的花园里。他看见云苓没在院子里晒太阳,也没在软榻上躺着,而是破天荒地站在廊下,望着远方发呆。
那小小的身影,透着一股与她平日慵懒截然不同的萧索。
“云五小姐。 ”萧壁走上前去。
云苓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王爷今天又来视察奶油打发进度? ”
“不,我是来找你的。 ”萧壁看着她,“你大哥的事,我知道了。 ”
云苓没说话。
萧壁继续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不是云家一家的事。李文渊是贤妃的舅舅,让云墨将军入赘李家,是陛下在安抚贤妃,也是在敲打云家。 ”
“所以呢? ”云苓终于开口,“王爷是来分析朝局的?那您找错人了,我爹,我大哥,都比我懂。 ”
“不,我是来问你。 ”萧壁的眼神很认真,“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你大哥被牺牲,然后等着太后寿宴结束,出宫回家,继续过你的安生日子? ”
云苓沉默了。
是啊,这才是最符合她人生规划的选项。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小院子就行。
可这次,那个顶天的高个子,是她哥。
“我能怎么办? ”云苓自嘲地笑了笑,“去求陛下收回成命?还是冲进李家,把我哥抢回来? ”
“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萧壁缓缓道,“扳不倒大树,可以先砍掉它最重要的一根枝干。比如,那个让陛下做出这个决定的枕边人。 ”
云苓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贤妃? ”
“没错。 ”
云苓忽然抬起头,直视着萧壁:“我不想再等了。 ”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能躺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吃着佛跳墙,等着我哥穿着嫁衣被抬进李家。这顿饭,我咽不下。 ”
这话,让萧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认识的云苓,人生信条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吃饭 ”。
“你想做什么? ”
“我要你帮我个忙。 ”云苓说,“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见我哥。 ”
萧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宫里不方便,去我府上吧。我来安排。 ”
当天下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皇宫侧门驶出,一路来到了瑞王府。
书房里,云墨像一尊黑塔,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
当云苓和云霓在萧壁的带领下走进来时,他才抬起眼皮,眼神复杂。
“你们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
“哥,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把贤妃那个女人,连根拔起。 ”云苓开门见山,直接坐到了他对面。
云墨愣住了,随即冷笑一声:“就凭我们?别天真了。她有陛下护着。 ”
“陛下是她的盾,但不是她的脑子。 ”云苓敲了敲桌子,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她杀了御膳房的王总管,又杀了小路子灭口,还想放火烧掉证据。这些事,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
云霓也走上前,拉住云墨的手臂:“大哥,苓儿说的对。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小路子的妹妹小莲,我们已经救出来了,她什么都肯说。 ”
“一个宫女的证词,扳不倒一位贵妃。 ”云墨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单个的证词不行,但如果加上物证,再加上一个人呢? ”云苓看向萧壁。
萧壁会意,接口道:“贤妃的心腹太监福安。他是所有事情的经手人。只要能让他开口,贤妃就再也无法抵赖。 ”
云墨的眉头拧得死紧:“福安对贤妃忠心耿耿,想让他反水,难如登天。 ”
“忠心,是因为他觉得贤妃能保住他。可如果他发现,贤妃自身难保,甚至会拿他当替死鬼呢? ”云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忠心这东西,也是有价码的。 ”
她看向三人,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
“第一,放出风声。就说小莲没死,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并且日日夜夜都在念叨她哥死得冤。这风声,要不经意地传到福安的耳朵里。 ”
“他会怎么样?他会慌。 ”云苓伸出一根手指,“人一慌,就会想办法补救。他会想再灭口,或者,去找贤妃求助。 ”
“第二,请君入瓮。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太后的寿宴,是最好的舞台。那天,满朝文武,后宫六院,都在场。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证据,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样一样地摆出来。 ”
云墨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什么证据? ”
“人证,就是小莲。 ”云苓说,“物证,就是我胡诌出来的那个‘梦回香’。贤妃以为这东西是我编的,但她不知道,她自己身上,就常年熏着类似味道的西域奇香。她害王总管的时候,那气味沾染到了食材上。这事,风暂已经知道了。 ”
“最关键的一步, ”云苓看着云霓,“姐,需要你出马。 ”
云霓一怔:“我? ”
“对。 ”云苓点头,“你现在就去长春宫,把我们所有的猜测,包括小莲的证词,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后娘娘。皇后早就想动贤妃了,只是苦于没有把柄。我们现在,就是要把刀,亲手递到她手上。 ”
“皇后不出手,我们就只是臣子状告宠妃,陛下会偏袒。但若是皇后出手,那就是后宫之主整顿宫闱,是国事,陛下不能不管。 ”
一套计划说下来,行云流水,环环相扣。
书房里,一片寂静。
云墨和云霓都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云苓。这还是他们那个成天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妹妹吗?这心思,这谋算,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太后寿宴上发难? ”云墨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就喜欢这种简单直接的。
“不,不是我们发难。 ”云苓摇了摇头,“是皇后娘娘发难。我们呢,只负责在旁边煽风点火,递个锤子什么的。 ”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得出场,扮演一个受尽委屈、差点被烧死、柔弱无助的小可怜,当众哭诉,把事情彻底闹大。 ”
云墨看着她,嘴角抽了抽:“你?柔弱无助? ”
“演戏嘛,专业对口。 ”云苓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过这可是体力活,还得加钱。等事成之后,我得跟贤妃好好算算这笔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 ”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她一句话搅得有些哭笑不得。
萧壁看着她,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开口补充道:“釜底抽薪,借力打力,好计策。福安那边,我会派人盯着。只要他有异动,立刻就能抓住把柄。 ”
云墨沉默了许久,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意。与其窝囊地去当个赘婿,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哪怕最后输了,也比憋屈死强!
“姐,你现在就进宫。 ”云苓看向云霓。
云霓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这就去。 ”
看着姐姐转身离去的背影,云苓又靠回了椅子上,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行了,脑子用完了,我饿了。 ”她看向萧壁,“王爷,你这王府,管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