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苏黎世,清晨还带着凉意,但阳光已经暖融融地洒在“小苏州园”的银杏叶上。林墨和程浩坐在听雨轩里,面前摊开着二爷爷的料理手稿,正在研究那道“巧克力松鼠鳜鱼”的改良方案。
“榛子酱可以用苏州的核桃代替,”林墨用铅笔在手稿上标注,“梅子酱咱们有现成的,但瑞士巧克力和苏州巧克力口感不同...”
程浩咬着笔杆:“要不咱们先在瑞士试做一次?反正材料这里都有。”
正说着,园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汉斯教授昨天说过今天会带几个二爷爷的老朋友来见面,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
林墨去开门,门外站着三个人:汉斯教授,一位满头银发、拄着拐杖的中国老太太,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留着大胡子的瑞士老先生。
“早上好!”汉斯教授笑容满面,“这位是陈阿婆,苏州人,林医生在瑞士最早的朋友之一。这位是弗里茨先生,苏黎世大学退休教授,林医生的‘料理实验伙伴’。”
陈阿婆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一口软糯的苏州话:“墨儿、浩儿是吧?正清兄常提起你们。快让我看看,像,真像!墨儿这眉眼,和正清兄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弗里茨教授用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中文说:“你们好!林医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常一起做饭。”他举起手中的竹篮,“今天带了些材料,想教你们做林医生的另一道招牌菜——‘阿尔卑斯山蘑菇炒年糕’。”
一行人来到园中的小厨房。陈阿婆看着厨房里的陈设,眼眶有些湿润:“这里一点没变。正清兄在世时,我们常在这里聚餐。他做菜,我打下手,弗里茨负责品尝评价。”
弗里茨教授从篮子里取出各种蘑菇:“这些都是阿尔卑斯山的野生蘑菇,林医生教我认的。他说,苏州菜讲究时令,瑞士的时令就是这些山珍。”
他一边清洗蘑菇,一边讲述:“我和林医生认识是在1982年。那时我在大学教生物,对中草药感兴趣,听说有位中国医生在苏黎世开诊所,就去拜访。结果我们聊着聊着,从草药聊到了食材,从食材聊到了料理...最后在他厨房里待了一下午,做了一道失败的‘蘑菇狮子头’。”
陈阿婆接话:“那次我在场。蘑菇剁碎了和猪肉混合,结果一煮全散了,成了一锅蘑菇肉汤。但正清兄不气馁,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后来试验了七八次,终于做出了像样的‘雪山狮子头’。”
弗里茨教授熟练地切片、热锅、下油:“林医生说,料理如人生,要有耐心。他教我认识中国食材,我教他瑞士的山珍野味。我们常常背着竹篮去山里采蘑菇,他总能找到最嫩的蕨菜、最香的牛肝菌。”
蘑菇在锅里滋滋作响,香气弥漫开来。程浩好奇地问:“弗里茨教授,您中文说得真好。”
“跟林医生学的。”弗里茨教授笑道,“他说要学中文,得从料理开始。‘蘑菇’‘炒’‘盐’‘火候’...这些词我都是在厨房里学会的。后来我们还编了一本《厨房中文》,用料理步骤教语言,很受欢迎。”
陈阿婆坐在一旁择菜,慢悠悠地说:“正清兄在瑞士的朋友可不止我们两个。他这个人,走到哪儿朋友交到哪儿。有中国留学生没钱看病,他免费诊治;有瑞士邻居想学太极拳,他每天早晨在公园教;甚至连街角面包店的老夫妇,都跟他成了朋友——因为他常去买面包,还教他们怎么做中式糕点。”
蘑菇炒好了,弗里茨教授加入切片的年糕——那是陈阿婆从中国超市特地买的。年糕在锅中与蘑菇混合,吸满了山珍的鲜味。
“林医生说,这道菜象征着融合。”弗里茨教授翻炒着锅里的食材,“年糕是中国的,蘑菇是瑞士的;炒是中国技法,但火候调整适合瑞士食材。就像他人一样——中国的根,瑞士的土,长成了独特的树。”
菜出锅装盘。大家围坐在亭子里品尝。蘑菇的鲜美与年糕的软糯结合得恰到好处,确实是一道独特的融合料理。
正吃着,园门外又传来声音。这次来的是两位中年女士,一位华人,一位瑞士人。
“汉斯教授说今天林医生的孙子在,我们就冒昧来了。”华人女士提着一盒点心,“我是李玉,苏州同乡会的。这位是伊丽莎白,林医生的‘德语老师’。”
伊丽莎白金发碧眼,笑容爽朗:“其实我没教林医生什么德语,倒是他教了我很多中文。我们是在语言交换活动上认识的,后来成了好朋友。他做的梅子糖,我儿子从小吃到大。”
李玉打开点心盒,里面是精致的苏式糕点:“这是我自己做的,正清叔以前常指点我。他说在瑞士做苏式点心不容易,材料不全,气候也不同。但他总能想出办法——用本地蜂蜜代替麦芽糖,用杏仁粉补充糯米粉的不足...”
大家边吃点心边聊天。小小的亭子里聚集了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年龄的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走进二爷爷的生活,都被他的笑容感染过。
伊丽莎白讲了个故事:“我儿子三岁时,第一次去林医生的诊所。他怕打针,哭闹不停。林医生不急着看病,先给他变了个魔术——从耳朵里‘变’出一颗梅子糖。孩子看呆了,忘了哭。等吃完糖,林医生已经悄悄给他把完脉、开好药了。从那以后,我儿子每次生病都闹着要去看‘魔术医生’。”
李玉也说:“我先生刚来瑞士时找不到工作,很沮丧。正清叔知道后,常请他到园子里喝茶,讲自己刚来时的困难。他说,人在异乡,最怕的不是物质上的苦,是心里的孤独。所以他建这个园子,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所有在瑞士的苏州人,有个可以说话、可以想家的地方。”
一个上午,园子里来了七八拨客人。有华人华侨,有瑞士邻居,有林医生的病人,有他太极拳的学生,有他料理课的学员...每个人都带着故事,带着回忆,带着对那位老顽童医生的怀念。
程浩悄悄对林墨说:“我现在知道二爷爷为什么那么开心了。你看,他在这里有这么多朋友,每个人都真心喜欢他。”
林墨点头。他想起祖父在苏州时的样子——严肃、寡言、总是皱着眉头。而在瑞士,在这个园子里,他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开朗、幽默、朋友满天下。
中午,大家决定一起做午饭。小小的厨房挤满了人,切菜的、掌勺的、烧火的、摆盘的...热闹得像过年。做的菜也五花八门:陈阿婆做了苏州的腌笃鲜,弗里茨教授做了瑞士的烤土豆,李玉做了改良版的苏式熏鱼,伊丽莎白贡献了她最拿手的苹果派。
当然,少不了二爷爷的招牌菜——笑哈哈炒饭。林墨掌勺,程浩打下手,严格按照手稿上的步骤:隔夜米饭、新鲜虾仁、阿尔卑斯山蘑菇、瑞士火腿丁,最关键的是那勺梅子酱。
炒饭出锅时,所有人都围过来。陈阿婆尝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是这个味道...正清兄的味道...”
弗里茨教授也感慨:“林医生走后,我再没吃过这么地道的笑哈哈炒饭。不是技术问题,是少了他的那种...快乐。”
吃完饭,大家在园子里散步消食。陈阿婆指着池塘边的石凳:“那里是正清兄最爱坐的地方。夏天午后,他常坐那儿看书,偶尔给锦鲤喂食。他说,锦鲤是从苏州带来的鱼苗,在瑞士的水里长大了,就像他一样。”
李玉指着假山上的小亭子:“那里是他教我们孩子背唐诗的地方。他说,中文不能丢,那是根。每周日下午,园子里就响起孩子们的读书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伊丽莎白指着菜圃:“那里是他教我种中国香菜的地方。瑞士没有香菜种子,他就从中国寄来。第一年没种活,第二年再试,第三年终于成功了。他说,种菜如育人,要有耐心。”
每一处景致,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角落,都留存着二爷爷的笑声。
傍晚,客人们陆续告辞。陈阿婆临走前拉着林墨和程浩的手:“你们爷爷是个好人。他在瑞士这二十年,帮了多少人,交了多少朋友,你们今天都看到了。这些朋友,现在也是你们的朋友。以后来瑞士,随时来找我们。”
弗里茨教授拍拍程浩的肩膀:“林医生的料理精神,希望你们能传承下去。不是照搬菜谱,是传承那种敢于尝试、乐于分享、永远带着笑容做料理的态度。”
伊丽莎白拥抱了他们:“林医生常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孙子们能来看看他的园子,见见他的朋友。今天,这个愿望实现了。”
送走所有人,园子里安静下来。夕阳把银杏树染成金色,池塘里的锦鲤还在悠闲地游着。
程浩靠在亭柱上:“林兄,我今天有点...感动。你看那么多人,都记着二爷爷的好。”
林墨望着满园暮色:“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爷爷在瑞士能这么快乐。现在明白了——因为他在这里,真正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交真心的朋友,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咱们呢?”程浩问,“咱们在苏州,活得真实吗?”
林墨沉默片刻:“以前也许不完全是。但现在...我们有了爷爷的榜样。回苏州后,咱们也要像他一样,活得更真实,更开心。”
夜幕降临,两人锁好园门离开。走在苏黎世安静的街道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天咱们干什么?”程浩问。
“汉斯教授说,带咱们去爷爷常去的市场,看他买食材的地方;去他教太极拳的公园;去他看病的诊所...”林墨顿了顿,“还有,爷爷在苏黎世大学图书馆有个捐赠专柜,里面是他收集的中医药典籍和料理书籍,咱们也得去看看。”
“那得准备多少天啊?”
“汉斯教授说,爷爷在瑞士二十年,留下的足迹,半个月都走不完。”林墨微笑,“但咱们可以慢慢来。这次看不完,下次再来。”
回到旅馆,林墨在日记本上记录今天的一切。他写下那些名字:陈阿婆、弗里茨教授、李玉、伊丽莎白...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与祖父有关的温暖记忆。
写到最后,他停下笔,看着窗外的异国星空。
爷爷,您看到了吗?您的朋友们都很好,都记着您。您的园子还在,您的笑声还在,您的料理精神还在。
而我们会把这些,都带回苏州。让“姑苏第一锅”不仅是一家火锅店,更是一个像您的园子一样的地方——有笑声,有朋友,有温暖,有跨越国界的情谊。
毕竟,真正的遗产不是房产,不是金钱,而是留在人们心中的记忆和影响。而二爷爷林正清,用他二十年的瑞士生活,留下了最宝贵的遗产——一个充满欢笑的朋友圈,一种打破界限的生活态度,还有那永远年轻、永远好奇的老顽童精神。
明天,旅程还在继续。而今天收获的友谊和感动,已经足够他们回味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