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十月三十一日,清晨六点。
林晚晴被电话铃声惊醒。她抓起床头的话筒,是张大山的声音,透着疲惫和兴奋:“嫂子,有发现!王淑芬昨晚去了城西的‘红星旅馆’,就是之前吴建国去过的那家。她在208房间待了两个小时,凌晨一点才出来。我战友装作服务员去敲门,看见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个女人,但不是本地的。”
女人?不是本地的?林晚晴立刻坐起身:“看清长相了吗?”
“没看清正脸,但听口音像是省城那边的。我战友说,那女人穿着讲究,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张大山顿了顿,“更关键的是,王淑芬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鼓鼓囊囊的。她直接回了医院,但文件袋没带进病房,而是寄存在护士站了。”
文件袋…林晚晴的心跳加快了。付科长在病房里写纸条,王淑芬深夜去旅馆见神秘女人,拿到文件袋…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有人在背后指挥,并且提供了“武器”。
“大山,让你战友继续盯着旅馆,看看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离开,去了哪里。另外,医院那边也要盯紧,特别是那个文件袋。”
“明白。”
挂断电话,林晚晴再也睡不着了。她起身走到窗前,天色微明,街道上还没有行人。秋日的早晨有些凉意,她裹紧了睡衣,脑中飞速运转。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冯处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新的攻击手段。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是伪造的“证据”?还是新的举报材料?或者是…能直接将她击垮的东西?
七点钟,她像往常一样给孩子们做早饭,但今天动作有些机械。小花看出妈妈心不在焉,小声问:“妈妈,你是不是很累?”
林晚晴蹲下身,摸摸女儿的脸:“妈妈不累。小花今天在学校要乖乖的,知道吗?”
“知道。”小花搂住她的脖子,“妈妈,我给你唱首歌吧,老师新教的。”
稚嫩的童声在厨房里响起,驱散了林晚晴心头的阴霾。是啊,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家里还有这份温暖需要守护。
送完孩子,她直接去了“晴记”。今天专家组要继续考察,她必须打起精神。
承
上午八点半,专家组准时到达。赵志刚的脸色比昨天更加严肃,看见林晚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考察按计划进行。专家组查看了技术协作组的培训记录、改造设备的运行数据、三家小厂的改进报告…每一个环节都查得很细,问题也提得很刁钻。
林晚晴全程陪同,回答得滴水不漏。但她能感觉到,赵志刚的眼神里有一种审视和评估,像是在寻找什么破绽。
十点钟,考察告一段落。赵志刚说:“林同志,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单独聊几句。”
该来的终于来了。林晚晴点点头:“去我办公室吧。”
办公室里,两人相对而坐。赵志刚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林同志,这两天的考察,我们看到了很多成绩,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技术协作组的想法很好,但执行中存在不少隐患。”
“请赵科长指教。”
“首先是管理问题。”赵志刚翻开笔记本,“你们没有正式的管理机构,靠个人威望维系,这不长久。其次,技术标准不统一,各厂产品质量参差不齐。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知识产权问题。你们公开核心技术,初衷是好的,但缺乏保护机制,容易造成技术流失。”
他说的每一点都有道理,但林晚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些都是为接下来的要求做铺垫。
“那赵科长的建议是?”
“厅里的意见是,技术协作组应该纳入正规化管理。”赵志刚看着她,“我们建议成立一个正式的‘地区食品技术协作中心’,由省厅和地区共同领导,统一制定标准,统一管理技术。至于现有的人员和资源,可以整合进去。”
整合进去…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要接管。
林晚晴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赵科长,我理解厅里的考虑。但技术协作组能有今天,是因为它灵活,贴近实际。如果变成正规机构,会不会失去活力?而且,我们和三家乡镇企业已经建立了信任,突然换管理模式,他们能接受吗?”
“改革总是有阵痛的。”赵志刚语气平淡,“林同志,你要有大局观。个体经济是改革开放的一部分,但也要在规范中发展。厅里派我们来,就是要帮助你们规范。”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另外,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议论。有人反映,你在处理一些问题时,方法比较激进。这不好,影响团结。”
终于说到个人了。林晚晴抬起眼:“赵科长指的是什么?”
“比如付有才同志的事。”赵志刚意味深长地说,“他虽然有错误,但毕竟是老同志。现在他病重住院,外面有些传言,说你是…得理不饶人。这对你的形象不好。”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表面上是在关心林晚晴的形象,实际上是在施压——如果她不同意技术协作组被接管,就会被贴上“不团结同志”“得理不饶人”的标签。
林晚晴心中冷笑,但面上依然平静:“付科长的事,公安部门正在调查。我相信组织会给出公正的结论。至于我个人,做事问心无愧就好。”
赵志刚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同志这么难对付,软硬不吃。
“林同志,我直说吧。”他换了个方式,“厅里对技术协作组很重视,冯处长亲自抓这件事。如果你能主动配合,把协作组纳入正规化管理,对你个人也有好处。厅里可以考虑给你一个正式的岗位,比如…协作中心的副主任。”
这是许以利益了。副主任,正式编制,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林晚晴摇了摇头:“赵科长,谢谢厅里的好意。但我创立技术协作组,不是为了个人的前途。如果变成正规机构能更好地帮助那些小厂,我支持。但前提是,不能改变我们‘技术帮扶、共同发展’的初衷。”
赵志刚的脸色沉了下来。话说到这个份上,等于是拒绝了。
“林同志,你要想清楚。”他站起身,“改革是大势所趋,个人要顺应潮流。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给我答复。”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转
赵志刚走后,林晚晴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拒绝意味着什么——彻底站在了冯处长的对立面。
但她不后悔。如果为了个人利益就放弃原则,那她从一开始就不会走这条路。
中午,张大山带来了新消息:“嫂子,旅馆那个女人查到了。她今天上午退房,坐长途汽车去了省城。我战友记下了车牌号,托省城的朋友查了,那女人下车后直接去了轻工厅宿舍区。”
轻工厅宿舍…果然和冯处长有关。
“还有,”张大山压低声音,“医院那边,王淑芬今天上午从护士站取走了那个文件袋。但她没有打开,而是锁进了病房的床头柜。付科长今天精神好多了,能说话了,但见到外人就装睡。”
文件袋锁起来了…这说明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可能要在关键时刻才用。
“大山,让你战友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知道文件袋里是什么。”林晚晴说,“但要小心,绝对不能暴露。”
“明白。”
下午,林晚晴去了三家小厂。她需要确认,冯处长的人有没有接触他们。结果让她心中一沉——三家小厂都有人去过,说是“省里领导关心”,问他们对技术协作组有什么意见,还暗示“以后可能有更好的扶持政策”。
张老汉说得最直白:“林老板,那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说您一个人管不过来,应该让省里来管。我没接话,就说现在这样挺好。”
李师傅也说:“他们问我,如果省里直接给设备、给技术,我要不要。我说那当然好,但我也说了——没有林老板,我们厂早倒闭了。”
王同志最实在:“林同志,我虽然读书少,但知道做人要讲良心。谁帮过我,我记在心里。那些空口说白话的,我不信。”
工人们的信任让林晚晴感动,但也让她压力更大。如果冯处长真的施压,这些朴实的工人能顶得住吗?
傍晚回到“晴记”,她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吴建国的老婆打来的。
“林老板,我…我想见你一面。”吴建国的老婆声音发抖,“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林晚晴犹豫了一下:“在哪儿见?”
“就在家属院后面的小公园,现在。我一个人来,你放心。”
合
小公园里很安静,秋日的傍晚有些凉意。林晚晴到的时候,吴建国的老婆已经等在那里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面容憔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很久。
“林老板。”她一看见林晚晴,眼泪又掉下来了,“我对不起你…我们家老吴,他…他做了糊涂事…”
“您慢慢说。”
吴建国的老婆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正是昨天付科长在病房里写的那张的复印件。
“这是老吴偷偷复印的。他昨天从医院回来,整个人都不对劲,晚上做噩梦,喊‘别逼我’。我逼问他,他才说了实话…”她声音哽咽,“付有才写这张纸条,是要告发冯处长…”
林晚晴接过纸条,快速浏览。上面的字迹潦草,但内容触目惊心:
“冯志刚三年来收受‘南香酱’原料供应商回扣,每次五百。吴建国知情,得两百。此次陷害‘晴记’,冯承诺事成后调吴去省厅。证据在…”
后面几个字被涂改了,看不清楚。
林晚晴的心跳骤然加快。这张纸条,比她想象的还要重磅。付科长不仅要把自己摘干净,还要反咬冯处长一口。
“老吴说,付有才手里有证据,藏在他家阳台的花盆底下。”吴建国的老婆哭着说,“但昨天王淑芬从旅馆拿回来的文件袋…老吴怀疑,冯处长已经派人把证据拿走了,或者…伪造了新的证据来对付付有才。”
原来如此。所以付科长要装病,所以王淑芬深夜去见神秘女人,所以文件袋要锁起来…这是一场黑吃黑的交易。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晚晴问。
“因为…因为老吴说,如果冯处长赢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吴建国的老婆抓住林晚晴的手,“林老板,我知道老吴对不起你。但求你看在…看在我们一家老小的份上,帮帮他。他愿意交代一切,只求能从宽处理…”
林晚晴沉默了。吴建国是帮凶,但也是棋子。如果他真愿意交代,确实能揭开冯处长的真面目。但问题是…证据还在吗?
“那张纸条的原件,在赵志刚手里。”吴建国的老婆说,“但老吴说,赵志刚可能也不知道全部真相。冯处长很狡猾,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林晚晴把纸条复印件收好:“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会考虑怎么处理。但您也要劝劝吴科长,如果真的想从宽,就要彻底交代。”
“我知道,我知道…”吴建国的老婆连连点头,“林老板,你是个好人…老吴他,他糊涂啊…”
离开小公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林晚晴走在回家的路上,脑中思绪纷乱。冯处长的腐败问题、付科长的反咬、吴建国的求饶、赵志刚的施压…这些事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但那张纸条复印件,像一把刀,能割开这团乱麻。
问题是,怎么用这把刀?直接举报?证据不足。交给孙处长?可能会打草惊蛇。或者…用它作为谈判筹码?
走到家门口时,她看见那辆黑色轿车又停在街对面。这一次,车窗摇下了一半,能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正朝她这边看。
林晚晴停下脚步,与那人对视了几秒。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
该来的总会来。而她已经,握住了反击的武器。
只是这把武器,要用在什么时候?怎么用?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窗外的夜色中,黑色轿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街道。但林晚晴有种感觉——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