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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日，御花园，晨光熹微。
露珠尚未从芍药花瓣上滚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李景炎并未身着龙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九曲桥头，看似悠闲地观赏着池中锦鲤。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常，仿佛能洞穿水面，直抵池底最深处的暗礁。
脚步声传来，轻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漠南使臣朵朵特慕尔，参见大燕皇帝陛下。”朵朵公主今日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漠南贵族服饰，颜色依旧鲜艳，但款式庄重，发髻也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完全掩饰的焦灼，在晨光中无所遁形。
李景炎缓缓转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虚抬了抬手：“公主不必多礼。今日天气晴好，邀公主游园，不必过于拘束。”
他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闲适，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谢陛下。”朵朵公主直起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陛下御花园景致别致，生机盎然，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沿着汉白玉铺就的小径缓缓前行，内侍和宫女远远跟着，确保既能随时听候差遣，又不会打扰二人谈话。
“心旷神怡？”李景炎淡淡一笑，随手拂开垂到路边的柳枝：“只怕公主心中记挂草原风光，对这园中景致，难有真正闲情逸致吧。”
朵朵公主心中一凛，知道对方已切入正题。她稳住心神，顺着话头说道：“陛下明鉴。草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朵朵身负使命，确无太多赏玩之心。今日觐见，正是想与陛下商议战马交付及互市细则。”
“哦？”李景炎语气平淡，似乎并不意外：“朕记得，此前关于交付地点、时间，以及驻军范围，双方尚有分歧。莫非公主已有决断？”
朵朵公主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李景炎，神色无比郑重：“陛下，为表我漠南联盟与大燕结盟之最大诚意，父汗已做出决定，我方愿意加价…………战马增加至……”
李景炎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效率略有赞许，但并未表态，只是静静听着。
朵朵公主继续道：“关于燕军驻军之地，我方愿在原拟草案基础上，再让出鄂多斯山下水草最为丰美的两处河谷地带，供大燕精锐驻扎、休整马匹。这两处河谷，东可策应呼伦乎尔，西可监视西北动向，战略位置极佳。”
此言一出，连李景炎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那两处河谷是漠南着名的宝地，水草之丰美，足以供养上万精锐骑兵。对方此举，堪称割肉饲虎，其国内形势之严峻，可见一斑。
“条件。”李景炎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迂回。他相信，对方拿出如此厚重的“诚意”，必然有相应的价码。
“陛下快人快语。”朵朵公主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我方希望，大燕提供的兵甲，能在原定数目上，增加六千套精良铁甲，一万三千张强弓，十二万支箭矢，外加双份的伤药。此外，首批粮草，亦需增加三成，并希望能尽快启运。”
她说完，屏息凝神，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晨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紧张。
李景炎眉头微微挑了一下，心下却不动声色，目光投向远处假山流水，似乎在权衡。
事实上，朱雀昨夜已将近，锦衣卫窃听到的增加的价码，将近乎完全相同的情报呈送给了自己，而对方又临时加码，是在试探自己，这么敏锐的吗？难道发现了使团驻地的特殊之处。
他早已心中冷笑。此刻的沉默，不过是一种姿态。
“公主倒是会做生意。”李景炎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用本就难以完全掌控的边境草场，来换取实实在在的兵甲粮草。看来，克烈部的‘血鹰骑’和部落的叛离，让察哈特慕尔可汗很是伤神啊。”
暗暗观察大燕皇帝反应的朵朵公主，脸色骤然一紧，手指猛地收紧。她没想到李景炎对前线战况的了解竟如此深入和迅速！连“血鹰骑”参战和部落叛离这等核心机密，他似乎都已知晓！短短两月这大燕皇帝的情报网络，已经在草原渗透如此之深了？
巨大的压力瞬间袭来，让她几乎有些窒息。原本还想保留的一丝讨价还价的筹码，荡然无存。在对方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掩饰都显得可笑。
她咬了咬唇：“陛下……神机妙算。既如此，朵朵也无须隐瞒。漠南确遭逢艰难，急需盟友援手。方才所请，已是我国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亦是维系联盟、共抗强敌之所必需。还请陛下……恩准！”她微微低下头，这是一个在谈判中近乎屈服的姿态。
李景炎看着她微微低下的头颅和那紧握的拳头，知道火候已到。过犹不及，逼得太紧，反而可能让这条快要上钩的鱼拼死挣脱。
“联盟贵在诚信，互助方能长久。”李景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帝王的威严：“漠南既有此诚意，朕亦非刻薄之君。你所请增之兵甲粮草，朕，准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绝对的掌控力：“兵贵神速，漠南等不起，大燕的支援，也不想浪费在无谓的拖延上。公主，明白吗？”
朵朵公主心脏狂跳，既是如释重负，又是被那更强的紧迫感压迫着！
但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明白！”她斩钉截铁地应道，目光坚定起来：“必不辜负陛下信诺！”
“很好。”李景炎满意地点点头：“具体细则，你可与鸿胪寺、兵部官员详细敲定。朕会谕令他们，全力配合，畅通无阻。”
“谢陛下！”朵朵公主深深一礼，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感激。虽然代价巨大，但部落急需的物资总算有了着落。
李景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继续缓步前行，仿佛刚才敲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朵朵公主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前方那挺拔而深不可测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位年轻的大燕皇帝，手段、心机、对时机的把握，都远超她的想象。与这样的盟友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此刻，漠南却没有别的选择。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景炎的嘴角，在朵朵公主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抹冷冽而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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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花香鸟语依旧，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已陡然变得比刚才更加凝重，仿佛有无形的刀剑在空气中交锋。
李景炎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边境寻常军务，语气平淡无波：
“对了，朵朵公主。据朕的锦衣卫所获最新线报，克烈部今年动作频频，似乎并不仅仅满足于在你们漠南搅动风云。他们正暗中联络北境其他大小部落，秣马厉兵，颇有今春要南下叩我大燕边关的迹象。”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看似随意地扫过园中的花丛，却又似在观察朵朵公主的反应。
他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朵朵公主瞬间僵住的脸庞，继续道：“其野心之大，胃口之贪，倒是颇出朕的意料。看来，克烈王罕是觉得自己真有实力，可以同时开辟南北两个战场了。”
话语中虽平淡，却隐隐透着一股对克烈部的不屑。
“什么？！”朵朵公主失声惊呼，明媚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克烈部要南侵大燕？陛下，此事可真？这……这简直是……”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眼中满是震惊之色，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她迅速收声，脑中念头飞转，极力压下最初的震惊，试图冷静分析，但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下意识地仔细观察着李景炎的表情，想从中判断这消息的真伪与深浅，一边开口道：“克烈王罕此人，虽然狂妄自大、野心勃勃，却绝非愚蠢之辈。两线作战乃兵家大忌，他岂会不知？”
朵朵公主蹙起秀眉，声音带着深深的疑惑：“若无十足把握或天大的利益驱动，他绝不会行此险招。陛下，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还是说，克烈部获得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支持或承诺？”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李景炎，试图从他的回应中找到线索。
然而，无论原因为何，这个消息对她和漠南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一丝难以抑制的窃喜和后悔瞬间涌上心头——窃喜的是，若克烈部真敢南侵，那大燕就绝无可能再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必然要全力应对，这将在很大程度上分担漠南正面承受的压力。后悔的是，自己刚才答应那些条件答应得太快太急了！
若是早知有此变故，方才谈判的筹码必将大增，何至于割让那两处丰美河谷又增加三成物资请求？
“可恶！这狡猾的小皇帝！”朵朵公主心中暗骂，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指尖微微掐入了掌心：“他定然是早已知晓此事，却偏偏在我敲定条件、再无反悔可能后才说出来！怪不得方才答应得那般‘爽快’！”
李景炎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思索、懊悔乃至一丝庆幸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负手而立，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情报来源，公主不必怀疑。朕的锦衣卫，还不至于拿此等军国大事开玩笑。克烈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无论他有何倚仗，有何图谋，欲侵我大燕疆土，便是自取灭亡。”
他微微抬起下巴，神色间透着一股身为帝王的威严与自信。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朵朵公主，不再绕圈子，直接抛出了真正的意图：“正所谓唇亡齿寒。克烈部若南下，首要攻击目标虽是我大燕边关，但其大军集结之地、后勤补给线路，皆在草原之上。若让其在我大燕境内受挫，其主力必然后撤休整，届时，其兵锋回转，第一个要全力对付的，恐怕还是你们漠南王庭。”
朵朵公主心中凛然，知道李景炎所说非虚。草原部族作战，向来如此。她微微咬了咬嘴唇，陷入短暂的沉思。
李景炎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力：“因此，仅靠我大燕边军被动防守，并非上策。朕欲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重创其于草原之上。”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锁定朵朵公主：“而这，需要你们的全力配合。朕希望，漠南部能与我大燕北境边军协同作战。”
“一旦确认克烈部主力南侵动向，你部需立刻出兵，或袭扰其侧翼，或截断其归路，或共击其疲师！如此一来，既可解我边关之危，更能极大减轻察哈特慕尔可汗正面战场的压力，甚至……可趁此机会，一举扭转战局。”
朵朵公主的心脏砰砰直跳。李景炎的话像是一把重锤，敲击在她的心上。联合燕军，主动出击，共击克烈部！
这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前景，但同样也充满了巨大的风险。漠南如今前线作战兵力吃紧，若再分兵配合燕军，万一有个闪失……但她更清楚，这或许是漠南摆脱困境，甚至反败为胜的最佳机会！
燕国皇帝亲自提出的联盟作战，其意义和可能投入的力量绝非寻常，但其中尺度有些难以把握，以这小皇帝以来的性子，背后肯定憋着什么阴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权衡着利弊。方才的懊悔已被这个更具冲击性的提议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警惕和决绝的复杂情绪。
“陛下深谋远虑，朵朵佩服。”她缓缓开口，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认真：
“若克烈部真敢南侵，于我漠南而言，确是夹击良机。只是……此事关乎重大，涉及兵力调配、行军路线、协同信号等诸多细节，更需父汗首肯。朵朵需要立刻将陛下之意传回王庭，请父汗定夺。但我个人以为……”
她停顿了一下，迎上李景炎的目光，斩钉截铁地道：“此策若成，于双方皆是有利无弊之大计！漠南，愿与大燕共击强敌！”
她知道，虽然失去了压价的机会，但如果能促成此次联合军事行动，有利有弊。
李景炎看着她眼中燃起的战意和决断，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的、带着满意意味的弧度。
“好。朕等察哈特慕尔可汗的消息。”他点了点头：“但愿，可汗能有公主这般魄力与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