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笼罩真妄山，枝叶擎擎如盖，沈清姿睡得安详。
这时，一股旋风从她发髻上的长明珠钗中刮出，吹落了她身上的披风。
这一点小动静，惊醒了沈清姿。
她捡起披风，微微凝眉。
她方才明明感受到一股清风的，醒来，却捉摸不到那清风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她正要将披风放到石桌上，突然一股凛冽的杀机锁定了她。
她心中一悸，装作若无其事放下披风，拎起茶壶倒茶，茶水满杯，溢出来，滴滴答答从石桌流到地上。
暗中伺机而动的刺客嫌她磨叽，嫌那滴答声烦躁，猛地朝她射来一只星镖。
她侧身躲过，刹那间招出秋水无极剑，朝躲在暗处的刺客杀去。
刺客大惊失色，不料她早有预料躲开了自己的偷袭。
刺客似是习惯了偷袭，正面对战，无法完全发挥流星镖的实力，也唤出一把剑，与沈清姿打斗。
沈清姿见她的剑法虽轻灵，以奇袭为主，却乱七八糟，且明显没有杀气，她沉声问：“你是谁？为何偷袭我？”
刺客黑衣蒙面，没有吭声，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又大又水灵灵的。
她身段柔软而灵活，沈清姿认出是个女子。
这双眼睛虽用幻术遮掩了，但那古灵精怪的眼神却骗不了她。
梅姬！
梅姬压制了修为，将真仙的修为，压制到天仙，一手稀烂的剑术完全不是沈清姿的对手。
沈清姿压住怒火，与她打得有来有回，有声有色，还趁梅姬不注意，开启了阵法，将那只咕咕尖叫的灵鸡关进阵法中，同时她装作不敌，肩膀被刺了一剑。
因她受伤，蒙面梅姬的剑招明显越发没有章法起来。
说起来慢，其实很快，两人从交手到沈清姿受伤，也就两个呼吸的时间。
金戈交击上百招，又有两名蒙面刺客跳了出来，看准机会，一刺客甩出锁魂链，一刺客手持勾命镰，朝沈清姿杀了过来。
沈清姿还没怎样，那第一个蒙面刺客先大惊失色，喝道：“你们是谁？”
这一出声，就暴露了她是梅姬。
后两个刺客也是真仙，沈清姿早已发现用杀机锁定自己的不是梅姬。
既然要杀她，那修为必定比她高。她一个小小的天仙，在仙界是垫底的存在，自忖不敌，故而她逗着梅姬玩，拖延时间。
静喧殿是梅姬的宫殿，梅姬是闻霆太子心尖尖上的人，闻霆必在此处布置了保护梅姬的侍卫。
若侍卫第一时间出来阻拦刺客，说明刺客不是闻霆派来的。
显然，暗中保护梅姬的人无动于衷。
刺客是谁派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沈清姿对闻霆的卑鄙无耻下三滥，有了新的认识。
她一面吃力闪避锁魂链，一面故作惊怒道：“盗仙！竟然是你！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故杀我？”
梅姬迎上了勾命镰，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漱玉仙子，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来试探试探你，若你实在不堪，我便可名正言顺打败你，取代你侍奉羲衍神君左右。哪里知道会遇上真的刺客啊！”
沈清姿不敌真仙，身上连连受伤，血花在缥青色的衣裙上绽开。
她喊道：“那你还不叫人来剿灭刺客？”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宫殿！”
梅姬一拍脑门，因这一恍神，就被那刺客的勾命镰割伤了脖子，脖子上出现一道细小的血丝，梅姬疼得大叫，“有刺客啊，有刺客啊！”
手持勾命镰的刺客，一哆嗦，不知是不是被梅姬这一嗓子吼的。
隐藏暗处的侍卫依旧没有出现，沈清姿使出所有手段勉力支撑。
就在梅姬喊叫刺客，而沈清姿快要撑不住时，子让一脚踹开殿门，清瘦矫健的身影浮光掠影一般飞速掠来，一刀劈向沈清姿对面的蒙面刺客。
深黯凛冽的乌光闪过。
那刺客本不在意天仙的这一刀，却不想这刀极快极利，划破了他的后背，且从伤口处开始，乌光如跗骨之蛆，不断腐蚀，不大一会儿，竟将他后背上的好肉腐蚀完了，露出了森森白骨。
刺客这才急了，想起“毒仙”的名号。
俗话说，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子让仙君既然得了个毒仙的诨号，岂能是白叫的。
沈清姿抓住机会，默契地与子让合作，你一刀，我一剑，逼得那刺客无法兼顾后背上的伤。
眼见着臀骨都快露出来了，刺客惨叫一声，掠身逃跑。
与梅姬对战的刺客，生怕被包了饺子，也飞速后退。
眼看两名刺客就快逃走了，梅姬气得哇哇叫，子让提醒道：“母妃，你不是盗了许多宝贝吗？爆两件不打紧的。”
“子让还是你聪明有机智！”梅姬二话不说，甩出两件仙兵，喊道，“爆！爆！”
轰！
轰！
两声爆炸过后，勾命镰刺客吐血逃跑了，锁魂链刺客奄奄一息，炸得浑身没一块好肉，躺在地上哼唧。
梅姬飞过炸成碎渣的殿门，用捆仙绳将那倒霉刺客捆成了粽子。
刺客暗叹晦气。
他还以为梅姬也是来刺杀沈清姿的，正想与她合作，三个刺客合伙杀了沈清姿，却不想，梅姬临阵倒戈。
他只能自认倒霉。
隐藏暗处的侍卫，意外发生这等变故，急急忙忙禀告闻霆太子。
而破破烂烂的院子里，沈清姿力竭，子让扶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眉眼焦灼问：
“漱玉仙子，你还好吗?”
沈清姿咳嗽两声，抓住他的手腕支撑身体，脸色苍白，虚弱道：“无大碍，都是皮外伤。”
那锁魂链主要攻击元神，而她的元神宫被师父亲手写下的《太阿仙经》庇护，自是伤不到她的元神，而锁魂链落在她肉身上的伤有限，这才保住一命。
若与她交战的是那勾命镰，她未必能活到子让赶来。
子让见她浑身是血，手不知朝哪里放。
他的心如被一只大手攥紧，疼痛而窒息。
最后，他抱起她，抱到殿内，放到床榻上，拿出一颗疗伤的仙丹喂入她的口中。
沈清姿已是半昏迷，无法自主吞咽。
他并拢两指，冰凉的指腹压住她的喉咙，自上而下，在锁骨处停住，仙丹顺着牵引，终于落入她的腹中，化开。
沈清姿恰好此时微微睁开眼。
子让神情自若收回手，垂落下去时，轻轻颤了颤。
“漱玉仙子，能听到我说话吗？”他伏低身子，轻声问。
沈清姿困难地点头，她想问问那刺客怎么处置的。
子让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耳朵动了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主动道：“母妃正在审问，那刺客口风紧，不肯说出幕后指使。”
顿了一顿，他又道，“父君的人来了，他们想带走那刺客去审问。”
沈清姿垂下眼帘。
早该猜到是这样。
她其实更想听到刺客已死的消息，既然此刻不死，恐怕以后也死不了了。
子让见她这副早猜到、无所谓的表情，心里刺痛一下，呼吸忽然变得灼痛。
他生出无力感来。
他太弱，想保护她，想惩治刺杀她的刺客，却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那刺客的来历，他和沈清姿都心知肚明是闻霆太子派来的，闻霆太子是他的父君，他不能拿他怎样，也不能揭穿是他派刺客来刺杀沈清姿。
他能做的，只是与她一起御敌，在她浑身是伤时手足无措。
他微微后退一步，保持了疏离的距离，低低道：“你先休息，我去唤个侍女来给你上药。”
沈清姿没有关注他的一些小动作，轻轻颔首，身体受伤太重，精神恍惚，令她失去了一贯的敏锐。
子让唤了自己宫里的侍女来给沈清姿上药。
他回到破败的院中，从一堆四分五裂的树枝堆里，捡起沈清姿掉落的剑。
他仔细擦了剑上的血，目光落在剑柄的字上，拇指轻轻摩挲：“秋水无极。很衬她。”
他回剑入鞘，放置一旁，又擦自己的刀，看到刀柄上的“无朽”二字，嘴角讽刺地勾了勾。
他本不想活了，而父君偏偏赐给他“无朽”。
一会儿，他收拾好院落，修好门，将这处偏殿恢复成原状。
侍女款步移出，躬身道：“子让仙君，我已给漱玉仙子上完了药。仙君勿要担忧，漱玉仙子的确只受了皮外伤，瞧着骇人，不几日便会痊愈。”
子让眉眼淡漠，问：“她的元神没事？”
“一点事没有。”侍女不敢多问，一五一十回答。
子让点头，心想，必是那折光神君或者弗居殿的大师兄给了她宝物，护住了元神。听说这二人是极护短的。
方才，他收拾院落时一直手抖，生怕她的元神受了伤不肯告诉他。
听完侍女的话，他稍稍放了心。
他朝侍女招招手。
侍女略一迟疑，靠近他一些，子让压低声问：“彼岸宫和太阿仙宫，可有回信？”
他前几日写了信，叫侍女分别送到彼岸宫和太阿仙宫去，希望折光神君和大师兄早日来接走沈清姿。
侍女摇头，羞愧道：“信是送去了，可我只是个小侍女，见不到折光神君和大师兄，不知他们是否会重视仙君送去的信件。”
子让一声轻叹：“与你无关，你先回去，看着点停芳，今晚我守这里。”
他挥挥手。
侍女下去了。
静喧殿一时间恢复了寂静。
梅姬还没有审问过刺客，觉得好玩，跟着一块去了主殿，嚷着要跟闻霆一起审问。
子让捂住嘴，将咳嗽压下去。
鲜血从指缝渗出，他也不在意，掏出手帕拭去，吃了一颗疗伤的仙丹，渐渐止住了喉咙间的痒意。
他兀自陷入沉思。
漱玉仙子能陪折光神君一起下凡听道，说明在折光神君眼里，她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仙魔皆知，她还是弗居殿的小师妹，那么，她在太阿仙宫，也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父君来者不善，天衢宫扣留了漱玉仙子为侍女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彼岸宫和太阿仙宫却没有动静。
是两大仙宫畏惧父君威仪，不愿为了一个小侍女与父君大动干戈呢，还是，他们有其他让漱玉仙子必须留下的目的？
子让不得而知。
“咳咳……”
子让以为是自己无意识发出的咳嗽声，正要捂嘴，突然回神，立即起身朝殿内走去。
沈清姿的寝殿，是按照凡人风格布置的，床榻前放置了一架屏风。
子让自动自觉地避让在屏风后，侧身而立，非礼勿视，轻声问：“漱玉仙子，可有我帮忙的地方？”
沈清姿看到灯光下，子让修长笔直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忽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子让终于长成了她期待中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君子。
沈清姿的嗓音有些无力，道：“你的仙丹效果非常好，我已无大碍。方才咳嗽是想告诉你，你且回去休息吧。今晚不会再有刺客来了。还有，子让仙君，多谢你出手相救，以后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猜测，子让也受了伤。
毕竟那锁魂链是真仙，子让哪怕手段诡异了些，也才是天仙而已。
子让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她果然将一切看得通透。
“好。”
他艰涩地说完一个字，便缓缓走出沈清姿的寝殿，但没有离开，而是抱着“无朽”，站在殿门口。
夜色静谧。
他的身影纹丝不动，与黑暗融为一体。
殿内，沈清姿默默地向折光神君祷告。
这是她每天早起和晚睡时，必做的功课。
可惜，折光神君自那天讲完“黎月溶”的身世后，再也没搭理过她。
或许是她今天受了重伤，折光神君见她可怜，在她祈祷了一刻钟后，长明珠钗终于又传来折光神君那清润的声音：
“啧，小天仙，你又受伤了？真惨啊。本座发现，本座见到的你，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还好，这回心没碎，还有得救。”
沈清姿惊喜，忙小声道：“折光神君！”
“听到本座的声音，你眼睛都亮了！这么想本座？难怪本座天天能听到你的赞美。”
沈清姿心道，折光神君是个正经的神仙，他口中的“想”，肯定只是普通的想，比如想联络他之类的。
她略过不提，只问最紧要的：“折光神君，那个黎月溶，是真实存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