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五,苏黎世老城区的露天市场人声鼎沸。汉斯教授领着林墨和程浩穿行在摊位之间,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的麦香、奶酪的醇厚、鲜花的芬芳,还有咖啡的浓郁。
“这里就是林医生最喜欢逛的地方。”汉斯教授在一家奶酪摊前停下,“他常说,要了解一个地方,先看它的市场。市场里有最真实的生活气息。”
摊主是个胖乎乎的瑞士大叔,看到汉斯教授,咧嘴笑了:“汉斯!还有这两位年轻人是...”
“这是林医生的孙子们,从中国来。”汉斯教授介绍。
摊主眼睛一亮,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林医生!我记得他!他总来我这里买奶酪,说要做什么‘中西合璧’的菜。有一次他买了陈年格鲁耶尔奶酪,说要试试做‘奶酪东坡肉’——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程浩好奇地问:“成功了?”
“失败了!”摊主大笑,“奶酪全融在肉汁里,变成一锅黏糊糊的东西。但他不灰心,下周又来,买了另一种奶酪继续试验。他说,失败是成功之母,而他已经有很多‘母亲’了!”
林墨和程浩相视而笑——这确实是二爷爷的风格。
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卖蘑菇的摊位。摊主是位戴着头巾的老妇人,看到汉斯教授,立刻从摊子下拿出一个小竹篮:“汉斯教授,这是今年第一批羊肚菌,林医生以前最爱这个季节的羊肚菌。”
汉斯教授接过篮子,对林墨说:“这是玛尔塔夫人,她丈夫生前常和林医生去山里采蘑菇。林医生教他们辨认可食用蘑菇,他们教林医生瑞士的野外生存技巧。”
玛尔塔夫人用德语说了些什么,汉斯教授翻译:“她说,林医生第一次跟他们去采蘑菇时,背了个中药篓子,穿着布鞋,走在山路上滑了好几次。但他坚持下来了,后来成了采蘑菇高手。”
程浩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中国老中医,背着药篓在阿尔卑斯山上采蘑菇,忍不住笑了。
走过鲜花摊位时,卖花的老板娘认出了汉斯教授,送来三支郁金香:“给林医生的孙子们。林医生以前每周都来买花,说园子里要有鲜花的颜色,人才不会觉得孤单。”
再往前走,是面包摊。面包师是个大胡子壮汉,正从烤炉里取出新烤好的面包。他看到汉斯教授,二话不说,用长木铲铲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面包,用油纸包好递过来:“刚出炉的黑麦面包,林医生最喜欢的。他说这面包有‘土地的坚实’。”
林墨接过面包,热腾腾的,散发着麦香。他掰下一小块尝了尝,外皮酥脆,内里柔软,确实有股扎实的香气。
“林医生不仅来买东西,也教我们东西。”面包师继续说,“他教我怎么用酵母,说中国的老面发酵法和欧洲的酵母可以互相学习。我们试验过好几种配方,有一种‘中欧混合面包’卖得特别好。”
整个上午,他们在市场里穿行,几乎每个摊主都认识二爷爷,每个人都能讲出一两个关于他的故事。卖香料的摊主记得他来找八角、桂皮;卖果蔬的摊主记得他教怎么选成熟的甜瓜;连卖手工皂的老太太都说,林医生买过她的薰衣草皂,说这味道让他想起苏州的香囊。
“爷爷在这里,真的是如鱼得水。”程浩感慨。
汉斯教授点头:“林医生说,市场是最能感受到‘活着’的地方。这里有新鲜的食材,有勤劳的人们,有生活的烟火气。他常在这里一待就是半天,和摊主聊天,了解食材的故事,然后把这些故事带进他的料理里。”
中午,他们在市场边的小餐馆吃饭。餐馆老板也是二爷爷的老相识,特意做了几道他生前喜欢的菜:烤香肠配土豆泥,奶酪火锅,还有一道特别的“林氏沙拉”——用阿尔卑斯山野菜混合中国香菜,淋上梅子酱调制的油醋汁。
“这是林医生教我的。”老板自豪地说,“他说沙拉也可以有‘中魂西体’。现在这道菜是店里的招牌。”
正吃着,一个意外来客出现了。是个六十多岁的华裔男士,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刚下班。
“汉斯教授!”男士走过来,“听说林医生的孙子来了?”
汉斯教授站起来拥抱他:“张律师!来得正好。这是林墨和程浩。这位是张律师,林医生的法律顾问,也是他的忘年交。”
张律师与两人握手,坐下后说:“我今早听陈阿婆说的,特意从律所赶过来。林医生对我有恩——二十年前我刚到瑞士时,语言不通,找不到工作,是林医生收留我在他的诊所帮忙,还教我德语。后来我考上法学院,他也一直支持我。”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既然你们来了,有样东西该交给你们了。”
文件夹里是一份公证文件,还有一把钥匙。张律师解释:“林医生在苏黎世银行有个保管箱,里面存放着他认为重要的东西。他遗嘱里写明,保管箱的钥匙和密码交给汉斯教授保管,但内容要等他的孙子来瑞士时,由我作为律师陪同开启。”
林墨和程浩对视一眼,都感到意外。二爷爷留下的“遗产”,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吃完饭,一行人前往银行。那是苏黎世老城区一栋古老的建筑,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工作人员低声细语。在张律师的陪同下,他们进入地下保管库。
保管箱不大,是个普通的金属箱子。张律师输入密码,插入钥匙,箱子“咔嗒”一声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简单的东西:一个用丝绸包裹的物件,几本笔记本,一个牛皮纸袋,还有一个小木盒。
林墨先取出丝绸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中医用的铜人模型——这是中医教学用的穴位模型,但这一套特别精致,每个穴位都标着中文和德文。
“这是林医生的教学工具。”汉斯教授说,“他用这个教瑞士学生认识穴位。他说,中医要走向世界,首先要让人看懂。”
笔记本有三本。第一本是德语学习笔记,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单词、语法,还有用中文标注的发音笑话。有一页写着:“德语‘谢谢’是danke,发音‘当克’。林正清啊林正清,你要‘当’个‘克’服困难的人!”
第二本是病案记录,但不同于普通医案,里面不仅有病症和药方,还有病人的故事:一个想家的中国留学生,一个孤独的瑞士老人,一个对中医好奇的年轻妈妈...二爷爷不仅记录了他们的病情,还记下了他们的生活片段。
第三本是“瑞士生活笑话集”,显然是二爷爷自己编的:
“问:为什么瑞士手表准?答:因为不准的表都被做成奶酪了。”
“问:中医和西医最大的区别?答:西医问‘哪里疼’,中医问‘最近开心吗’。”
“问:在瑞士建苏州园最难的是什么?答:向瑞士工人解释‘曲径通幽’不是迷宫。”
程浩翻看着,笑得前仰后合:“二爷爷这幽默感,真是到哪儿都改不了。”
牛皮纸袋里是一沓照片。有在“小苏州园”里聚会的,有在市场买菜的,有在山里采蘑菇的,有在诊所看病的...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日期和简单说明。最珍贵的一张是二爷爷在苏黎世大学讲课的照片——他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写满中文和德文的黑板,台下坐满了瑞士学生。
“这是1995年,苏黎世大学邀请林医生开中医讲座。”汉斯教授回忆,“原本只安排了五十人的小教室,结果来了两百多人,只好换到大礼堂。林医生用德语夹杂中文讲课,还现场演示针灸和推拿,轰动一时。”
最后是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样零碎物品:一枚褪色的中国结,一块阿尔卑斯山的石头,一片银杏叶标本,还有...两张泛黄的机票存根。
机票是1980年9月,从上海飞往苏黎世。存根背面,是二爷爷的字迹:“今日离乡,不知归期。但心中有苏州,走到哪里都是家。”
林墨拿起那张机票存根,久久不语。他能想象,四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五十多岁的祖父独自登上飞机,飞往完全陌生的国度。他会有多忐忑?多不舍?但最终,他选择笑着面对,在异国他乡建起一个新的家园。
程浩拿起那块阿尔卑斯山石头:“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吗?”
汉斯教授接过来,翻转石头,底部刻着小小的字:“1982年秋,与弗里茨登瑞吉山所拾。山高人为峰,心宽路自通。”
“这是林医生和弗里茨教授第一次一起登山时捡的。”汉斯教授说,“那天他们迷了路,差点下不了山。但林医生说,迷路也有迷路的风景。后来这块石头一直放在他的书桌上,提醒他保持开阔的心胸。”
保管箱里的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承载着二爷爷在瑞士二十年的记忆和感悟。没有昂贵的财物,只有生活的痕迹、学习的记录、友谊的见证。
张律师合上保管箱:“林医生说过,他最重要的‘遗产’不是物质,而是他在这里建立的生活、交到的朋友、学到的东西。他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一点。”
离开银行时,夕阳正西下。苏黎世老城区的石板路被染成金色,教堂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
“现在你们看到了,”汉斯教授说,“林医生在瑞士的二十年,过得充实而丰富。他学习新语言,结交新朋友,尝试新事物,创造新料理...他从未停止成长,也从未停止欢笑。”
林墨握紧手中的机票存根,忽然明白了。祖父留给他们的,不是需要守护的财产,而是值得学习的精神——那种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扎根生长、开花结果的生命力;那种敢于打破界限、勇于尝试新事物的好奇心;那种永远带着笑容面对生活的乐观态度。
“程兄,”他轻声说,“回去后,咱们要在‘姑苏第一锅’里,专门开辟一个‘二爷爷角落’。”
“怎么弄?”
“展示他的这些遗物,分享他的故事,传播他的精神。”林墨眼中闪着光,“让每个来店里的人,不仅能吃到美食,还能感受到那种跨越国界、超越年龄的生活热情。”
程浩点头:“好主意!咱们可以把他的笑话印在菜单上,把他的菜谱做成特别套餐,把他的故事讲给客人听...让二爷爷的笑声,从瑞士传回苏州,继续感染更多人。”
那天晚上,回到旅馆,林墨在日记本上写下长长的一页。他记下了市场的摊主们,记下了保管箱里的每一样物品,记下了自己的感悟。
最后他写道:“爷爷用他的一生告诉我:生活不是等待风暴过去,而是学会在雨中跳舞;故乡不是必须回去的地方,而是可以随身携带的风景。无论在苏州还是在瑞士,无论在二十岁还是八十岁,都可以活出精彩,活出欢笑。”
窗外的苏黎世,灯火渐次亮起。而在遥远的苏州,“姑苏第一锅”里,柳如烟正在给元宝梳毛,孟云卿在核对账目,周大虎在品尝新到的调料...他们都在等着,等着林墨和程浩带回的,不只是瑞士的礼物,更是二爷爷那种永远年轻、永远好奇、永远乐观的生活态度。
毕竟,真正的传承,不是传递物品,而是传递精神。而二爷爷林正清,用他在瑞士的二十年,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遗产——一种能够跨越时空、感染人心的欢笑力量。这种力量,现在正通过他的孙子们,继续传递下去,从瑞士到苏州,从现在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