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特拉站在窗前看着秋千上的两个孩子，科沃斯站在他的身侧，玻璃上倒映出两个人模糊的影子。
科沃斯眼中的满意神色都快溢出来了。如果自己的女儿和格林家的小子建立了关系，自己也用点手段让旁边的这个人松口，那么自己儿子以后的道路就会更加顺畅。
“这两个孩子相处的很好。”
面对科沃斯的言语诱导，阿斯特拉将左手靠在玻璃上，模糊的影子不经意间动了一下。
“是相处的不错。”阿斯特拉开口：“同龄的孩子总是会更有话题一些，比在我们面前放得开。”
科沃斯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阿斯特拉当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莱斯特兰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两个孩子都太小了。他们也需要有各自的意愿，阿斯特拉可以插手一些，但不能插手太多。
“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两个孩子吧，莱斯特兰奇先生。我这里有不少好酒，或许你会喜欢。”
“在我看来，格林的收藏不会差。我的荣幸。”
直至下午，科沃斯需要带着莉塔回去了，两个孩子还有些舍不得对方。
“小叔叔，莉塔以后还会来吗？”
莱斯特兰奇父女离开后，安德鲁拉着阿斯特拉的手撒娇问着：“我以后还能和莉塔一起玩吗？”
“安德鲁很喜欢莉塔？”
“嗯！”安德鲁重重点头：“我身边都没有多少和我年纪一样大的人。莉塔和我一样大，也很有趣，我喜欢和她做朋友！”
“如果你期望的话，小叔叔以后多邀请莉塔来这里怎么样？”
安德鲁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谢谢小叔叔！小叔叔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进度，我可以和莉塔一起学习！她告诉我了，她在家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听家养小精灵说各种各样的故事，她肯定也是个很聪明的女巫！”
阿斯特拉只是揉了揉安德鲁的脑袋，并没有多说什么。
安德鲁留在格林老宅的这段时间，维利耶和维多利亚总是带着玛吉过来找他玩，偶尔会来的盖勒特也只是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并向阿斯特拉表示了质疑。
“他们是怎么和一个五岁的小孩玩起来的？”
“性格方面。”阿斯特拉思索了一下：“还有安德鲁也很可爱不是吗？”
盖勒特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非常嫌弃。
“你好像对一个人的容貌方面没有一定的喜恶。”阿斯特拉回想起了和盖勒特一起住一间寝室的日子：“我记得，你十一岁的时候很喜欢一些亮闪闪的精致饰品……”
一道危险的目光落在了阿斯特拉的身上。
“抱歉。”
盖勒特感觉有一道带着恶意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段时间他总是会出现这种感觉，但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最后只能将这归咎于他的心理作用。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是不是阿斯特拉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抛弃了。
谁都有可能，唯独阿斯特拉没有可能。
尤其还是这种和山羊小子一样讨厌的感觉，阿斯特拉根本不可能模仿出来。
再说了，阿斯特拉那个性格，就算真是他，他又能说什么坏话？
或许是因为自己听阿斯特拉说抱歉说多了？所以内心产生了根本不可能会产生的愧疚？不管怎么样……
“……不许说抱歉。”
阿斯特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盖勒特会说出来的话。
盖勒特同样也是这种感觉，他也瞪着阿斯特拉，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不许说抱歉。”
“啊？好……”
好半晌，阿斯特拉还是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真的是盖勒特吗？”
盖勒特：“……不然呢？”
阿斯特拉捂着脸，神情有些恍惚，内心无数想法闪过，最后开口：“你不是别人喝了复方汤剂假扮的吗？”
盖勒特的脸色黑了又黑，咬牙切齿说着：“我很好奇，能有谁会去拔我的头发做复方汤剂。”
阿斯特拉不能告诉盖勒特，维多利亚总是在某些不经意地时候去“收集”盖勒特的头发。虽然这些赃物最后都被自己没收了，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说出来。
“我的意思是，万一。”
阿斯特拉艰难说着：“我只是觉得刚才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但这其中也有我对人的认识并不深刻的原因在。”
“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吗？”盖勒特发出了灵魂质问。
阿斯特拉觉得这个问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的嘴比脑子更快的得出答案：“怎么会，盖勒特，你很好相处。”
盖勒特露出了还算满意的表情。
阿斯特拉在里面读出了“算你识相”的引申含义。
如果排除这位祖宗总是不听人劝总是走窗户的习惯，还有涉及到和阿不思有关的事情的情况下。盖勒特在其他方面确实很好相处。
起码阿斯特拉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
安德鲁这段有好朋友陪伴的时光还没持续多久，就收到了“噩耗”。
科沃斯要将他的儿女送出去，这就意味着莉塔需要离开。
阿斯特拉倒是也听到过一些消息，但他没想到科沃斯选择逃避，还是让女儿带着儿子一起离开。
科沃斯·莱斯特兰奇做事不讲究后果，前几年那件事确实也闹得沸沸扬扬，他在学校的时候都听说了。
毕竟没几个人会干出把别人的妻子用夺魂咒控制带走这样的蠢事。
但偏偏科沃斯干出来了，他不仅干出来了，还是光明正大干出来的。
结果现在这件事要报复到他的儿子身上，他倒是慌了。虽然科沃斯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但阿斯特拉不是很能理解他在慌什么。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接受卡玛家族报复的准备，结果同为家底还算丰厚的纯血巫师，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让仆人带着儿女奔走他乡。
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
虽然阿斯特拉也觉得科沃斯不靠谱，但他作为一个外人也不能说什么。
“小叔叔，莉塔真的要离开吗？”安德鲁瘪着嘴，眼泪要落不落，他舍不得这个刚交的朋友。
“这是她父亲的决定。”阿斯特拉摸着安德鲁的脑袋：“这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决定的。”
安德鲁的眼泪最后还是落了下来，呜呜地哭着：“可是我舍不得莉塔，本来我们就很少见面，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兴许她已经忘记我了。小叔叔，没有办法吗？”
阿斯特拉低头看着哭泣的安德鲁：“我知道你舍不得莉塔。但是安德鲁，有些事情，她本人的意见也很重要。”
安德鲁抬起头，抽抽嗒嗒地开口：“莉塔肯定也不想走的，她和我玩的时候也很开心的。”
阿斯特拉示意安德鲁过来。
小家伙挪步到阿斯特拉跟前。
“小叔叔。”
阿斯特拉帮安德鲁擦掉眼泪：“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件事是莱斯特兰奇家的家事。科沃斯·莱斯特兰奇的夫人去世了，他要把自己的儿子送走，那么身边总要有一个亲人陪伴着。没有人比莉塔更合适了。”
这件事虽然不严重，但论科沃斯那个做事不讲究后果的习惯来看，就算阿斯特拉使用某些特殊手段，这个人也不会让莉塔离开他的宝贝儿子。
他的儿子身边需要一个血亲，而这件事归根到底也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以后的姻亲关系，阿斯特拉也不想过多去伸手干预了。
安德鲁坐在阿斯特拉的怀里平复着心情，硬生生把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
“对不起，小叔叔，我不应该任性的。”
他的心情还没有缓过来：“我只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玩伴陪陪我……但家族里的那些哥哥姐姐之前和我说话的时候都怪怪的。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文达姐姐和莉塔不会和我说奇怪的话。但是文达姐姐上学去了，莉塔也要走了。”
“我只是有点不高兴，又没有人陪我了。”
阿斯特拉轻拍着安德鲁的后背安抚他。
过度早熟对于一个孩子来讲并不是好事，过于懂事也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其实他很高兴安德鲁可以在某些时候有点自己的小情绪，或者和他发一发脾气之类的，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
让这个孩子更像个人，而不是玩偶。
阿斯特拉轻声哄着：“我知道，这是很正常的需求，不是任性。”
安德鲁在阿斯特拉的怀里坐了一会儿，抬起头：“小叔叔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般都在做什么？”
即便是做好了安德鲁询问的准备，但回想起以前的时光，阿斯特拉还是避免不了对那些回忆产生抵触情绪。
“和你差不多，被母亲陪伴着学习，偶尔也会有父亲的加入。还有日常的教导，以及接触和家族产业有关的知识。”
安德鲁简单对比了一下：“好像是差不多，但是我还有小叔叔陪我，而且我还没有接触产业知识。”
阿斯特拉无奈地笑着：“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带着你慢慢的了解就好了。”
安德鲁享受着阿斯特拉的摸头，他的内心还是因为莉塔的离开而难过，只能从阿斯特拉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小叔叔，二爷爷以前的性格也和现在一样吗？”
阿斯特拉只是笑笑：“并不一样。父亲以前的性格，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也不重要了，已经过去了。”
对上安德鲁疑惑的目光，阿斯特拉耐心解释。
“你以后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长大，安德鲁。好好长大，把格林这个姓氏继续传下去——”
阿斯特拉的语气顿了顿，依旧说着：“一切为了家族。”
“这个我知道！”安德鲁兴奋地举起了自己的手：“很多人都和我说过，一切为了格林。”
阿斯特拉只是回以笑容。
——
阿斯特拉原本是想带着安德鲁去和莉塔告个别的，但科沃斯的动作太快，他的一双儿女早已经出海。
并因为各种原因，阿斯特拉带着安德鲁目睹了一部奇特的家族复仇场景。
卡玛家族的孩子来找科沃斯算账了，两个人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要不是有傲罗控制着，他们此时应该早就打起来了。
安德鲁听了一半就被阿斯特拉带走了，他先是在脑袋里捋了一下思路。
“小叔叔，那位卡玛先生是莉塔的哥哥吗？他们有同一个母亲，所以是兄妹？”
阿斯特拉抱着小家伙，声音无奈：“是的。”
安德鲁继续捋着思路：“所以，莱斯特兰奇先生把卡玛先生的妈妈抢走了，然后和卡玛先生的妈妈生下了莉塔，卡玛先生很生气，所以来和莱斯特兰奇先生算账？”
眼看安德鲁的小眼神越说越惊奇，阿斯特拉用手指抵住安德鲁的嘴巴：“好了，安德鲁，不许说了，这是别人家的事情。这件事不能和别人提起来，知道吗？”
“放心吧，小叔叔。”安德鲁拍着胸口：“我知道的！爸爸和妈妈聊天的时候我偷听过，我们这种家族都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的。”
阿斯特拉被这个小祖宗噎了一下。
“以后尽量不要做偷听这种事情。我也该和沃恩谈一谈了，让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场合。”
安德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并默默在心里对着自己的父亲道歉。
抱歉了，爸爸。自己不是故意的。
只希望小叔叔在和爸爸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不要把他暴露出来，他不想再体验一次父亲的夺命连环巴掌了。
于是，下班后去接儿子的沃恩在格林老宅接受了阿斯特拉对自己的批评教育，让他下次讨论某些事情的时候注意场合。
沃恩一脸懵地抱着自己怀里的混蛋小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儿子和自己弟弟的态度有关系。
安德鲁低着脑袋剥糖纸，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是可爱的笑容。
“爸爸，你也要吃吗？”
沃恩刚准备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就被堵死了。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安德鲁将散发着水果味道的糖果递到沃恩的嘴边，脸上是乖巧的笑容。
“爸爸你吃。”
确认过眼神，自己弟弟的态度绝对和自己的儿子有关。
沃恩将自己的儿子往腋下一夹，嘴角咧开让安德鲁看了浑身发毛的弧度。
“宝贝儿子。或许你不知道，爸爸不打的笑脸人只有两个。”
安德鲁的身体抖了一下。
“亲爱的爸爸，是我和妈妈吗？”
沃恩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仿佛那巴掌下一秒就会落到安德鲁的屁股上。
“不对，是你亲爱的妈妈，还有我亲爱的弟弟。”
安德鲁眨巴眨巴眼睛：“爸爸，不包括你亲爱的儿子吗？”
“你还小，安德鲁。”沃恩打碎了安德鲁的希望：“思想还没有健全，所以在你成年之前，爸爸有责任用正当的方式教你正确的思想。另外，说软话对爸爸不管用，这点爸爸已经千锤百炼了！”
安德鲁只觉得人生无望：“呜呜呜……我要找小叔叔告状！”
“爸爸刚被你小叔叔教育完，你觉得爸爸会怕吗？”
安德鲁哭的更大声了。
——
格林公墓。
阿斯特拉将一束黄玫瑰放在了卡米尔的墓前。
这一年内发生了很多事情。
职位变更、家主的位置、盖勒特的事业进度、团队的壮大、安德鲁的培养、镜子里的“自己”，以及其他大大小小许多事情。
这些事都发生在卡米尔和那两个孩子去世的这一年了。
格林家族没什么大型吊唁活动，大家也不会记得逝去的每一个人。
来祭奠卡米尔的人只有阿斯特拉。
“詹森·格林没来吗？”
阿斯特拉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地传了很远，略显苍老的守墓人站在阿斯特拉的不远处摇摇头，语气恭敬。
“并没有。只有卡万夫人在今天凌晨的时候来这里看了一眼，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艾维·卡万吗？”
“是的。”
“这样吗……”
阿斯特拉半跪在墓碑前，神色复杂。
卡米尔的墓碑没有灰尘，很干净，阿斯特拉将手搭在名字的刻痕上。
自己的母亲死后，他的丈夫没来，姐姐没来，一直和她不对付的小姑子却来看她了，如果母亲能看到，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
守墓人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阿斯特拉。
“妈妈，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能让我的脑袋直接爆开，但我却没事，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我一直以为以前那些日常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但人类的潜能其实很大，只要能坚持得住，多上三四倍也依旧能撑住。以前根本没想过，原来我能做这么多的事情。”
“伊娃接替了你的位置，我接替了伊娃的位置……父亲也不再是魔法合作部部长了。他也不在家里了。”
“有时候我总会产生一种感觉。每天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除了我就再也没有别人的老宅，让我有种回到以前过寒暑假的感觉。”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那边给那两个孩子取名字。”
“你的画像在长辈们居住的地方，父亲也在那里。请原谅我没有去看你，妈妈，我没有那个勇气。”
“……”
阿斯特拉的声音被风吹散，他的瞳孔没有聚焦，意识到这点后，阿斯特拉很快低下头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将额头抵在墓碑上。
“其实我一直都在幻想一件事情，妈妈。”
“如果你没死，如果那两个孩子还活着，如果父亲还是家主，我们现在应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我总是会幻想这样的场景，妈妈。”
“只是不知道，我会比现在快乐，还是比现在痛苦。”
“那六罐苹果糖我吃完了，在它们过期之前……”
“其实我们两个长得像也不是一件好事……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连厄里斯魔镜也不例外。我看见的不是你，但不妨碍我想起你。”
“如果死的是我，你会不会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呢？”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大概不会吧。”
“亨利·巴瑞波恩已经被我杀了。所有和你的死亡有关的人几乎都死了，但我并没有因为这些感到宽慰，我还是感觉胸口发闷。”
“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让你活着，你和父亲都是。”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但也只能这样持续着。”
“……我又忘了，你听不到。”
阿斯特拉缓缓抬头，目光在墓碑上的刻痕上扫过，眼中各种思绪交织，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就算是说了这么多的话，站起身闭上嘴之后，该做的事情还是要照常去做的。
现在在这里对着卡米尔的墓碑说这么多话，也只是想要寻求片刻的放松而已。
左手戴着的复活石戒指没有任何的反应，阿斯特拉本人也没有陷入某种奇特的情绪，这是好事。
阿斯特拉站起身，只有一簇黄玫瑰被放在墓碑前。
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注视着卡米尔的墓碑安静地等着。
阿斯特拉在等詹森。
但直到太阳从头顶转了半圈直至消失，阿斯特拉连詹森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妈妈，你爱他什么呢？”
阿斯特拉也离开了。
守墓人因为尽职尽责被阿斯特拉奖励了奖金，袋子里的加隆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将奖金收起来，立刻去清理卡米尔的墓碑。
碑面被他擦得几乎能照出人影。
咔嚓一声。
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守墓人将擦布收起来，举起魔杖。
他每天都将墓园打扫的干干净净，根本不可能有树枝，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一个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是拿着一捧红玫瑰的詹森。守墓人放下了魔杖，安静地退到一边。
詹森也没有搭理他，只是将红玫瑰放下后，站在墓碑前看了一会儿，连五分钟都没有就离开了。
只留下墓碑前的两簇红黄玫瑰，红玫瑰压在黄玫瑰之上，被风吹得颤颤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