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护卫和怀孕妇人一路走走停停，将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经过六个城市，才来到燕国王城--雪城。
天气转凉，临近冬日，饶是繁荣的王城，路上行人也稀稀拉拉，少了很多。
“夫人，最近天高气爽，您多穿点。”
女护卫取了一件厚厚的长衫罩在怀孕妇人的身上，而她自己却穿着极薄的衣衫，不像是这个季节的人。
“冬日你也是这么一身衣袍，还穿着铁疙瘩健步如飞。”妇人伸手捏了捏女护卫的手臂，热哄哄的体温，甚至还有些烫手，不由得感慨道，“菲雪，我的孩子要是能有你这体质就好了。”
“会的，夫人。”
女护卫曹菲雪说得真诚，且一脸坚信。
妇人无奈笑笑，抬起手指隔空点点曹菲雪。
“你呀，你呀……别我说什么都一本正经说信。你这体质，比不来。”
没有人比妇人更清楚曹菲雪的诡异体质。
曹菲雪咧嘴笑起来，特别温和有力量的笑容。
“夫人，这是件好事，信一信挺好。以后等小主人出生，我教他武艺，强身健体。”
闻言，妇人被逗笑，眼里的阴霾短暂散去。
“那敢情好啊，有你这个……来教他。”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入住，一番洗漱打理，休息一晚之后，又再次出门。
来到客栈大厅坐下，妇人招手唤来店家小二，点了两碗燕国特色豆腐脑之后，就开始打听燕国雪城的消息。
“夫人，你是不是想去那家药馆？”妇人问了几句后，店家小二突然问道。
妇人笑着没有正面回答。
“你怎么知道？”
“来雪城的外地人十之八九都是冲着‘药到病除’药馆而来。”
“药到病除？”
“药店掌柜开设药馆之时就说，药只是为了治病，自然药到病除，就取了这样的名字。”
说完，店小二神神秘秘地又添了一句话。
“夫人一定要去药馆二楼逛逛，必有所需。”
妇人看了曹菲雪一眼，曹菲雪取出几枚燕国的刀币就要赏给店小二。
结果店小二直接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是几句消息而已，夫人心善，不用了。”
曹菲雪看了看店小二消失的转角，再看看手里的刀币，有点疑惑。
“会有人不喜欢打赏？”
妇人倒是掩嘴笑了。
……
吃过早膳，两人直奔“药到病除”的医馆。
药馆占地很大，第一层分了好几个柜台，每个柜台之后满墙的药柜。来医馆问药的人不少，穿着华丽的、穿着普通的都有，大夫和药童一视同仁，看病抓药井然有序。
“走，我们去二楼。”
妇人领着曹菲雪上了二楼。
就算没有今早那位店家小二的提醒，妇人的目的也是这家药馆的二楼，因为……
与一楼的来来往往和繁复多样不同，二楼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和一方柜台，没有药柜，而且柜台设置在靠窗的位置，看上去不像是柜台，更像是闲适看风景的茶几。
坐在柜台里面的、散着头发的漂亮美人正一只手支着脑袋在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一只手随意拨弄着算盘。但那副骨架和喉结……很明显，是一个脸美得雌雄莫辨的男人。
男人注意到有人进门，懒懒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定格在妇人肚子上，皱起眉头。
妇人当做没看见，来了燕国之后，这样的视线不知凡几，却并无恶意。
曹菲雪搀扶着妇人走向柜台。
“这位尊贵的夫人，买药？”男人放下算盘，轻轻开口道。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男人皮相和嗓音都属于顶级，长相艳丽，声音带钩，只是这么微微讨好顾客的一句话，就好似眼前有花盛开。
妇人有些愣神，而曹菲雪丝毫不受影响，半步上前，为妇人挡住男人的视线，还隐隐带有敌意地看向男人。
男人有些惊讶地看向曹菲雪，随后变为极度欣赏，看着曹菲雪，他的眼睛就像在发光。
曹菲雪的敌意更明显了，身上气势节节拔高。
“菲雪，不得无礼。”妇人已然回神，拉住曹菲雪的胳膊，从曹菲雪身后走出，轻微摇头道。
曹菲雪立马收了自己的气势，但依旧紧紧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这位夫人不知贵姓？我姓慕字楠，你可以叫我一声小慕。”
名为“慕楠”的男人肉眼可见地比之前更加热情，嗓音依旧，似乎他的声音本就如此勾人，而不是刻意修饰。
“姓万，慕老板。”
妇人万知遥带着疏离礼貌的笑，并未搭腔慕楠的后一句话。
“万夫人既然来了我‘药到病除’医馆的二楼想必是知道二楼的规矩了？”
“知道。”万知遥微微点头道。
“药到病除”医馆，周边二十三国家唯一一家无限制向凡人开放售卖仙家丹药的地方。想要延长寿命？想要重病痊愈？想要容貌永驻？只要付得起价格，“药到病除”医馆二楼统统售卖。
慕楠闻言，脸上笑容更甚。
“不知万夫人想要什么样的丹药？不论夫人买了哪一种，我都能做主给夫人一些小添头，夫人一定很需要。”
又是一定需要。
曹菲雪无意识看向万知遥的肚子。
这句话和……有什么联系？
曹菲雪小心翼翼地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小巧的玉盒，递给慕楠。
慕楠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打开，那一瞬间房间仿佛置于繁华市井，烟火气和繁荣热闹扑面而来。慕楠猛地一下把盒子合上，脸色立马严肃。
下一刻，房间角落一道暗门打开。
一位青丝如瀑的雍容美人从暗门之中走出，藏在暗门之中的药香顺着美人的出现逸散开来，曹菲雪和万知遥只是吸了几口，就感觉身体轻盈，前所未有的放松。
“怎么，慕楠？你知道我正在研究药单，为何突然叫我出来。”
若慕楠是勾人摄魄的妖艳之美，那么这位美人绝对是大气高雅的代表。
服饰、发饰、发型、玉饰……面面俱到，华丽却样样显得精致贵气。人动，发簪挂饰却只是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面如银盘，眉间花钿都染上威严。
最富贵的花，却不属于人间，而是仙界。这是万知遥和曹菲雪见到蔚有云第一眼的最深刻印象。
蔚有云一出现，慕楠就黏了上去，站在蔚有云身后，微微敞开的胸膛紧紧贴着蔚有云的手臂。他拿起玉盒递给蔚有云。
“好东西，我看不出来，你看看。”
慕楠的声音比之刚刚更加娇柔。
曹菲雪伸手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比她有幸看过的风月场所还要媚，真是……惊悚。
闻言，蔚有云面色不变，似是已然习惯，她只是轻轻用食指擦过玉盒，就有些惊讶地开口道：“人间繁花，竟真有这味药……”
随后，蔚有云看向万知遥。
万知遥知道那眼神的探究，笑了一下道：“家传的仙药。”
蔚有云垂眉看向手中玉盒，若有所思，片刻过后才抬眸，语气十分郑重。
“这位夫人，你想要什么丹药，我都能为你炼制。若是夫人对丹药无所求，我也可给夫人一个承诺，如有需要，我随时出手救人。”
人间繁花，汲人间烟火的幸福情绪用于生长，只有可能在福泽万家的仁义之家出现。
但看似简单的条件却越是难以度量人心，但凡有一丝杂念不满，人间繁花在开花成熟之前就会凋零。
人间繁花是炼药界的传说，而能长出人间繁花的家族……
蔚有云并不觉得功德深厚的福泽之家会缺少仙家人脉，会缺这点丹药，她唯一的优势就是仙家炼丹师的身份。
慕楠看看万知遥，又看看蔚有云，笑了笑，道：“万夫人，这味药这般珍贵，你和你的护卫又只是凡人，就不怕我们直接昧下？”
这话一出，蔚有云皱眉看向慕楠。而慕楠只是笑着，稍显无辜地眨眨眼，表示他这句话出于好心。
万知遥笑而不语，没有回答。
“这样的福泽之家能有人间繁花，自有保命手段。”蔚有云用手指猛戳一下慕楠的脑袋，让他身子后仰，道：“一边去，别碍事。”
蔚有云看向万知遥。
“这位大师。”万知遥半蹲身子行礼，可她身旁的曹菲雪立马把她拉了起来，力量悬殊，她再也做不到，最后只得叹气一声，继续道，“请您给我这位妹妹看看伤。”
曹菲雪猛地看向万知遥，一脸不赞同。
“夫人。”
万知遥装作没看见曹菲雪的脸色，继续看向蔚有云。
“大师，这味仙药是我的，我决定这般用就这般用。”
“一个凡人的伤……人间繁花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蔚有云轻摇头，疑惑道。
“大师看了才知道。”
“若你坚持，就这般吧。”
蔚有云已经准备事后再给万知遥补偿，她的道心不允许她侵占弱者的利益，不是一朵人间繁花可以动摇。
蔚有云看向曹菲雪，道：“听见了？不要辜负你家夫人的良苦用心。”
很明显，万知遥这次的行动完全瞒着她的护卫曹菲雪。
“人间繁花，现在……我根本护不住，不如拿来给你看伤。去吧，不然我心有不安。”
面对万知遥的恳求，曹菲雪抿紧唇，终吐出一句。
“好，我看。”
……
“你家夫人倒是重情重义之人。”蔚有云领着曹菲雪一边进入一方走廊，一边说着道，“我见多了凡间不把奴仆当人的举动。”
“所以她不被包容，被背叛。”曹菲雪平静地说道。
蔚有云倒是有些惊奇了。
“身在凡尘，看得这么透彻？”
随后蔚有云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带着欣赏和善意。
“木讷愚忠只是表象，你这颗心很适合修行。”
前方道路到了尽头，房间的门无风自动打开，里面形形色色的药炉、丹药瓶罐、药单和一座巨型的药鼎。浓郁的药香，只是闻闻就感觉生命似乎得到了升华。
蔚有云走了进去。
“进来吧，看看你的伤。”
曹菲雪跟着走了进去，门自动关上。
没有多余的话，曹菲雪转身脱掉了上衣，露出后背上一道从上至下贯穿了整个背部的伤口，伤口还在隐隐发黑，向外扩散，不见好转。
神色自若的蔚有云见到这道伤口，神色大惊。
“这伤……你一个凡人怎么能活到现在？！”
蔚有云算是明白，为什么万知遥要用人间繁花来作为治伤的代价，这分明就是修仙手段炼制的毒药！
曹菲雪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蔚有云看了曹菲雪一眼，就来不及多想，几步上前靠近，取出一颗丹药直接捏碎，撒在曹菲雪的伤口上。
伤口上活跃叫嚣的毒顷刻间安静下来。
曹菲雪松了一大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下来。
“这毒犹如百虫噬心之痛，修仙者就算中毒不死，大多都会主动求死，你竟然能顶着它行动如常……”蔚有云一边不可置信地说着，一边紧紧盯着曹菲雪背上的伤口。
伤口部分的血肉早已经被毒吞噬同化，如今毒被压制，吞噬速度放缓，伤口竟以一种极度缓慢的趋势重新长肉。
对于修仙者来说，缓慢，但对于凡人来说，这种自愈能力已经堪比神迹。
“难怪你能活下来。”
诡异的体质，绝顶的意志……这超出常识的一切，蔚有云看曹菲雪就像是看怪物一般。
曹菲雪却不在乎自己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她听出蔚有云话语里此毒的来源，便问道：“这毒很棘手吗，大师？”
“棘手，相当棘手。”蔚有云直接回道。
蔚有云试图用一丝灵气消磨边边角角的一点毒性，但灵气一接触毒，就瞬间被吞噬同化。
蔚有云立马神情凝重。
她乃金丹修士。毒，已经成长到一个很恐怖的程度，连她的灵气都能吞噬。但就算是到这个程度，此毒也只是和曹菲雪的自愈能力打个平手……
这什么体质？简直闻所未闻！
“你的体质能让修仙者都羡慕，我几百年的阅历都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体质的凡人。此毒但凡换个人，早就死了。你竟然能与毒达成诡异的共存，让它扩散不得。”
蔚有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曹菲雪诡异体质的原因为何，但眼见为实，只能相信。
闻言，曹菲雪松了口气。
“你轻松太早。”蔚有云并不乐观，语气低沉道，“你虽然和毒共生，但方式近似于养蛊，它一直在成长，如今已经成长到和你身体自愈齐平的地步。”
曹菲雪神情一顿，思考片刻，才开口道：“所以大师的意思是，放任下去，我迟早会死？”
“就是如此。”蔚有云点头道，“再一直共存下去，吞噬速度早晚会超越你身体的自愈能力，而且你一死，毒还会留存在原地，万物不敢触碰，形成一方死气沉沉的毒域。”
说完，蔚有云抬头，与曹菲雪的眼睛对视，郑重道：“懂吗？现在的你就是一个会移动的毒源，不知何时会爆发。”
一阵沉默。
“大师，此毒是否可解？”
闻言，蔚有云先一步移开视线，叹气一声道：“此毒名为万物生，来源仙家遗迹，不知炼制者，不知原料，也不知解法。它最狠辣的就是它侵吞万物的成长能力，成长到如今这般程度……我只能说尽力。”
得到这样的结论，曹菲雪不急不缓地重新把衣袍穿上，还喃喃自语。
“竟然痛恨到用这样狠辣的毒杀枕边人吗……”
随后，曹菲雪回神，转身看向蔚有云，诚恳地问道：“大师，可否有压制的法子？”
“有。”蔚有云取出一玉瓶，递给曹菲雪，解释道，“这就是我刚用在你身上的丹药，清风丹。口服外敷都行，一个月一次，这里有十一颗。你刚用掉一颗，加上这些，按理来说能撑一年。”
“按理来说？”
曹菲雪听出话外音。
“凡人有句话，是药三分毒。丹药也有着细微的丹毒，因你是凡人，无法将其排出体外。你现在的情况，丹药不能断，但丹毒一点点积累，会逐渐摧垮你的身体。两毒并存……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你的体质。”
个中道理，蔚有云一一道来。
“若我撑过这一年？”
曹菲雪问出这话，蔚有云深深看了曹菲雪一眼，随后承诺道：“你若是撑过，便再来药馆领一年份的清风丹。”
说完，蔚有云话题一转说道：“说吧，你有什么顾虑？我收了人间繁花却不能尽责……我都尽力给你做到。”
得知确切的死亡，不悲不喜，唯挂念时间，那便是人间仍有遗憾。
曹菲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瓶，眨眨眼，随后抬头笑起来，道：“大师真是个好人。”
从小跟随万知遥，唯有这次受伤，万知遥崩溃大哭。就算只是压制的丹药，曹菲雪也知人间难得。
人间繁花再稀有，也有价值上限。蔚有云给予的和承诺的远远超过人间繁花的价值。
“菲雪命很好，遇见了你和夫人。”
万知遥下跪那段话，曹菲雪突然意识到来燕国并非她一人的想法，她想万知遥有个更好的生活环境，而万知遥一直没能忘掉她的伤，想着解决办法……
两人都为着对方达成共识，共同来到燕国雪城。
闻言，蔚有云就知心思通透的曹菲雪已经知晓了她的好意，无奈摇了摇头，坦白道：“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大师，我的伤无药可解这件事，还得麻烦大师配合我演一出戏。”
曹菲雪咧嘴笑着，再无负担。
“唯一件事心有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