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劫特意和王绾一块走，两人关系较好，瞧着老友失落到底是心生不忍，劝道：“陛下只是更加青睐郡县，并不是不愿用你，我相信你也不是因私忘公的人，继续当丞相也能为陛下，为大秦效力。”
王绾失落归失落，他推行分封并不完全是被人裹挟，听到老友这天真之言失笑，“这话说得有失你的水准了，我和隗状居于丞相之位，李斯在朝堂便有两座大山压着，本就是颠覆周礼，若是还束手束脚，岂能成事？”
冯劫意外，他现在已经开始为李斯主张的郡县让路了。
王绾摇头笑笑，他从来都不是为了李斯让路。
明日还得继续去请辞。
难得进宫一趟的攸安百无聊赖地坐在嬴政对面，她脸上全都是无聊，并不是很想来和始皇陛下论道。
等瞧见过来撒娇卖萌的胡亥时，更加觉得今日不宜出门，在家里待着清清静静不好吗？
胡亥见到攸安，没有半分上次见面的讨人嫌，“胡亥见过神使，上次之事我已经知道错了，父王和阿兄都对我惩戒过了，神使能原谅我吗？”
胡亥确实有副好皮相，攸安瞧着他的眼睛泛深棕，头发还有些微卷，全心看着你的时候，是属于会叫人心软的孩子。
可惜，攸安有历史偏见。
她笑得勉强，嬴政都瞧得出来她的笑不是发自内心，他还不知道有个词叫做皮笑肉不笑。
“我没计较，陛下和长公子惩罚你，那是因为你本身就做错了，并不是因为我计较才惩戒。”
“…”胡亥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难接触，笑容也变得勉强失落，“是我的错。”
攸安：“……”
怎么感觉你小子和我茶起来了？
嬴政没将两人的眉眼官司放在眼里，他们在他眼里都是小孩子。
等见到缓缓而来的王绾，攸安更加确定今日不宜出门，昨天不欢而散，今日来肯定也不会愉快。
很明显，嬴政本来还算放松的脸色立刻沉下来，王绾倒是一副万事与我无关的表情，两人一紧一松的状态，显然都不打算让步。
胡亥也是长了眼睛的，立刻屏息敛声，和攸安一左一右像是两朵沉默的蘑菇。
王绾行礼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嬴政直接道：“丞相若是要说些朕不爱听的，那还是收回吧。”
王绾释然一笑，显然他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何尝不知道此举会叫嬴政恼怒，只不过，终究是在其位谋其政。
“陛下，老臣生于秦长于秦，最终也会落于秦。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秦国几代君王所谋之事，在陛下的手里成真，说句逾矩的话，已经能无愧的去见大秦列祖列宗。”也就王绾这种老臣以及看淡生死的臣子能如此说，“臣为大秦效力几十年，既然陛下已经做出决定，如果臣不动，那么有些人就会心怀侥幸。”
连推行分封的领头人都不处置，为了自身的利益，有的是人愿意铤而走险。
大秦本就不安定，内部更加不能出问题。
嬴政冷着脸，“丞相是觉得朕压不住？”
王绾瞧着已经年近不惑的嬴政，有些觉得此刻的陛下，很像是当初亲政时期的意气风发，还有些少年时期的情绪，“不，没有人比陛下更加能叫人臣服。他们不敢明面上反对，可私下的动作不会少，何必平添阻拦呢？更何况，老臣这把年纪，休息休息也不过分。”
攸安对于最后一点很赞同，大秦朝堂上老龄化很严重啊，但这也是朝廷的常见现象，能一路升上来的，谁不是一路过关斩将？
像是王绾李斯这些已经是时代的天才，他们同样需要步步艰难往上爬。
但，这套说辞嬴政显然不愿意听。
他单纯的就是不想放人走。
一时之间气氛僵持起来，两人都很固执，也都知道对方固执，但还是固执的等待着对方让步。
“父王，王丞相。”胡亥稚嫩的声音在此刻严肃的环境显得很突兀，但也确实打破了这瞬间的僵持，“父王，王丞相去意已决，儿臣不懂朝堂之事，只是觉得他肯定不会有害大秦之意。既然如此，那父王何不成全？”
攸安静静的听着，果然不能把古代的小孩当小孩，九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是上小学，在这里，已经能掺和进朝堂之事，拉拢大秦的老臣和“新晋丞相”。
她不由得想，若是嬴政真被他说动，王绾能不心生好感吗？李斯这个新上位丞相，能不欠下人情吗？
嬴政对这话并无多少欣慰，反而审视的看着胡亥。
胡亥心中一跳，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已经开口，想到此事若成，咬咬牙继续道：“父王终归是舍不得王丞相，儿臣大胆请求，想要拜王丞相为师。”
说完，异常恭敬的向王绾行礼，只差没跪下来，吓得王绾赶紧避开。
“王丞相不过是想避开朝堂，但并不代表就要离开咸阳。胡亥资质确实算不上卓绝，但日后绝对将丞相视为恩师，您将我当作普通弟子即可。”
厉害！
攸安都好奇，胡亥既然脑子这么好，为什么日后会被赵高摆弄朝政。
难道真是突然厌倦呢？
就像是某位前半生英明神武，后面突然就非得当和尚的皇帝一般？
不得不说，胡亥提出的点子很好，王绾退出朝堂，皇子之师的名头足够叫人尊重，但又不至于被牵扯到朝局之中。
出乎意料，王绾拒绝得毫不犹豫，“老臣多谢十八公子爱重，但此事无法应承。若是十八皇子需要老师，博士宫的人比老臣更加合适，他们的学问还是有保证。”
胡亥没想到父王还没反对，倒是王绾先拒绝了，无法理解，“王丞相…”
但王绾并不想在这件事再起争端，“陛下，今日就给臣一个准确的答案吧。”
一副不给便不罢休的架势。
胡亥不知道是被他的果决惊到，还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气到，没有再开口。
他多多少少是个皇子，有自己的骄傲，王绾这般拒绝，已经叫他丢面子，自然不会再开口缓和。
嬴政本来都动摇了，王绾的话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逼迫”。
此时，一直安静吃瓜的攸安突然道：“王丞相，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血溅五步？你的刀藏在哪？”
几人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她。
攸安没停下来，继续道：“还是说你打算撞柱而亡啊？宫里的柱子会不会被撞断？”
“再或者，你想要陛下处死你？”
“最不济，失魂落魄回家再投井？”
王绾一脸茫然又不理解，短短几句话，已经被安排了好多种死法。
胡亥更是不可置信的瞧着恍若发癫的攸安，打心底认为她在发疯。
只有嬴政，在一开始的不理解后，嘴角微微抽搐，那种诡异但放在神使身上又合乎情理的感觉，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