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发什么骚？”
林青蕊挣不开，索性站定，祭出言出法随的宝句，“黎暗，老娘数到3……”
不等她数，男生松开手，刚刚还很灿烂的笑颜归于淡漠，琉璃般的瞳孔散漫地盯着她，一些光在游离，一些暗在浮动，明明灭灭，像是夜晚的湖面，波光粼粼又深不见底。
被这种目光盯着，是个人都会毛。
林青蕊也有点。
她拍拍衣服，掸去被他偷袭拥抱的痕迹，双手往皮夹克兜里一揣，微微抬起下巴，“干嘛这么看我？”
黎暗沉吟片刻，勾起一抹笑，“没什么。”
“神经。”
林青蕊瞥他一眼，继续排队。
又过几分钟，终于到他们，前台的姑娘冷脸站在柜台后，一头金黄色的及腰秀发十分抢眼，穿的刺绣棒球外套，里面是露脐背心，打了钻石脐钉，裸露在外的小蛮腰紧致纤细，很有看头。
长得也不赖，大眼睛小嘴巴，皮肤还很白。
怪不得要排队。
谁看了不想跟她多说两句话。
林青蕊站到柜台，抽出一百块，金发女生瞟一眼，没搭理，径直把视线投向黎暗，冷淡的表情一下子亮起来，那种质感，像是久别重逢，也像是爱而不得。
“黎暗，你来了？”
黎暗点点头，“丽丽，来一桶币。”
金发女生挤出明媚的笑，抽出巴掌大的塑料小桶，接满了游戏币放到柜台，推过去。
黎暗给她递了支烟，女人尴尬笑笑，有点不知所措，“早不抽了，戒了。”
“戒了也好。”
黎暗收起烟盒，把烟别到耳朵，金发女生立马摸出一个打火机递过去，熟络地攀谈，“来玩新机器的吧，这会人多，我让老贾过来检修赶人，到时候你再过去。”
“不用。”
这种变相赶客的事，林青蕊大概不喜欢。
她家有钱，但不是暴发户，平时不显，该圆滑的地方甚至可以说狡猾，但某些时刻，清贵人家的底蕴就浮出来了，女孩骨子里的傲气容不得半粒沙子——她不屑要那些不是自己争取来的东西。
欺负弱势，炫耀强权，更是不齿。
当然，别人要是因为她的这份“低调”而欺负她，那也是活腻了。
林青蕊一拍柜台，“跟你说话呢！”
“哎，等等。”
“等什么等，我先来的。”女孩毫不客气地指出，“看到你家老板的儿子来了就不管别人了？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丽丽脸一红，瞪向林青蕊。
“哎，小妹妹，要闹是不是？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场子！”
林青蕊淡笑，“哦，谁家的场子？”
黎暗默默把装满游戏币的小桶推到她面前，还帮着拉了拉翘起的衣角，“我家的，随便闹。”
丽丽脸色一白，就连那头灿烂的金发似乎也褪色了，目光在黎暗和林青蕊之间来回打转，然后渐渐暗淡。
像是一团好不容易点着又悄无声息熄灭的火。
其实也不怪她。
黎暗以前带女生过来，人家都亲亲热热挽着他的手，哪像林青蕊站这么远，还自己主动掏钱买币。
周围变得静悄悄，只有电子音乐在动次打次。
后面排队的人悄声议论，眼睛转来转去，嘴角挂着八卦的笑。
林青蕊收回钱，拎起小桶，走都走了还不忘皱眉对黎暗说：“你们家员工入职不培训吗？”
黎暗离开柜台了才慢道：“饶丽个性是这样的，倒不是针对你，而且在这工作难免遇到闹事的人，也只有强硬一点的才压得住。”
林青蕊想想也是。
要是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一点脾气没有，估计在电玩城干不了多久就要哭哭啼啼回家了。
林青蕊又问，“你们很熟？”
“住得近。”
“在一起过？”
“……”
她轻描淡写问出要命的问题，得不到答案，又无所谓地捡起两个币放进抓娃娃的机器，莹白灵活的小手握着圆头把柄上下左右乱拐。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每晃一下都充满技巧。
很快，消耗四个币，一无所获。
“这个机器设定的抓取频率也太低了……”
努力过了，经过判断无法获得结果的话，林青蕊会选择果断放弃，她是个有韧性的人，但不是蠢货，还很会衡量沉没成本。
黎暗说：“是的，在一起过。”
“我就说。”
女孩还是无所谓的样子，拎着小桶，盘算着下一个玩什么，看到装满奥特曼玩偶的娃娃机又停下脚步。
盗版的泰罗，但是做得挺不错。
头大身子小，两个眼睛像切开的咸鸭蛋，萌萌的。
她心里痒，又开始投币，施展狂乱的抓娃娃手法。
黎暗看一会儿，握住女孩的手，缓慢地摇动，让抓夹沿着机器的边缘走。
“你家的机器原来要这么夹，好可惜，差一点就进去了。”
黎暗说，“我来吧。”
林青蕊让开，站到侧边玻璃弯腰打量泰罗奥特曼和出口的距离，抬手向示意黎暗该往哪。
女孩明艳端丽的脸隔着玻璃，像是庙里的神像。
鸦羽似的睫盖住专注的视线，鼻子挺而秀气，室内红蓝的妖光打在脸颊，依旧掩不住坦荡利落的气质。
很奇怪，她竟然是不能被污染的，走到哪，光都追着，暗都避开。
那一瞬，黎暗觉得，向她敞开心事是可以的。
男生收回视线，盯着移动的抓夹，慢慢把他和饶丽的事情说了。
“有段时间家里欠了很多钱，债主天天上门，学校去不成，家也回不了，我就到处晃，当时丽丽在ktv打工，介绍我去，挣的不多但是包吃住，还可以吧……有次我搬酒去包房，看到她坐在一个戴金表的胖子腿上。”
短裤挂在小腿，裙子边缘塞满了红色钞票。
女孩一顿，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玻璃，转向男生。
黎暗依旧盯着抓夹，眼睛眨也不眨，“我进去拉她，她说穷怕了，受够了，让我滚。”
林青蕊收回视线。
她也开始盯着抓夹，一动不动。
明亮的娃娃机里，连着弹簧绳的抓夹还在耐心地来回晃动，她的心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世界很大。
有阳光和鲜花，也有黑夜和老鼠。
在正常的轨道之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路。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一直沿康庄大道走下去，总有人中途就脱轨了，可能是自己不争气，也可能是家庭的原因，十几岁的年纪，可以在学校念书，当然也能去打工，像张哲远，虽然成绩差但是父母负责，也有条件，他便能一直还算幸福地当学生。
像黎暗——
林青蕊不知道怎么说，她能理解一点，但要说完全理解，那是在骗人。
她只是觉得遗憾和可惜。
黎暗挺聪明的，如果正常念书，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吃这种苦，也不会十八岁了还在留级读高二。
咚，咚。
一短一长的两声撞击。
泰罗奥特曼从娃娃机里滚了出来。
林青蕊蹲下，掀开玻璃挡板掏出，打量片刻，啧了一声，“娃娃机里看着还行，怎么夹出来这么丑啊，丑死了。”
黎暗笑了一声，揉她脑袋。
“林青蕊，你要甩我的话，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