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驾驶的宿舍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洗衣粉香，沈杰脱了西装挂在椅背上，床垫子被他压得吱呀响。
他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痕，手机屏幕在枕头边亮了又暗——姜雅琴发来三张照片，是她今早煮的南瓜粥，米粒在琥珀色汤里浮着，配文：“明天我带保温桶来。”
后槽牙突然一阵钝痛，他摸向嘴角，结痂的伤口蹭得指尖发疼。
昨天陶雅桃说他上火时他没在意，此刻才觉出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床头柜上摆着赵驾驶硬塞的牛黄解毒片，白色药片在塑料盒里滚来滚去，他盯着看了会儿，终究没碰。
手机闹钟在五点半准时炸响，沈杰摸到眼镜戴上，镜片蒙了层白雾。
他对着镜子理领带时，看见镜中人眼下乌青像块化不开的墨，嘴角的痂壳泛着淡粉色，倒比平时多了分烟火气。
“沈总，江书记到了。”陶雅桃的消息弹出来时，他正站在市委小会议室门口。
推门瞬间，暖气裹着茶香扑过来，江浩川正低头翻文件，灰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孙文耀靠在椅背上，警衔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牟刚毅的茶杯下压着份检测报告，封皮上“甜蜜源”三个字刺得人眼疼。
“坐。”江浩川抬手指了指主位，“先看这个。”
沈杰接过的牛皮纸袋还带着复印机的温度。
第一页是甜蜜源代工厂的监控截图：戴蓝帽子的工人往奶茶粉原料桶里倒着不明液体，镜头拉近能看清桶上贴的“工业级植脂末”标签；第二页是检测报告，苯并芘超标17倍，黄曲霉毒素b1数值触目惊心；第三页最厚，是全国各门店收集的顾客投诉记录，有老人喝出塑料渣的照片，有孕妇上吐下泻的诊断书，还有个孩子的作文：“妈妈说奶茶里有怪兽，所以我肚子疼。”
“操。”孙文耀猛地拍桌，茶杯震得跳起来，“去年扫黄打非时端了个黑作坊，都没这么恶心。”
牟刚毅的指节捏得发白：“甜蜜源是我们重点监管的代工厂，上个月刚通过复检。”他抽出张表格，“这是他们提交的原料供应商名单——全是假的，连营业执照都是pS的。”
沈杰喉结动了动：“我让人查过资金流向，甜蜜源法人周立强的账户，每月十五号会往境外转笔钱，备注是‘技术服务费’。”他推过个U盘，“里面有近三年的流水明细，还有周立强和境外账户持有人的聊天记录。”
江浩川把U盘收进西装内袋，目光扫过满桌资料时，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线：“孙局，牟局，异地联合办案的申请我批了。”他敲了敲甜蜜源的检测报告，“涉及跨省制假售假，公安部那边我来协调。”
孙文耀掏出笔记本唰唰记着：“我让经侦支队连夜提审周立强，再调网警查境外账户。”
牟刚毅扯松领带：“我这边联系市场监管总局，全国范围内下架所有甜蜜源代工产品。”
“沈杰。”江浩川突然转向他，“中午一起吃个便饭？我想和你聊聊济州的食品加工产业规划。”
沈杰愣了愣。
蜜月奶茶总部在济州，带动了本地二十多家原料供应商，可江浩川作为市委书记，按理说该更关注Gdp数据。
他直觉对方有话没说透，却还是点了头：“听书记安排。”
从市委出来时，阳光正穿过梧桐叶在地上洒金。
沈杰摸出手机，通讯录里“姜雅琴”的备注闪着红点——是林悦有发来的消息：“沈总，林经理说下午三点到机场，要不要派车接？”
他刚要回“让行政部安排”，手机又震了下，是周文翰的语音：“沈总，苏晓晴煮了梨汤在茶水间，她说您嘴角起泡得润润。”
推开公司玻璃门时，梨汤的甜香裹着此起彼伏的“早”涌过来。
苏晓晴正踮脚往公告栏贴停业通知，发梢沾着水蒸气；李萌悦抱着一摞员工餐单从电梯里冲出来，差点撞翻前台的绿萝；周文翰蹲在地上给新到的绿植浇水，抬头时眼镜滑到鼻尖：“沈总，林经理家小婉君最近怎么样？上次她来公司要吃我的小熊饼干，我囤了两盒在抽屉。”
“婉君很好。”沈杰想起上周视频时，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画纸喊“沈叔叔是大英雄”，嘴角的痂壳被他笑得发疼，“她妈妈手术很成功，现在每天在小区里学骑自行车。”
“叮——”
电梯提示音响起，姜雅琴抱着个深棕色文件袋走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点湖蓝丝巾，发尾微卷，比平时多了分柔意。
沈杰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鬼使神差地迎上去：“不是说下午到？”
“航班提前了。”姜雅琴把文件袋往他怀里一塞，指尖在他嘴角轻轻碰了碰，“陶雅桃说你上火，我在机场买了润喉糖。”
“沈总，姜总——”苏晓晴端着梨汤从茶水间探出头，突然捂住嘴笑，“你们快去102吧，李萌悦说那间办公室的绿萝开新叶了。”
众人哄笑起来。
李萌悦举着餐单学姜雅琴的语气：“沈杰，我在机场买了润喉糖~”周文翰笑得直拍大腿，差点碰倒刚浇完水的花盆。
沈杰耳尖发烫，却还是顺着姜雅琴的力道往102走。
那间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平时只放些旧档案。
推开门时，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织出金网，窗台上的绿萝确实抽出了片新叶，嫩得能掐出水。
“雅琴。”沈杰转身想关门，却见姜雅琴正低头整理文件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袋口的铜扣。
他目光扫过那抹泛着包浆的铜色，突然想起她父亲姜教授总说“无功不受禄”，想起上个月他硬塞给老人的银行卡...
“怎么了？”姜雅琴抬头，眼里映着窗外的光。
沈杰喉间的灼痛突然轻了些，他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没什么。”
走廊里传来苏晓晴的嚷嚷：“李萌悦你别翻我抽屉！那是给沈总留的梨汤——”
笑声撞在玻璃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姜雅琴的文件袋静静躺在沙发上，袋角露出半截银行卡的金边，在阳光下闪了闪，又被她的大衣角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