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的水,终于褪去了墨色的浑浊,澄澈如镜。
河床中央,那柄镇界神器依旧傲然矗立,七彩光芒日夜流转,化作一道通天光柱,笼罩着整片流域。光柱所及之处,水草丰茂,鱼虾成群,连河面上的风,都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战,仿佛被这温柔的河水冲刷殆尽,只留下一道深深镌刻在五境苍生心中的印记。
为感念沈青岚的救世之恩,五境百姓自发筹资,在河畔建起了一座宏伟的祠庙,名曰“镇灵祠”。祠庙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间尽是当年决战的图景。正殿中央,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画像上的青年白衣胜雪,手持长戟,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温柔与坚定。画像前的香案上,香火终年不息,袅袅青烟缠绕着七彩光柱,如梦似幻。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便是十年。
这十年间,五境大地风调雨顺,再无邪魔作祟。圣山冰窟的冰晶莲开得愈发繁盛,冰棱折射出的光芒,能照亮半座山巅;雾林的生命之树亭亭如盖,枝繁叶茂,树下的灵泉滋养着方圆百里的草木;火蛟火山的青烟袅袅,熔岩口不再喷薄烈焰,反而涌出温热的泉水,滋养出一片火红的花海;石漠的黑沙谷里,长出了成片的沙棘,红果累累,成了鸟兽的乐园;星陨谷的夜空,繁星点点,陨星石坠落时的光芒,温柔得如同孩童的眼眸。
阿朵与凌汐,成了镇灵祠的守护者。
阿朵的冰火引晶弓,早已收起了往日的锋芒,弓身被擦拭得锃亮,悬挂在祠庙的侧殿。她不再是那个冲锋陷阵的少女,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每日晨起,她会提着木桶,去河畔打水,擦拭祠庙的廊柱与神像。闲暇时,她便坐在祠前的石阶上,望着流沙河的水发呆,手中摩挲着一枚褪色的箭羽,那是十年前,沈青岚为她挡下一击时,遗落在她身边的。
凌汐的鲛珠,依旧日夜悬于祠内,蓝色的光晕流淌不息,滋养着祠中供奉的镇界神器拓片。她的性子比阿朵沉静,时常坐在画像前,点燃一炷香,一坐便是大半天。她会轻声诉说五境的变化,说圣山的冰晶莲又开了多少朵,说雾林的生命之树结了多少果,仿佛沈青岚从未离开。
这日,恰逢沈青岚消散的十周年忌日。
天还未亮,五境的百姓便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手持鲜花与祭品,沿着流沙河的河岸,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走来;有朝气蓬勃的青年,背着年幼的孩子,脸上满是虔诚;还有牙牙学语的孩童,被父母抱在怀里,指着画像上的沈青岚,好奇地问着“这是谁”。
石坚、火炎、枯木、冰尘四位族长,虽已鬓染霜华,却依旧精神矍铄。他们率领各族的长老,身着盛装,立于祠庙的门前,迎接前来祭拜的百姓。十年的时光,磨平了他们眉宇间的戾气,却磨不灭他们对沈青岚的感激与怀念。
祭祀的仪式,在晨光熹微中开始。
四位族长亲自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皆是对沈青岚的追思与祈福。百姓们纷纷跪地叩拜,手中的鲜花与祭品,堆满了香案。一时间,祠庙内外,香火缭绕,诵经声、祈福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流沙河的上空。
阿朵与凌汐,站在画像的两侧,眼中噙着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她们看着络绎不绝的百姓,看着他们脸上真挚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十年了,青岚,你看,这就是你用生命守护的五境,这就是你用热血换来的太平盛世。
就在祭祀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异变陡生。
祠外的流沙河,突然掀起一阵涟漪,河水剧烈翻腾起来,原本澄澈的水面,竟泛起一层淡淡的七彩光晕。紧接着,河中央的镇界神器,发出一阵清越的鸣响,七彩光芒暴涨,直冲云霄。光柱之中,无数金色的光点飘散而出,如同漫天星辰,落在河畔的泥土里。
百姓们纷纷惊呼,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河中央的异象。四位族长也面露惊色,快步走到河畔,目光紧锁着那道通天光柱。
只见那些金色的光点,落在泥土里的瞬间,竟生根发芽,长出了一片片翠绿的莲叶。莲叶舒展,层层叠叠,很快便铺满了大半河岸。不多时,莲叶间冒出了一个个花苞,花苞洁白如雪,顶端泛着淡淡的七彩光晕,与镇界神器的光芒如出一辙。
“这……这是什么花?”一名百姓失声问道。
无人能答。五境的典籍里,从未记载过这样的莲花。
就在众人惊叹不已时,那些花苞竟在同一时间绽放。花瓣层层叠叠,洁白如玉,花蕊呈金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最奇异的是,每一朵莲花的花瓣边缘,都萦绕着一圈七彩的光晕,微风拂过,光晕流转,如梦似幻。
而在那片莲花的中央,一朵最大的莲花,正缓缓升空,花瓣舒展,露出了花蕊之中的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那光芒极其黯淡,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可阿朵与凌汐,却在看到那道光芒的瞬间,浑身一颤,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是青岚的气息!
是她们刻在骨子里,永远不会忘记的气息!
莲花缓缓升空,最终悬浮在镇界神器的顶端。花蕊之中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隐隐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在缓缓凝聚。那身影身着白衣,身形挺拔,竟与画像上的沈青岚一模一样。只是这身影太过虚幻,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
“青岚……”阿朵颤抖着声音,伸出手想要触碰,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无。
凌汐也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青岚……是你吗?你是不是回来了?”
那道身影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呼唤,微微晃动了一下,却并未回应。紧接着,它化作一缕金色的流光,朝着镇灵祠的方向飞去,最终没入了祠内供奉的画像之中。
镇界神器的光芒,渐渐收敛,河水恢复了平静,那些奇异的莲花,也缓缓飘落,重新扎根在河畔的泥土里。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一场幻觉。
百姓们议论纷纷,对着画像叩拜不止,口中高呼“神明显灵”。四位族长相视一眼,皆是面露震惊。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画像之中,隐隐有一缕微弱的魂息,正在缓缓苏醒。那魂息极其虚弱,却带着一股熟悉的荒灵血脉之力。
是沈青岚的残魂!
他竟未消散!
当夜,镇灵祠内,月色如水。
烛火摇曳,映得沈青岚的画像忽明忽暗。阿朵与凌汐守在画像前,寸步不离,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她们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那缕刚刚苏醒的残魂。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就在子时将至的刹那,那幅画像突然泛起一阵金色的光芒。光芒柔和,却异常温暖,笼罩着整个祠堂。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阿朵与凌汐的耳中。
那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阿朵……凌汐……五境……安好否?”
阿朵猛地惊醒,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向画像。只见画像上的沈青岚,眉眼似乎动了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画像重重叩首:“青岚!是你!真的是你!你还在!你真的还在!”
凌汐也连忙跪倒在地,双手捂住嘴,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青岚,我们在这里!五境安好,一切都好!你放心!”
画像上的金光,闪烁了几下,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我……在戟中……沉睡十年……魂息未散……却无力化形……”
原来,当年沈青岚燃烧血脉,斩杀虚空噬灵,本应魂飞魄散。但镇界神器吸纳了他的一缕残魂,又借着流沙河的地脉之力,与河畔的莲花相融,才勉强保住了这缕残魂。这十年来,残魂在神器之中沉睡,吸收着五境百姓的念力与神器的滋养,今日终于苏醒,却依旧虚弱无比,只能在夜间,以魂音的方式,与两人交流。
“那我们该如何做?如何才能让你彻底复活?”凌汐急切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她多想抓住那缕残魂,多想让沈青岚真正地站在她们面前。
画像上的金光,黯淡了几分,那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需寻……三魂七魄……归位……魂魂草……养魂玉……归墟鼎……缺一不可……”
话音未落,金光便彻底消散,画像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祠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阿朵与凌汐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们望着画像上的沈青岚,眼中的泪水渐渐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比坚定的光芒。
魂魂草、养魂玉、归墟鼎。
哪怕寻遍五境的山川湖海,哪怕历经千难万险,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们也要找到这三样东西。
她们要让沈青岚,真正地回来。
夜色渐深,镇灵祠外的流沙河,泛起层层涟漪。河畔的那片七彩莲花,在月光的照耀下,轻轻摇曳,花瓣上的光晕流转不息,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重生的秘密。
而在镇界神器的核心,一缕微弱的金色残魂,正静静蛰伏。它在等待,等待着三魂七魄归位的那一天,等待着再次睁开眼,看一眼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大地。
等待着,与故人重逢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