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苏州城已是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如雪。“姑苏第一锅”后院,程浩对着满桌的纸张愁眉苦脸,那模样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林兄,这瑞士签证的材料,比咱们的火锅底料配方还复杂!”他举起一叠表格,“财产证明、行程计划、酒店预订、往返机票...还要什么‘访问目的说明信’?咱们不就是去喝个酒、看看园子吗?”
林墨正伏案写信,闻言头也不抬:“所以要在说明信里写清楚——去瑞士品尝祖父酿了十年的梅子酒,参观他建造的‘山寨苏州园’,收集他留下的笑声。这样既真实,又有情怀。”
“情怀能当签证用?”程浩嘟囔着,还是老老实实继续填表。
这已经是他们准备签证材料的第七天。自从决定去瑞士,两人就开始了这场“签证大战”。首先要解决的是店里的生意——他们计划去半个月,必须有人照看。柳如烟自告奋勇:“本小姐来当临时掌柜!保证你们回来时,店里的银子只多不少!”
孟云卿也主动帮忙:“在下可协助账目,监督采买。”连周大虎都拍胸脯:“俺走镖回来就住店里,看哪个敢闹事!”
人手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最头疼的签证。瑞士虽开放旅游签证,但要求严格。林墨和程浩都是第一次出国,面对那些英文表格、公证文件、银行流水,简直像在看天书。
“这‘marital Status’是什么意思?”程浩指着表格上一栏。
“婚姻状况。”林墨瞥了一眼,“你填‘Single’。”
“凭什么你填‘Single’我也要填‘Single’?”程浩不服。
“因为你确实单身。”林墨淡定地说,“我也是。”
程浩噎住,悻悻地填上。填到“occupation”时,他又卡住了:“职业...咱们这算什么?餐饮业个体户?火锅店老板?”
“就写‘Restaurateur’。”林墨显然做过功课。
最难的是行程计划。他们要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瑞士十五日游行程,既要显得真实,又要留出足够时间去办正事——看二爷爷的园子、见汉斯教授、挖梅子酒。
林墨铺开瑞士地图,用红笔圈出几个点:“苏黎世待五天,看园子、见汉斯;然后去卢塞恩两天,这是常规旅游路线;因特拉肯三天,看雪山;日内瓦两天...最后回苏黎世,挖酒,返程。”
“咱们真要去这么多地方?”程浩看着密密麻麻的标注,“我以为就去苏黎世呢。”
“签证官喜欢看详细的行程。”林墨解释,“显得我们真的是去旅游的。实际上...到时候再说。”
行程计划刚做好,新的问题又来了——银行流水。签证要求证明有足够的资金支持旅行,林墨的账目清晰还好,程浩的消费记录简直一团糟。
“你这笔‘元宝美容费’是什么?”林墨指着一条记录。
“给元宝买梳毛刷和猫薄荷啊!”程浩理直气壮,“它可是咱们的招财猫!”
“那这笔‘笑话版权费’呢?”
“买二爷爷笑话小册子的纸张和印刷!”
林墨扶额:“程兄,咱们是去办签证,不是去讲相声。这些支出...得重新整理。”
最后,在柳如烟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一位专门做签证咨询的先生。这位先生姓金,戴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接过材料翻看后,推了推眼镜:
“两位的材料...很有特色。”他指着程浩的银行流水,“通常我们建议客户在签证前三个月,保持账户流水整洁。像这种‘猫咪用品’‘笑话印刷’的支出,最好归入‘办公用品’或‘营销费用’。”
他又拿起行程计划:“瑞士十五日游,只安排苏黎世、卢塞恩、因特拉肯、日内瓦四个地方,略显单薄。建议增加伯尔尼、洛桑,甚至可以去列支敦士登一日游——虽然那是个小国,但签证官喜欢看游客探索‘小众目的地’。”
林墨和程浩面面相觑。金先生继续:“还有这封‘访问目的说明信’,写得真情实感,但太像家族寻根了。建议加入更多旅游元素,比如‘体验阿尔卑斯山文化’‘品尝瑞士巧克力制作’‘学习瑞士钟表历史’...”
“我们就是去寻根的啊。”程浩小声说。
“但签证官想看到的是旅游。”金先生微笑,“这样吧,我帮你们重新整理材料,但需要额外费用。”
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三天后,金先生交回重新包装的材料:银行流水整洁规范,行程计划丰富详细,说明信既表达了家族情感,又突出了旅游目的。就连照片都重新拍了——两人穿着西装,站在“姑苏第一锅”招牌下,表情严肃得像要去参加国际会议。
“记住,”金先生叮嘱,“面签时不要说太多‘祖父’‘园子’‘梅子酒’,多提‘旅游’‘文化体验’‘自然风光’。签证官问什么答什么,不要主动展开。”
四月二十,他们去上海瑞士领事馆面签。排队时,程浩紧张得手心冒汗,林墨看似镇定,但握材料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前面排了十几个人,有去探亲的老夫妇,有去留学的学生,有去商务考察的企业主。轮到一对年轻情侣时,签证官问:“你们去瑞士做什么?”
女生甜甜地说:“我们去度蜜月!瑞士的雪山好浪漫!”
签证官看了看材料,用流利的中文说:“但你们的行程里,有一天安排了‘徒步冰川’。蜜月徒步冰川?”
男生赶紧解释:“我们喜欢户外运动...”
“通过了。”签证官盖章,“祝你们蜜月愉快。”
程浩小声对林墨说:“这签证官还挺好说话。”
轮到他们时,签证官是个三十多岁的瑞士女士,金发碧眼,表情严肃。她翻看着材料,用英语问:“你们去瑞士的目的是?”
林墨用 rehearsed 好的英语回答:“旅游。我们想体验瑞士的自然风光和文化。”
“行程很详细。”签证官继续翻看,“为什么选择瑞士?很多人第一次出国会选择东南亚或日本。”
程浩抢答:“因为...瑞士的钟表很有名!我们想参观钟表博物馆!”这是金先生教的标准答案。
签证官抬起头,看了看他们,忽然用中文说:“你们的材料里提到,你们的祖父曾在瑞士生活。他叫什么名字?”
林墨心里一紧,还是如实回答:“林正清。他曾在苏黎世开中医诊所。”
签证官眼睛一亮:“dr. Lin Zhengqing?那个会做‘笑哈哈炒饭’的医生?”
两人愣住了。程浩结结巴巴:“您...您知道?”
“我小时候住在苏黎世,我母亲是他的病人。”签证官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林医生是个有趣的人,他给我们小孩发自己做的梅子糖,还会变魔术。他建的‘小苏州园’,我们常去玩。”
她继续翻材料,看到行程计划里“参观私人园林”一项,点点头:“你们是要去看那个园子吧?林医生过世后,园子一直由华人社区维护。我去年还去过,银杏树长得很好。”
林墨和程浩对视一眼,心中涌起奇妙的感觉——在异国他乡,竟有人记得祖父,记得他的园子。
签证官在护照上盖了章,微笑着说:“签证通过了。替我向汉斯教授问好,他是我的大学老师。还有...”她眨眨眼,“如果挖到林医生的梅子酒,替我喝一杯。”
走出领事馆,程浩还觉得像做梦:“就这么...通过了?因为二爷爷?”
林墨看着手中的护照,上面的瑞士签证闪闪发亮:“爷爷在瑞士二十年,留下的不只是园子和酒,还有人情和记忆。”
回到苏州,好消息传开,大家都来祝贺。柳如烟准备了一桌好菜:“本小姐亲自下厨,给你们饯行!虽然比不上笑哈哈炒饭,但也是心意!”
孟云卿赠诗一首:“万里寻踪非易事,一坛老酒待君尝。归来应带他山石,点缀吾乡旧画堂。”
连刘老先生都来了,带来一个小锦囊:“里面是瑞士法郎,我儿子前年去出差剩下的。国外花钱,现金方便。”
周大虎最实在,拎来一个大背包:“俺走镖的经验,出国必备!”包里从转换插头到消炎药,从防水袋到救生哨,一应俱全。
最感人的是店里的老客人们。听说两位老板要去瑞士寻根,纷纷送来小礼物:张秀才送了本《德语速成》,王员外送了副老花镜(“瑞士字小,戴着看得清”),赵御史甚至写了封介绍信,给他在瑞士使馆的老部下。
出发前一晚,林墨和程浩在店里做最后检查。元宝似乎知道他们要远行,一直跟在脚边,喵喵叫着。
“元宝怎么办?”程浩抱起它,“柳小姐能照顾好它吗?”
“柳小姐拍胸脯保证了。”林墨挠挠元宝的下巴,“再说还有孟公子、周大哥,店里这么多人,饿不着它。”
他们走到后院,那棵二爷爷年轻时种下的桂花树在月光下静立。林墨忽然说:“程兄,咱们带点苏州的土去吧。”
“土?”
“撒在爷爷的园子里。让他知道,家乡的土,终于和他的园子团聚了。”
程浩点头,找了个小陶罐,在桂花树下装了一捧泥土。泥土湿润,带着苏州春天特有的气息。
回到书房,林墨最后检查行李。除了衣物、证件、礼物,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是:二爷爷的日记本(复印本,原件留在店里)、那对铜铃、还有一包“姑苏第一锅”的火锅底料。
“带火锅底料干嘛?”程浩不解。
“给汉斯教授。”林墨说,“爷爷信里提过,汉斯最爱吃他做的火锅。咱们替他送去。”
一切准备就绪。窗外,姑苏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运河的水面上,碎成点点金光。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飞向遥远的阿尔卑斯山下。
程浩忽然有点紧张:“林兄,你说咱们这趟...真的能顺利吗?”
林墨看向墙上二爷爷的漫画像,画中的老人眯眼笑着,仿佛在说:“怕什么?爷爷在瑞士等你们呢。”
“会的。”林墨轻声说,“爷爷会保佑我们的。”
夜深了,两人各自回房休息。林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祖父日记里那句话:“生活就像吃汤包——太认真会被烫着,太随意会溅一身。不如笑着吃,烫了吹吹,溅了擦擦,反正最后都是美味。”
这次瑞士之行,会是什么味道呢?
他想起签证官的话,想起那些记得祖父的陌生人,想起那坛埋了十年的梅子酒...忽然觉得,这趟旅程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寻根和旅游。
它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一次笑声的传递,一个承诺的兑现。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林墨闭上眼睛,在梦里,他看见祖父站在那个“山寨苏州园”的银杏树下,手里端着一杯酒,笑眯眯地说:“来,尝尝爷爷酿的梅子酒。等你们好久了。”
而此刻,在瑞士苏黎世,Seestrasse 128号的那个园子里,银杏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树下的泥土微微隆起,仿佛那坛酒已经等不及要破土而出,用它十年的陈香,迎接远道而来的故乡人。
明天,飞机将冲上云霄。两个苏州青年,带着一罐故乡的泥土,一对祖传的铜铃,还有满心的期待与忐忑,飞向那个有雪山、有湖泊、有祖父笑声的国度。
而“姑苏第一锅”的故事,也将第一次,走出苏州,走向世界。
毕竟,火锅能容百味,人生能纳百川。而笑声,从来不需要签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