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道：“听了上面的话，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钟磊看到大家的目光又一次击中到那个姓张的少年身上，便故意指着一个看上去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道：“你来说说呗？”
“我没什么好说的。”那个少年立刻说道。
这时，张姓少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这里受益匪浅，我们相信柳校长。”
“对。我们相信柳校长！”众盟友一致叫道。
钟磊和刘跃辰对视一眼，都感到这是一群叫不醒的人，说什么都没用。其实，这群孩子一个个生性顽劣，堪称暴虐，在这里被“电力”暂时地压服而已，钟磊知道，张姓少年一定是他们的“头目”，而且是柳远任安插在这里的“监听器”，孩子们回答得不好，之后便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只要张姓少年在这里，想听到实话是不可能的。可是，找个理由让张姓少年离开，却并不容易，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而且说不定除了张姓少年之外，还有其他的“眼线”，防不胜防，所以调走张姓少年，无济于事。
钟磊和刘跃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自己便走出了教室，既然当着张姓少年的面，孩子们无法说实话，那么就看一看能否在外面，比如操场上之类的，遇到那个孩子可以聊一聊。
来到了走廊，钟磊看到走廊上空无一人，他朝着住宿区走去。
住宿区比较安静，所有的房门都是打开的，一览无余地看见室内，室内的盟友们也都各自坐在床边，大多数都在身边家长的监视下看着教科书，有的在演算着什么试题。
钟磊大概走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盟友们同样被家长们盯得死死的，想要单独采访根本做不到。
于是，钟磊又从住宿区回到了教室这边的走廊，却见四五个家长神色匆匆，见到了钟磊，立刻走过来说道：“你们的人不见了。我们的孩子也不见了！去哪儿了？”
钟磊一愣：“我们的人不见了？谁不见了？”
“那个女的！”一个大妈叫道，“你们记者不好好当记者，还诱拐我们孩子是不是？什么德行？！”
钟磊暗暗来气，不过犯不上和泼妇争吵，“我不知道，我找找看。”说着，掏出了手机，要给许蓉蓉打电话。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从走廊尽头走了出来，叫道：“找我吗？我在这儿啊！”
“你干什么去了？”一个男性家长厉声问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找你爸爸过来！”
那男生忽然跪地大哭：“我想我妈妈！我错了！我不该偷偷给她打电话，我想借记者的手机给我妈妈打电话，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请求点现钱！”
男孩这么一哭，在场的几个家长委员会的人便有些不知所措，同时有些心软，之前那男人便说道：“好，这笔帐先记着！下午开会再说！那记者呢？”
“我不知道，她说去了卫生间。”男孩哭着说。
钟磊便向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卫生间走去，果然在门口看见了许蓉蓉。许蓉蓉见到是他，顿时扑进怀里：“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呢，会不会把我抓去也电击几下。”
钟磊安抚她几下，便和她一起走出来。几个家长看到，也不好说什么，带着那男生走了。
“怎么样？”钟磊低声道，“问到什么了？”
“很多骇人听闻的秘密。”许蓉蓉回答，“比如电量使用最高是四十毫安。”
“和网络上帖子里的相符？”
“对。应该是真的，要不然，这里上不了网，他们是不会知道外界怎么说的，若是夸张，发帖的为什么只说四十？不说五十六十？”
“嗯。”钟磊点点头，“不过现在再想问什么，估计不容易了，家长们和孩子们都被看管得越来越严。”
许蓉蓉想了一想，“分头行动吧。我去找柳远任，你去操场上走一走。”
“好。柳远任我之前采访了几句，不过不够犀利……”
“呵呵，得罪人的事情，我来吧。”许蓉蓉灿然一笑，向楼上走去。
“您知道这个仪器没有生产许可证吗？”在柳远任的办公室里，许蓉蓉问柳远任道。柳远任的办公室同样开着门，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开诚布公的。
“这事情我不知道。”柳远任目光躲闪了一下，直截了当地回答。
“那您知道这个仪器早已经被淘汰了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柳远任笑着回答，双目直盯着许蓉蓉。
“现在在全国的各大精神病院，这个仪器早就淘汰掉了，就是因为它不人道，会引发痛苦。”许蓉蓉问道。
“我是一个基层的精神病科医生，”柳远任脸色郑重地为自己辩解，“要是有停用或者召回通知的话，我再使用绝对是违法的。”
“那么在您所在的医院，有没有使用、目前很多医院都已经普遍在使用的无抽搐的电休克治疗仪？”
“我们这里有啊。”
“有？”
“有。”
“也就是说，你们这里是有可以不给病人造成痛苦的这种电休克治疗仪的。”
柳远任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回答：“但是，那个仪器还真的没有办法用在这些孩子身上。因为那个仪器没有低剂量，低刺激的，这样一个功能。”
“那就是说，您治疗的手段就是想要引起他们的痛苦，对吗？”
“必须让他们产生一种不舒服的体验，”柳远任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回答，因为“痛苦”不是他要强调的，而“不舒服”是要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产生效果啊！如果没有这种不舒服的体验，就很难实现这样一个效果。”
“这样的一个治疗方式，在你所在的医院里，有没有经过你们医院伦理安全委员会的一个研讨呢？”
柳远任听到这个问题，笑了：“你认为每个医院都要有吗？”
“您所在的医院没有伦理安全委员会这样一个机构？”
柳远任只是笑着摇头。
“那你有没有向相应机构的，类似的部门去申报过，并经过他们的论证？”许蓉蓉一步步紧追而问。
柳远任的身体已经在左摇右晃，似乎是坐立不安了：“如果说像这样的一个新兴的课题，我们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我都要去申报的话，我跟你讲，没日子了，真的没日子了。”
“就是什么都进行不下去了？”
“是啊。那还怎么进行这些个课题？”
“但您知道，这个风险承受的最大者是孩子呀。”
“当你发现这种治疗，它的利益大于弊的时候，你说用，还是不用？全害相权取其轻呀。对不对？”柳远任微笑着反问，“你大可以问一问那些家长，他们是用不用？还有那些精品孩子，是已经被改造好了的，你听听他们那些精品的意见。学校里有些孩子正在疗程当中，你问他们的时候，不能完全相信他们的话。”
“所以我应该完全相信经过你治疗，并得到你认可的孩子？”
柳远任还是笑着：“我只说，这是事实证明了的例子，是事实呀！”
言外之意便是，事实，难道还不值得相信么？
此刻，钟磊来到了操场上，这时是下午两点半，孩子们已经集中在操场上，先是列队，大家穿着军训服装，在几名看上去是退伍军人的率领下走队列。
“看前看齐！齐步走！立定！”
听着这些口号，钟磊瞬间回到了军营里，只不过眼前这些个头不一，面孔木然、年龄大小也不一致的“盟友们”走起队列来，简直就是乌合之众，老弱残兵，全无阳刚煞气，不禁好笑。
看着这些或者脸庞稚嫩，稚气未脱、或者一圈髯胡，未老先秋的小孩、少年，甚至有几个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和一个四十岁的大叔，所有人都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钟磊完全想象不到他们之前是如何飞扬跋扈，如何混世魔王的。
楼上，柳远任兴致勃勃地向许蓉蓉介绍这里的“制度”——
在这里接受网戒中心治疗的孩子，被统称为盟友，染上网瘾等行为的，被称为走偏，而改造成功的孩子，就被称为精品。
柳远任网戒中心治疗方法被成为“远任模式”，一共有七十多种个环节，这些环节里分成了四大类：“心理、药物、物理、工娱”，同时还制定了严格的管理措施，以支撑整个中心的正常运转，并由家长同盟委员会和同盟班会具体实施。钟磊和许蓉蓉之前看到了家长和“盟友们”，就是家长委员会和同盟班会的人。
而加减圈和点现钱制度，是这个制度的核心。家长犯错，每个圈将折合成十元华夏币，如果盟友犯错误，就会在他的名字下面画一个圈，五个圈就要点现钱。
“点现钱？”许蓉蓉大概听说了这个词的含义，不过还是问一下，想从柳远任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就是接受一次治疗。”柳远任确切地回答。
“接受什么治疗？”
“行为矫正治疗。”
“也就是接受一次电击？”
“不叫电击，是治疗。”
“所以就是五个圈就换来一次‘治疗’？”
“对。不过我们这里也有‘减圈’呀，有的时候是你昨天加了一个圈，然后今天可以减去两个圈。所以就以一个星期为单位，这一个星期你加了五个圈，又减了五个圈，那么就不用治疗了。所以说，这是加减圈，不够圈数，不用治疗。”
看来，点现钱，就是醒脑疗法的俗称。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制度呢？”
“它是专门针对孩子们突发的极端行为而设置的。就是这个孩子当时出现一种比较极端的行为，就是我经常谈到的，就是一种冲动的情绪，暴力的行为，严重的抵触，那么这个情况你能等到一个星期之后吗？加个圈有用吗？显然，加减圈是没有用的了。只能当即展开治疗，所以就是‘点现钱’，意思就是直接兑现去治疗。”
“那么会被直接点现钱的行为，究竟是指哪些呢？我听说有86条？”
“是的。”柳远任笑了，“这就是我们这里的核心制度。”
刘跃辰所在的教室里。
“我们在外面采访已经出去的‘前盟友们’的时候，你们的一个前辈说，”刘跃辰说道，“虽然柳校长号称他的中心里有七十多种治疗环节，所谓的电刺激，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但是实际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建立在电击之上的，电击是最基本最核心的一层。可以说是最关键的手段。你们看呢？”
“那不叫电击，”张姓少年说道，“那是治疗。点现钱，是治疗的环节之一。”
与此同时，在陆震起所在的教室里，陆震起也向钱父、林母等人说道：
“电击好像是整个治疗中心的一个最核心、最关键、最重要的环节，占据了非常大的比重，你们是怎么看的呢？”
“不认同！”那不知名的父亲说道，同时双手乱挥，“绝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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