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郡主府,绣房。
云苓捏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对着一块素白色的锦缎,愁眉苦脸。
针尖戳在指头上,比戳在布料上的次数还多。
张嬷嬷就跟个影子似的站在她身后,声音平稳无波:“郡主,凝神,静气。飞针走线,讲究的是心手合一。”
云苓心里吐槽,我的心早就飞到一品楼的烤鸭身上去了,怎么合一?
这几天,她算是彻底领教了张嬷嬷的厉害。这位嬷嬷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无情,且不知疲倦。
她的世界里,没有“睡到自然醒”,没有“饭后加个鸡腿”,只有规矩、仪态、女则、内训。
萧壁那天的话,像魔音绕梁,在她脑子里盘旋不去。
嫁给他当王妃。
听起来,像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可仔细想想,那个牢笼好像更大,更舒服,最关键的是,饭菜肯定比这儿好。
她现在的生活,哪是什么安乐郡主,分明是带发修行的尼姑。
“郡主,您的手,又停了。”张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
云苓一个激灵,赶紧拿起绣花针,胡乱戳了两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
“启禀郡主,启禀张嬷嬷,新科状元林修携其母,前来拜见。”
林修?
云苓愣了一下,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这个人扒拉出来。那个为了给母亲治病,当掉了心爱古砚的孝子状元。
他来干什么?
张嬷嬷倒是没什么意外,微微颔首:“状元郎拜见郡主,是应有之礼。请他们去正厅奉茶,郡主稍作整理,即刻就到。”
说完,她又看向云苓,眼神里带着审视。
“郡主,状元郎乃朝廷栋梁,您当以礼相待,言行举止,切不可失了皇家颜面。”
“知道了知道了。”云苓敷衍地摆摆手,心里却松了口气。
总算能从这要命的绣花针下逃走了。
正厅里,林修穿着一身崭新的状元官服,身姿挺拔,眉目清朗。他身边坐着一位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布衣,看得出家境清寒,但收拾得极为干净。她坐在华贵的椅子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看到云苓在张嬷嬷的陪同下走进来,林修立刻起身,拉着母亲一同行了大礼。
“草民林修,携母亲林氏,拜见安乐郡主。郡主千岁金安。”
“林状元快快请起,夫人也请起。”云苓抬了抬手,目光落在那位林夫人身上。
林夫人抬起头,看到云苓的瞬间,眼眶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林修担忧地扶住她。
林夫人却忽然挣脱儿子的手,对着云苓就要跪下去。
“使不得!”云苓吓了一跳,赶紧让小翠上前扶住她。
“老妇……老妇给郡主磕头了!”林夫人声音哽咽,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若不是郡主,老妇这条命,早就没了!我们母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您的大恩啊!”
云苓听得一头雾水。
她什么时候救过她了?她自己都快被张嬷嬷折磨得升天了。
她求助地看向林修。
林修也是眼眶泛红,对着云苓深深一揖:“郡主,您或许不记得了。月前,家母病重,学生……学生无奈,将先父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方古砚,当在了聚宝斋。”
云苓脑子飞速运转,好像有点印象。
当初听八卦的时候,确实听过这么一嘴。
“后来,聚宝斋的掌柜忽然找到了学生,说有位贵人将古砚赎了回去,还额外留下了一笔银钱和几支上好的人参,说是……说是见不得孝子蒙尘。”
林修看着云苓,眼神里满是感激和笃定。
“学生斗胆猜测,那位贵人,便是郡主您。普天之下,有如此仁心,又有如此能量的,除了云家,学生再也想不到第二人。”
云苓眨了眨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这事儿,还真跟她有点关系。
那天她听完八卦,转头就跟二姐云霜提了一嘴。她当时的原话是:“二姐,这林修脑子不错,以后肯定有前途。现在卖他个人情,以后咱们家在朝堂上就多一个帮手。这买卖划算。”
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没想到云霜办事效率这么高,不仅把东西赎回来了,还附赠了豪华大礼包。
现在正主找上门来,当着张嬷嬷的面,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投资吧?
云苓干咳一声,模棱两可地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夫人身体康复就好。”
这话,在林修母子听来,就是默认了。
林夫人哭得更厉害了,拉着云苓的手,翻来覆去就是几句感谢的话。
“郡主真是活菩萨啊!我们这样的人家,您都能看在眼里,伸一把手……”
“我儿能有今天,都是托了您的福啊!”
云苓被她拉着,浑身不自在。她最应付不来这种煽情的场面了。
一旁的张嬷嬷,看着这一幕,眼神却微微变了。
她原以为这位郡主,只是个被家里宠坏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懒散姑娘。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样一副菩萨心肠。
暗中施恩,不图回报。这份心性,倒是难得。
云苓好不容易才安抚好林夫人的情绪,让人上了些温和的点心。
林夫人看着精致的糕点,却一口都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来一块,说是要带回去给邻居家的小孙女尝尝。
云苓看着她布满老茧的手,和那双淳朴又充满感激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这就是寻常百姓的生活。一块她看不上眼的点心,在他们眼里,却是难得的珍馐。
送走林修母子时,林夫人又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郡主,老妇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只求菩萨保佑,让您这样好心肠的人,能一辈子安乐顺遂,福泽绵长。”
“安乐顺遂,福泽绵长……”
云苓站在郡主府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
这不就是她的人生终极目标吗?
可她一直以为,所谓的“安乐”,就是没人管她,让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今天,林夫人这句朴实的祝福,却让她对“安乐”这个词,有了点新的想法。
原来,顺手帮别人一把,看到别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像……也挺让人开心的。
这种开心,和吃到美食、睡到自然醒的开心,还不太一样。
回到厅里,张嬷嬷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催她去绣花。
“郡主宅心仁厚,是皇家之福。”张嬷嬷的语气,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点点,“今日郡主也累了,下午的刺绣,便免了吧。”
云苓惊讶地看着她。
这铁面无私的教导主任,竟然给她放假了?
张嬷嬷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云苓一个人。
她坐回到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清茶,脑子里却一点都不乱了。
萧壁的提议,再次浮现在她心头。
成为瑞王妃。
之前,她觉得那是枷锁,是束缚,是用自己的终身自由去换取短暂的舒适。
可现在,她忽然明白了。
地位,有时候不只是束缚更是保护。
就像今天,如果她不是安乐郡主,云霜大概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帮她去处理林修的事。
如果她成了瑞王妃,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有了更强的能力,去维护自己的“安乐”?
不仅能保护自己不被张嬷嬷这样的人打扰,还能在想伸手的时候,更有底气地伸一把手,去清理那些可能硌到自己的“小石子”。
当咸鱼,也是需要资格的。
一条没有力量的咸鱼,只能任人宰割,随时都可能被端上餐桌。
而一条有背景、有靠山、甚至自己就是一片鱼塘的咸鱼,才能真正地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想怎么躺平就怎么躺平。
萧壁给她的,不是一个更大的牢笼。
他给她的,是一片可以让她为所欲为的,专属鱼塘。
想明白这一点,云苓忽然觉得,这笔买卖,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