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队员们的自主训练热情依旧高涨，室内训练场明亮的灯光下挤满了人，稍晚一点就找不到空位。人一多竞争的意识就更浓，大有你不停我也不停的架势。金丸甩了甩手，在不知道送走第几个坚持不住离开的队友后在心里哀嚎着手臂真酸。
“诶，月升呢？”
他转过头，本想看看较劲对象之一练习得如何，熟悉的位置却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于是把目光投向另外一边。
收到疑惑的东条摊开手：“他十几分钟前就走了。”
“这么早？”金丸有点惊讶，“不像他啊。”
“不太清楚……”
同样感到疑惑的还有片冈。这位青道的副教练面色不悦地坐在办公室里，面朝着他坐了六年的位置看着茶几上堆叠得老高的笔记本。
那些笔记本他很熟悉，里边记录的是队员的训练心得。他会在心得后写上鼓励或批评的话语，利用这种方式和队员沟通，这是他作为语文老师的功底。但落合听说了这种模式后便要求队员补上自主训练的内容，不管是挥棒，练投还是单纯的跑步。原本用来沟通的笔记本变成训练打卡器，他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不觉得应该修改成这样。”他指着最上面的那个笔记本直言不讳。队员先前自行主张的每日600次挥棒被降低到300次，同时加上力量训练——按照手臂、核心、下盘划区进行重复。
“这样会打击队员的积极性。”
落合摸着胡子，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片冈教练觉得什么是积极性？”
“那当然是愿意为了进步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有了积极性就一定能进步吗？”
“这……”片冈噎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至少比不去行动要有进步得多。”
说到这个他似乎有了底气，直起身看向落合。“青道的队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勤学苦练才能提高水平，每一个都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他说得慷慨激昂，像是抓住了什么真理，直白地表达对现任主教练的不满。落合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表情，听到对方的言论后还小小地叹了口气，朝后靠在沙发背上。
“片冈先生觉得教练的职责是什么？”
这句话问得漫不经心，听起来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片冈皱起眉头，对新教练的不满又增加了几分。
“当然是带领队伍进入甲子园！”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有哪支队伍能一直进入甲子园。”落合摇了摇头，当即泼一盆冷水，“青道不行，市大三不行，就算稻实也不行。”
“落合教练，豪门高校有豪门高校的骄傲。就算不行也必须拼尽全力。”
“然后目送着队员一批又一批地受伤？”
一下子回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片冈咬牙闭上嘴。自己在青道担任主教练的六年里，除了有前任教练榊留下的那套班底后就再也没进过甲子园，他也因此评价一路走低。
原本他觉得是自己名声不够响亮，好苗子不肯来，便加大训练量，意图打造出一批尖兵。志气满满时却传来主力队员受伤的消息。再到后来似乎就陷进了怪圈。成绩出不来就没有好生源，没有好生源就只能加大训练量，但加大训练量队员又容易受伤，更加难以出成绩。
“我们教练要做的只是‘选择’而已。”没理会片冈脸上的难堪，落合低下头望着那堆笔记本。“选择什么样的训练菜单，选择哪所学校作为练习对象，选择什么样的战术提高胜率——一句话总结，减少队员在‘选择’上消耗的时间，仅此而已。”
片冈一脸的不赞同。“后面两个我能接受，但他们才是最理解自己的人，应该让他们自行思考才对。”
他张开手，像是要描绘一张宏伟蓝图。“经过思考不断地提高对自己的认知，再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教练要做的只是启发他们而已。”
落合嗤笑一声。“有几个高中生能这么思考？”
片冈握紧了拳。
“不说其他学校。青道向来奉行的是‘来者不拒’态度，每年加入棒球社的有将近三成是新手，一半只能算接触过棒球，只有不到两成是从少棒队一路打上来的。”
“就拿一军来说，虽然少棒队出身的占多数，但先前只是接触过棒球的也有三四个。这已经是最好的那一波了，剩下的人呢？”
“能满足片冈教练‘经过思考不断提高对自己认知再不断提高自己能力’的，大概就只有队长御幸吧。”
“仓持一直不肯放弃右打——估计是觉得很帅，这种理由在毛头小子里很常见。前园太执着于模仿伊佐敷。白州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训练量，一记录才发现已经快要超负荷，继续下去就是下一个克里斯。”落合面无表情地盘点，“小凑家弟弟对哥哥感情太深，老觉得自己无法超越。剩下的队员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放任他们自己思考只会更加严重。”
一连串的事情是自己从未思考过的，片冈有些难堪，沉默地把视线移开。
“精力十足的高中生是不会缺乏干劲的，给他个路标他就会一路向前冲。”见对方已经无话可说，落合俯身开始收拾笔记本，“告诉他该往哪里冲，为什么要往这边冲就对了。”
距离第二轮比赛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刚结束训练的队员脸上淌着汗，互相吆喝着往球场边走去。泽村擦了把汗，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已经到了秋天，虽然训练的时候浑身像蒸汽机一样滚滚冒汗，但一停下来立刻就会被带着冷意的秋风吹得打起哆嗦。
得赶紧把湿衣服换掉。
他这么想着，披上外套就想跟着人群往外走。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眼神盯得他有点犯怵的落合摸着胡须，朝他招了招手。
他僵了一下，乖乖走过去。“教练你找我？”
落合点点头。“今晚是轮到你和御幸练投吗？”
泽村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教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就行，”落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到时候我也过去。”
“来学变化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