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十一月一日,清晨五点。
林晚晴坐在书桌前,那张纸条复印件摊开在台灯下。潦草的字迹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冯志刚三年来收受‘南香酱’原料供应商回扣,每次五百。吴建国知情,得两百...”
她的手轻轻拂过那行被涂改的字——“证据在...”后面是什么?花盆底下?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吴建国老婆昨晚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老吴说,付有才手里有证据,藏在他家阳台的花盆底下。但昨天王淑芬从旅馆拿回来的文件袋...老吴怀疑,冯处长已经派人把证据拿走了。”
如果证据真的被拿走了,那这张纸条就是唯一的线索。但光有纸条不够,需要实物证据,需要证人,需要完整的证据链。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列出几个问题:
付科长家的花盆里是否还有证据?
王淑芬从旅馆拿回的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
冯处长会如何应对付科长的反咬?
赵志刚知道多少?
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而且时间紧迫。赵志刚只给了一天时间考虑,今天就是最后期限。
窗外天色渐亮,林晚晴站起身,走到厨房开始做早饭。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她需要保持清醒和体力。
承
上午八点,林晚晴先给孙处长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说孙处长在开党组会,要中午才能回电。她留下口信,说有重要情况汇报。
接着,她去了“晴记”。专家组今天还要来,她必须到场。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九点钟,赵志刚带着专家组准时到达。今天的考察重点是三家小厂,一行人先去了张庄酱菜厂。张老汉已经准备好了,车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新包装的产品摆得整整齐齐。
赵志刚看得很仔细,问的问题也很专业:“这个发酵罐的温度怎么控制?”“酸碱度监测多久一次?”“包装材料有没有检验报告?”
张老汉答得有些磕巴,但基本都说清楚了。林晚晴在旁边补充,把技术要点解释得更透彻。
考察完张庄,又去了李镇糕点坊和王集加工点。整个过程,赵志刚都很严肃,很少说话,只是在笔记本上不停记录。
中午十二点,考察结束。回到“晴记”会议室,赵志刚看向林晚晴:“林同志,考虑得怎么样了?”
该来的总会来。林晚晴深吸一口气:“赵科长,我认真考虑过了。技术协作组可以接受省厅指导,也可以成立正式机构。但我有两个请求。”
“你说。”
“第一,机构成立后,现有人员要妥善安排,特别是那三家小厂的负责人,他们为协作组付出了很多。”林晚晴说,“第二,技术帮扶的初衷不能变,不能变成衙门式的管理。”
她说得很委婉,但意思明确——可以交权,但要保证协作组的灵魂不变。
赵志刚沉吟片刻:“这两个要求不过分。厅里会考虑的。不过林同志,我想听听你对个人安排的打算。”
个人安排...这是在试探她是否愿意接受那个“副主任”的位置。
林晚晴笑了笑:“我个人无所谓。如果协作组能更好地发展,我可以做普通技术员,也可以退出。重要的是事情能做成。”
这话说得坦荡,赵志刚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他点点头:“好,我会把意见带回去。明天专家组就要回省城了,最后的考察报告,会综合考虑各方面情况。”
考察报告...这将是决定技术协作组命运的文件。
送走专家组,林晚晴回到办公室,立刻给张大山打电话:“大山,付科长家那边,有没有机会进去看看?”
“嫂子,很难。”张大山的声音很谨慎,“王淑芬这几天一直在家,很少出门。而且我观察过,她家阳台确实有几个花盆,但不知道是哪个。”
“想办法。”林晚晴说,“但绝对要保证安全。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强。”
“我试试看。”
挂断电话,林晚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中的线索像一团乱麻,需要一根线来梳理。
那根线,可能就是付科长藏的证据。
转
下午两点,孙处长的电话终于来了。
“小林,你找我?”孙处长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林晚晴把纸条的事说了,但没有提吴建国老婆找她的事,只说“从特殊渠道得到消息”。孙处长听完,沉默了很久。
“小林,这事...很严重。”孙处长缓缓说,“如果属实,就是严重的违纪违法。但光有这张纸条不够,需要确凿证据。”
“我知道。所以我想请示您,下一步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传来孙处长踱步的声音:“冯志刚在厅里经营多年,根基很深。没有铁证,动不了他。而且...我怀疑厅里不止他一个人有问题。”
这话让林晚晴心头一凛。
“小林,你现在很危险。”孙处长继续说,“如果冯志刚知道你在调查他,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你。你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证据。”
“那协作组的事...”
“先按兵不动。”孙处长说,“专家组明天的报告,我会想办法拖一拖。你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实物证据。另外...付有才那边,你要小心。他现在是颗定时炸弹,冯志刚可能会让他永远闭嘴。”
永远闭嘴...林晚晴的手握紧了话筒:“您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说。”孙处长打断她,“但你要记住,有些人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好了,我还有会,先这样。有情况随时联系。”
放下电话,林晚晴的手心全是汗。孙处长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付科长现在躺在医院里,如果“意外”死亡,所有的线索就断了。
她必须加快行动。
下午四点,张大山来了,脸色很不好:“嫂子,付科长家进不去。但我打听到一件事——王淑芬今天上午去了趟银行,取了一大笔钱,具体多少不知道,但银行的人说,她填单子时手一直在抖。”
取钱?这个时候取钱干什么?
“还有,”张大山压低声音,“我战友从旅馆那边查到,那个省城来的女人,登记用的名字是假的,但有人看见她上过一辆车,车牌号记下了,是轻工厅的车。”
轻工厅的车...这几乎证实了林晚晴的猜测。
“大山,医院那边呢?付科长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样,时好时坏。但奇怪的是,王淑芬取了钱后没去医院,而是回了家,关起门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取钱,回家,关起门...这些反常的举动背后,一定藏着什么。
林晚晴在办公室里踱步。她知道,自己现在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往前走,可能揭开一个腐败窝案,但也可能引火烧身;往后退,技术协作组可能被接管,她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没有中间路线。
合
晚上七点,林晚晴回到家。孩子们已经吃过晚饭了,正在做作业。看见她回来,小花跑过来:“妈妈,今天老师让我们写《我的梦想》,我写了想当食品工程师,像妈妈一样!”
林晚晴蹲下身,抱住女儿:“小花的梦想真好。”
“大宝写了什么?”她问儿子。
大宝抬起头:“我写想当军人,像爸爸一样保家卫国。”
两个孩子,两个梦想。一个像她,一个像顾铮。林晚晴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有选择梦想的权利吗?
陪孩子们做完作业,讲了睡前故事,等他们睡了,林晚晴才回到自己房间。
她没有开灯,而是坐在黑暗中,望着窗外。月光很亮,能看见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今天孙处长的话在脑中回响:“有些人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付科长会“意外”死亡吗?如果会,会在什么时候?冯处长会用什么手段?王淑芬取钱,是不是在准备后路?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有一个事实很清晰——她必须尽快拿到证据,否则就来不及了。
深夜十一点,电话响了。是张大山,声音急促:“嫂子,医院那边出事了!付科长晚上突然抽搐,医生抢救后说是药物反应。但奇怪的是,他用的药都是正常的,护士说没人动过。”
药物反应...林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现在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但医生说要观察。王淑芬在病房里哭,但...但大山说,她的哭声不太对劲,像是装的。”
装的?林晚晴握紧了话筒:“大山,你让你战友盯紧,特别是用药和探视的人。我怀疑...有人下手了。”
“明白。还有,付科长清醒的时候,跟护士说了一句话,说要见你。”
见我?林晚晴愣住了。付科长为什么要见她?
“他说什么了?”
“就说‘找林晚晴,有话要说’。护士以为他说胡话,没当真。”张大山顿了顿,“嫂子,你要去吗?”
林晚晴沉默了。去见付科长,风险很大。可能是陷阱,可能是圈套。但...也可能是拿到证据的唯一机会。
“明天早上我去。”她说,“但你要安排好,保证安全。”
“好,我让两个战友在医院外面接应。”
挂断电话,林晚晴在黑暗中坐了很长时间。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
明天,她要去见付科长。这个曾经陷害她的人,现在可能要和她做交易。
而交易的筹码,就是冯处长的罪证。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一步必须走。
窗外,夜色更深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然后重归寂静。
而在那寂静之下,一场关乎生死、关乎正义的暗战,正在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