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雾照进房间时,林墨和程浩已经醒了——时差让他们在凌晨四点就睁开了眼。两人索性起床,在旅馆的小花园里散步,呼吸着瑞士清晨清冽的空气。
“林兄,你说二爷爷的园子,会是什么样?”程浩踩着露水打湿的草地,“真的会有假山池塘吗?”
林墨看着远处教堂的尖顶:“汉斯教授说,园子虽小,但苏州园林的要素都有。爷爷在日记里写过,他运了三吨太湖石过去——你想象一下,1980年代,从中国运石头到瑞士...”
“三吨!”程浩咂舌,“二爷爷这是把瑞士当苏州了。”
九点半,汉斯教授准时出现在旅馆门口。今天他换了身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竹篮:“早上好!我夫人准备了早餐,咱们可以在园子里吃。”
车子穿过苏黎世安静的街道,驶向城郊。十分钟后,停在一排普通的住宅前。汉斯教授指着其中一栋房子:“这就是林医生当年的住处。他买下这处房产时,后面还是一片荒地。他花了十年,一点一点建起了园子。”
房子是典型的瑞士风格,白墙红瓦,窗台上摆着天竺葵。但绕到屋后,景象完全不同——一道月亮门将住宅区与后面的园子隔开,门上刻着三个汉字:“小苏州”。
推开月亮门,程浩和林墨同时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个精巧的中式庭院:白墙黛瓦的回廊蜿蜒曲折,青石板小径通向深处,一座小巧的石拱桥跨过池塘,池塘里几尾锦鲤悠闲游动。假山是用真正的太湖石堆砌而成,石上苔藓斑驳,显然已有年头。最引人注目的是园中央那棵银杏树,树干粗壮,枝叶茂盛,在阳光下泛着金黄。
“这...这真的是瑞士吗?”程浩喃喃道。
汉斯教授笑了:“我第一次进来时也是这个反应。林医生说,他要在这里建一个‘苏州的碎片’。”
他们沿着回廊慢慢走。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用心——窗棂是苏州常见的冰裂纹,廊柱上雕刻着梅兰竹菊,连石凳都是中国园林里常见的鼓形凳。池塘边有个六角亭,亭檐下挂着一块匾,上面是二爷爷亲笔题的“听雨轩”。
“爷爷真的把苏州搬过来了。”林墨抚摸着亭柱,木材是欧洲橡木,但漆成了中国红。
汉斯教授引他们到亭子里坐下,打开竹篮:“先吃早餐。我夫人做了瑞士传统的早餐面包和果酱,还有...”他神秘地眨眨眼,“林医生独创的‘瑞士苏州融合点心’。”
篮子里除了常见的面包、黄油、果酱,还有几样特别的东西:一种像是小笼包但表皮更金黄的点心,还有几块造型奇特的巧克力。
程浩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眼睛瞪大:“这是...生煎包?但馅料是奶酪?”
“奶酪生煎包。”汉斯教授笑道,“林医生的发明。他说,苏州有生煎包,瑞士有奶酪,为什么不结合起来?刚开始时失败了很多次——奶酪太容易融化,流得到处都是。后来他找到了合适的奶酪品种,还调整了煎制的火候。现在这是我夫人最喜欢的早餐之一。”
林墨也尝了一个。面皮底部煎得焦脆,咬开后是融化的瑞士奶酪,奶香浓郁,带着淡淡的咸味,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那这个呢?”程浩指着那些造型像小鱼、小松鼠的巧克力。
“巧克力松鼠鳜鱼。”汉斯教授拿起一块“小鱼”形状的巧克力,“这也是林医生的创意。他说,瑞士巧克力世界闻名,苏州名菜松鼠鳜鱼也是经典,为什么不能结合?他用巧克力做外层,里面是榛子酱和一点点梅子酱——就是笑哈哈炒饭里用的那种梅子酱。”
林墨尝了一块。巧克力外壳脆甜,榛子酱香浓,而那一丝梅子酱的酸甜恰到好处地平衡了甜腻,确实有“松鼠鳜鱼”那种酸甜口的影子。
“爷爷真是...”林墨摇摇头,哭笑不得,“什么都敢尝试。”
“这就是林医生最可爱的地方。”汉斯教授说,“他说,料理和人生一样,要敢于打破界限。中餐和西餐、传统和创新、苏州和瑞士...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吃完早餐,汉斯教授带他们参观园子的其他部分。池塘边有个小菜圃,种着瑞士当地蔬菜,但也有一小块专门种中国香菜、小葱;工具房里挂着中国传统农具,也有瑞士的园艺工具;书房里,中医典籍和德文医学书并排放在书架上。
最让林墨震撼的是厨房。那是一个中西合璧的空间:中式炒锅和瑞士炖锅挂在一起,蒸笼旁边是烤箱,擀面杖和打蛋器放在同一个抽屉里。墙上贴着一张手写的菜谱,标题是“林氏融合料理实验记录”。
程浩凑过去看,念出声:“1985年3月12日,试验‘巧克力松鼠鳜鱼’第三版。问题:巧克力涂层太厚,掩盖鱼肉鲜味。解决方案:改用更薄的黑巧克力,并在鱼肉表面先刷一层梅子酱...等等,这真的是用真鱼做的?”
汉斯教授点头:“早期版本是真的用鳜鱼,但巧克力烤鱼的味道...”他做了个鬼脸,“不太成功。后来才改成纯巧克力点心。”
林墨继续往下看菜谱记录:
“1986年7月8日,奶酪生煎包第七次试验。失败原因:奶酪融化后从底部漏出,导致生煎包粘锅。解决方案:在包子底部加一层薄面皮作为‘防漏层’,并控制火候...”
“1987年11月3日,试验‘阿尔卑斯山蘑菇炒年糕’。成功!蘑菇的鲜味与年糕的嚼劲相得益彰,加入瑞士火腿丁增加咸香...”
“1988年5月20日,尝试用瑞士葡萄酒代替黄酒做红烧肉。结果:肉更嫩,但酒味过重。调整方案:减少葡萄酒用量,加少许蜂蜜平衡...”
每一页记录,都像是一篇料理实验报告,严谨中透着幽默。二爷爷甚至画了示意图,标注温度、时间、配料比例,完全是中医开方子的架势。
“爷爷这是把料理当医学研究了。”林墨感叹。
“他说过,料理之道和医道相通。”汉斯教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他的料理笔记,从1980年到2000年,整整二十年。”
林墨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那是1980年11月,二爷爷刚来瑞士三个月时写的:
“今日尝试用瑞士食材做苏州菜。奶酪代替豆腐?失败,奶酪遇热即化。阿尔卑斯山草药能否入菜?有待试验。忽有所悟:料理如人生,需因地制宜,不可生搬硬套。”
往后翻,记录越来越丰富,创意也越来越大胆:
“1982年春,试验‘雪山狮子头’——用瑞士猪肉,加入奶酪碎,清蒸而非红烧。结果:瑞士朋友喜食,说比传统瑞士肉丸更嫩。”
“1983年夏,将苏州绿豆汤改为‘阿尔卑斯绿豆冰’——加入瑞士蜂蜜和薄荷,冰镇后饮用。大受欢迎,尤其受儿童喜爱。”
“1985年秋,试验‘东西合璧火锅’——清汤锅底加入瑞士白葡萄酒,蘸料用奶酪酱混合芝麻酱。评价两极:中国朋友嫌怪,瑞士朋友称奇。”
程浩看得津津有味:“二爷爷这是把瑞士当成了料理实验室啊!”
“不止是实验室。”汉斯教授说,“通过这些料理,林医生搭建了一座桥梁。很多瑞士人因为对他的料理好奇,进而对中国文化产生兴趣;很多华人因为他的融合料理,在异乡找到了熟悉又新鲜的味道。”
他们回到亭子里,汉斯教授煮了一壶茶——是二爷爷自制的“瑞士花草茶”,用阿尔卑斯山野花混合中国绿茶。
“林医生晚年时,开始整理这些菜谱。”汉斯教授说,“他想出版一本《瑞士苏州融合料理》,但还没来得及完成。手稿在我这里,如果你们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程浩抢着说,“咱们可以在‘姑苏第一锅’推出二爷爷的融合菜!巧克力松鼠鳜鱼当甜点,奶酪生煎包当点心...”
林墨思考着:“但需要调整,要适合苏州人的口味。也许可以把奶酪生煎包改成更符合中国人口味的版本...”
“这就是林医生希望的。”汉斯教授欣慰地说,“他说过,料理要传承,更要发展。他希望后人不是照搬他的菜谱,而是从中获得灵感,创造属于自己的味道。”
阳光升高了,照在银杏树上,树叶闪着金光。汉斯教授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挖梅子酒了。林医生说埋在银杏树下,你们带了苏州的土来?”
林墨拿出那个红布包裹的陶罐:“带了。爷爷说,要把苏州的土撒在园子里。”
他们走到银杏树下。汉斯教授指着一块石板:“就在这里。林医生埋酒时我帮着挖的坑,他说十年后开封,要和他的孙子一起喝。”
程浩找来铁锹,小心翼翼撬开石板。下面是个陶缸,用蜡密封得很好。挖出来时,缸身还带着泥土的湿气。
打开密封层,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梅子香扑鼻而来。酒液呈琥珀色,清澈透亮,缸底沉着几十颗梅子,已经泡得饱满发亮。
汉斯教授拿来三个小酒杯。林墨斟满三杯,先端起一杯,走到池塘边,将酒轻轻洒入水中:“爷爷,我们来了。这是苏州的土,撒在您的园子里;这是您的酒,我们替您喝。”
他将陶罐里的苏州土撒在银杏树下。泥土落在瑞士的土地上,很快融为一体。
三人举杯。酒入口,先是梅子的酸甜,然后是酒的醇厚,最后是一丝回甘,温暖地从喉咙滑到胃里。
“好酒。”汉斯教授赞叹,“林医生酿这酒时说,梅子要选苏州的,酒要用瑞士的,这样才有故乡和他乡交融的味道。”
程浩一饮而尽,眼圈有点红:“二爷爷真会享受。在瑞士建苏州园,用瑞士食材做苏州菜,酿融合两国风味的酒...他这是活明白了。”
林墨又斟了一杯,慢慢品着。这酒里,有祖父二十年的乡愁,有他对新家园的热爱,有他打破界限的勇气,还有他那永远不老的好奇心。
“程兄,”他忽然说,“咱们回去后,真得开个‘二爷爷融合料理专场’。不只是为了纪念爷爷,更是为了传承他的精神——敢于创新,敢于融合,敢于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好主意!”程浩一拍大腿,“就从巧克力松鼠鳜鱼和奶酪生煎包开始!不过得改良...巧克力松鼠鳜鱼做成甜点,奶酪生煎包可以试试用苏州的奶酪——不对,苏州没有奶酪...用豆沙加奶酪?”
汉斯教授大笑:“这就是林医生想看到的!他说过,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制,而是带着他的精神,走自己的路。”
他们在园子里待了一整天。汉斯教授又讲了许多二爷爷的料理趣事:如何说服瑞士农民种中国蔬菜,如何在社区厨艺比赛中用融合料理夺冠,如何教瑞士孩子用筷子吃奶酪生煎包...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离开园子。汉斯教授锁好门,把钥匙交给林墨:“园子现在是你们的了。林医生遗嘱里写明,留给他在苏州的亲人。社区会继续帮忙维护,但主人是你们。”
林墨握着那把铜钥匙,感到沉甸甸的。这不只是一个园子的钥匙,更是一份传承,一份责任,一份跨越两代、横跨东西的牵挂。
回到旅馆,林墨和程浩开始研究二爷爷的料理手稿。笔记本里不仅有菜谱,还有二爷爷的料理哲学:
“料理如医,讲究平衡。中西食材,如阴阳,相生相克,贵在调和。”
“创新不是胡来,是在传统基础上的延伸。如树生新枝,根还在土里。”
“最好的料理,是能让食客微笑的料理。笑哈哈炒饭如此,奶酪生煎包亦如此。”
夜深了,苏黎世的街道安静下来。林墨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灯火,手中握着那把园子的钥匙。
“程兄,”他轻声说,“我好像更理解爷爷了。他不是在瑞士复制了一个苏州,而是在瑞士创造了一个新的家园——有苏州的根,有瑞士的土,有他独特的笑声和味道。”
程浩点头:“所以他的日记里那么多笑话,那么开心。因为他活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样子。”
第二天,他们要去见更多祖父的朋友,听更多的故事。但今夜,在这个瑞士的春夜里,两个苏州青年守着祖父的料理笔记,仿佛能听见那个老顽童在厨房里哼着歌,试验着他的巧克力松鼠鳜鱼和奶酪生煎包,偶尔失败,偶尔成功,但永远笑着。
毕竟,料理如人生,重要的不是结果完美,而是过程中的尝试与欢笑。而二爷爷林正清,用他一生的实践,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在苏州还是在瑞士,无论是在厨房还是在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