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令仪真的服了。
上次打架也这样，恶人先告状。
华阳真是老惯犯了。
她心里鄙夷得很，跟着进去。
明德殿内敞阔明朗，当堂摆着张紫檀木螭龙雕花长桌，可梁帝并不在桌前，整个明德殿空无一人。
华阳刚挤出几滴眼泪，意识到她哭早了，一时间有点懵。
卿令仪也很茫然。
匡金雪慢一步进来，道：“公主、成夫人，陛下与成将军有要事相商，稍晚一些过来。陛下口谕，先罚跪。”
华阳：“你一个下人，你敢罚我跪？”
卿令仪：“……成将军也知道了么？”
这两个问题，匡金雪都不回答，只道：“公主、成夫人，跪吧。”
卿令仪老实地跪下了。
华阳拗不过，心不甘情不愿地往下跪。
匡金雪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明德殿内静悄悄。
华阳非要讽刺：“你就这么害怕成炀？一听说他和父皇在一起，就担心他也知道。他在家是不是总是打你骂你啊？”
卿令仪转身举手：“匡大人，她影响我罚跪。”
华阳：？
匡金雪看过来：“公主，罚跪噤声。”
华阳：……
卿令仪心里爽到，丢给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华阳学着她的样子举手：“匡大人，她挑衅我！”
可卿令仪毫无破绽。
匡金雪公事公办的口吻：“公主，罚跪噤声。”
华阳整个震惊住，故意的吧！
她翻了匡金雪一眼，真是个没眼力见的狗奴才！
又恶狠狠地盯住了卿令仪：“你给我等着！父皇来了，一定会心疼我，责罚你！”
这一跪，持续了一刻钟。
卿令仪坚持保持着端正的下跪姿势。
华阳身娇体弱，早已坚持不住，歪了身子捶打膝盖，满脸都是哀怨：“父皇怎么还没有来？”
她极为不耐烦，质问匡金雪：“我到底还得跪多久？！”
匡金雪不答。
反是门外，响起了威严厚重的嗓音：“犯下如此错事，叫你跪两个时辰都是轻的！”
梁帝入殿，一袭身广袖交领紫袍，墨发束冠，鬓角夹霜，已上了年纪，面上乌云密布，显出汹涌怒意。
在他身后还跟了一人，身形挺拔悍利，没什么表情，只是视线定定地落在卿令仪的身上。
华阳慌乱地跪好，第一时间为自己开脱：“父皇，女儿冤枉……”
“冤枉？”
梁帝训斥，“这合宫上下，满绥都城，哪有人胆敢冤枉了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今日你是与人打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在明妃的生辰宴上！”
华阳不甘心一人挨骂，手指向身旁：“今日我也不想打架，是她先动手的！”
卿令仪挪动膝盖调转方向，正要朝着梁帝深深拜上。
梁帝却加紧几步，蹲下扶住她：“令仪，你何必行此大礼？朕知道的，定是华阳欺负的你。”
华阳愣住。
她突然记起来，十一岁那年也是这样。
分明也是卿令仪先动的手，可是父皇仅仅重罚了她，对于卿令仪，则是好生安抚。
她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忿忿扬起了脑袋：“父皇，你还问她受没受欺负，你看看我的脸，都被她打成什么样了？”
梁帝巡视过去，华阳脸上红印是很明显，可卿令仪更是伤痕累累，有的破了皮渗出血来了。
两相对比，他的脸色愈发严肃：“你还说！你看看令仪的伤，哪道不比你重？！”
“她……她故意的！”
“依朕看，你才是故意的！今日若非你有错在先，令仪也不会动手。她是何秉性，你是何脾气，朕再清楚不过！”
他斥责完，又满目怜爱地转向卿令仪：“好孩子，你别怕。告诉朕，今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卿令仪仍低着头，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除了梁帝，还有另外一道。
她沉默许久，缓缓道：“陛下，是我先对公主动手的。”
华阳哭出了声：“我就说……”
梁帝沉声：“令仪，你定是有原因的。说出来，朕替你做主。”
华阳哭得更大声了。
卿令仪却不解释，只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几分：“民女有错，还请陛下责罚。”
梁帝凝视着她一瞬，叹了口气。
华阳啜泣着：“我就说，是她先动手……罚，必须罚她……”
“你住嘴！”
梁帝呵完，站起身，语气和缓地去问成炀，“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成炀淡声：“一切都听陛下安排。”
梁帝叹息，无奈下了决断：“冲撞皇妃，礼数尽失，本该跪上两个时辰，只是令仪体弱，便只罚一个时辰。”
他属意匡金雪：“领着她们两个，去四心壁前。”
“是。”
卿令仪敛衣起身。
梁帝已往长桌走去，她略一抬眸，正对上成炀的视线。
眸光晦暗，如水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卿令仪没说话，撇了一下嘴角，转开目光。
四心壁在明德殿东侧，开国皇帝始建，刻着十六个字：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
此言出自孟子，始皇帝以此作为对己身、对后世的训诫。
以上是左县公说的。
娘亲的解释则是：“皇族么，都爱搞点文绉绉又高深的东西，拉高格调，彰显不同。实际上他们压根不会反省。君子做不成皇帝，皇帝也不会是君子。”
“我真不明白……”
华阳刚哭过，还带着很重的鼻音。
她怒视卿令仪，“到底我父皇为何对你这么好？”
卿令仪沉默了一下，看过去：“你向我娘亲道歉，并且发誓今后不再胡编乱造诋毁她，我就告诉你。”
华阳瞪大眼睛：“你还敢威胁我？！”
卿令仪耸了耸肩膀。
“你做梦！我才不发誓！”
“你不发誓，我就不说，”卿令仪低声，“反正你写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华阳烦躁地别开了脸。
二人没再说话。
一个时辰真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卿令仪闷头跪着，感觉身边华阳翻来覆去地挪动身子，抱怨嘟囔一声比一声不耐烦。
后方不远，白露反复询问匡金雪：“还没到吗？时辰早该到了吧？匡大人，公主要是真跪出了什么毛病，皇后娘娘那儿可不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