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京在吴邪端上那杯茶的时候就知道里面有什么。
袅袅的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面前吴二白的脸。
他知道吴二白也清楚。
吴二白坐在轮椅上，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一切的情绪都只能从镜片后的眼神里透出来，贰京看着他，那目光还是熟悉的，波澜不惊。
“二爷，”贰京的手无意识地划着杯沿，“这轮椅，可还习惯？”
吴二白动作极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以后好好休养，好好复健，还是有可能离开这东西自己走路的。”
“呵……”吴二白用仅能发出的一点气音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二爷，我知道你恨我，吴家上下也恨我，恨就恨吧，我不辩解。”
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贰京看懂了吴二白眼中的质问。
“是啊，我根本无法辩解，所以罪我认了，你们的恨，我也承下了。”
吴二白再不看他，似乎跟他已经无话可说，只盯着面前两杯茶出神。
贰京顺着他的视线摸摸杯壁，正是最好入口的温度。他举起杯子向吴二白行一礼，“二爷，最后敬您一杯。”
说完便抬手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吴二白同样拿起杯子，却没想到自己那杯也被贰京抢去喝了。
“二爷，陪我这种人死，不值得。”
吴二白瞪大了眼睛。
“呵…”贰京笑了，口中溢出的血把这笑容染得无比艳丽，“二爷…您是高看了您的侄子，还是小看了我？”
贰京每一句话都伴着大量的鲜血涌出来，他捂着嘴也拦不住指缝间流下的鲜红，贰京弯下腰攥紧衣领，还是无法缓解肺腑的疼痛。
“真是白疼那臭小子了……选毒药也不选个好受点的……”贰京胸前的衣服被他自己的血染透了，他撑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迈开步子来到吴二白面前终于脱力跪倒，头枕上了吴二白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闭上眼像是倾尽所有依赖。
吴二白抚着他微卷的头发，有隐约的泪光闪在他的眼眶。
“二爷…..”贰京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吴二白手一顿，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二爷，我有一个秘密，但是现在不打算告诉你…..下辈子好吗，如果下辈子我们还能遇见…我一定跟你说，好不好？”
吴二白狠狠地点头。
见吴二白答应他，贰京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那二爷……我们下辈子再见……”
房间内再不见他的气息，很久之后贰京的脸上滑下一道泪痕，流泪的是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
下辈子再见。
贰京最终还是骗了吴二白，他无论哪辈子都不会让吴二白知道他算计吴二白的初衷，是以小博大的豪赌，赌一个吴二白，能换所有人的命。
无论到什么绝境，都得留片青山不是。
不过他确实是恨吴三省，也恨吴家，这点他没说谎。
只是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再恨下去，他确实记仇，但不是不明事理，吴三省对不起他，但吴二白没有，二十年，足够把所有的虚假变成真实。
所以他不介意做这个刽子手，吴二白伤在他手里，好歹还能留一线生机，他用了巧劲，好好治疗的话吴二白还是能好起来的，要是换别人动手，吴二白就真的完了。
不过这个秘密，哪辈子他也不会让吴二白知道。
吴二白还愿意跟他约定来生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这就够了，他知足了。
听说黄泉路很冷，也很长，不过带着吴二白的许诺，他相信自己能坦然面对。
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爱你。
“我说单大爷，别借着生病的借口作威作福，你只是压力过大导致的间歇性失忆，不是真的阿兹海默，别以为装病就能逃过做家务！”郝正两手插在口袋倚着门框，举手投足比起警察更像个男模，本来这一幕是很养眼的，如果不是在这逼单子飞干活的话，单子飞倒是愿意好好欣赏。
“起来把地擦了，大夫都说了适当运动有助于康复，你别逼我跟单单和咱妈告状啊！”
“嘿～警队里支使队员习惯了是吗？你跟我也摆开队长的架子了？还拿闺女和咱妈威胁我了？”
“是又怎么着吧？你啊，就应该多找点事做，省得你所有精力全放在女儿身上，你压力大，女儿压力也大。”
似乎知道这个话题再不打断他就无法善了，单子飞赶紧举手投降，“成成成，给我给我，我来擦地，上辈子欠你这辈子才让你吃得死死的。”
单子飞接过郝正手里的拖把，一点一点拖干净家里的瓷砖，郝正放心地交给他，自己去厨房准备午饭。
单子飞拖到一半来了电话，接起来，是单单。
“喂，单单啊～”
“爸～”电话那边是女儿撒娇的声音，单子飞一听就乐了。
“单单啊，你跟明门的蜜月度得怎么样？”
“我们挺好的～您和我爹呢？您没欺负人吧？”深知自己爸爸什么性子，自打郝正跟单子飞在一起单单单就担心自己爸爸欺负她爹，总是嘱咐他爸要收着脾气，似乎完全忘了他爹好歹也是个刑警来的。
“啧，这什么话说的？我还欺负他？他现在正欺负你爸呢！他让你爸拖地！”单子飞遇见家里人就变成了无理取闹的孩子，噼里啪啦地控诉着郝正“压迫”他的经过。
单单单在电话那边笑岔了气，说话丝毫不向着他，“爸，大夫也说了适当的活动对你的病有好处，你乖乖听话吧，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我爹可比谁都紧张你～”
“嘿～你谁闺女啊你？”
“您跟我爹的啊～”单单单的语调带着笑意，“我之前跟明门还说呢，看见你俩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命中注定～我是真的挺羡慕的。”
单子飞陷入沉默。
“行了爸，不说了，我们要登机去下一站了，给我爹问好啊～”
“嗯，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郝正听着外面好久都没有动静，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见单子飞举着手机杵着拖把不知道在想什么。
“单大爷，思考人生呢？”
被他一叫单子飞回了神，不理会郝正的调侃，反而无比认真地盯着他，看得郝正心里比直面局长都毛。
“怎么了？单单有事？”
郝正拿过他手里的拖把放一边，单子飞回神，“单单没事，我就是在想她说的话。”
“单单说什么了？”
“单单说，看到我们就明白了什么叫命中注定，我突然觉得吧，她说得有道理……”
郝正怎么想都想不到他会冒出这么句话，要知道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从来不解风情的单子飞啊。
而对于他的“告白”郝正显然没多少感动，更多的是不知道单子飞中了什么邪的惊吓。
“你没事吧？”
“啧，说了你也不明白，去去去，赶紧做饭去！”把郝正推回厨房，单子飞重新拿起拖把继续刚刚没做完的家务。
被赶回厨房的郝正一边处理着手里要给单子飞熬汤的鱼一边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想着想着笑容就漫上了唇角。
“谁知道上辈子我们谁欠了谁，这辈子离得再远都能被绑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