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贰京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的两只手无意识地捏着柔软的棉花，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南海王墓一行，他机关算尽，却功败垂成。
到底还是他的二爷更加算无遗策。
但是他不懂吴二白为什么没有当时就处决他，而是亲自把他带回家，仅仅是关在书房，除了限制自由，吃穿用度一切如常。
他的二爷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他看着房顶默默地想，不杀叛徒怎么警示手下人？万一有什么跟他一样心怀不轨的可怎么办？
他胡乱地想着，看着日头第七次从西边落下。
七天了，在这书房里被关了七天了啊……
这里算是他除了卧室最熟悉的地方了，他都数不清在这里陪着吴二白走过了多少日夜，书房里每一本书，每一支笔，甚至密室的机关，他闭着眼都能想出它们的位置。
就连这沙发，贰京翻了个身，他都不记得跟吴二白在上面胡闹过几回了。
二爷到底什么时候杀我……
贰京看着房顶默默地琢磨。
房门被轻轻打开。
贰京坐起身，看着门外。
门外人走进来，带上门又打开灯，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是吴邪。
贰京上下打量他，满意地点点头，“小三爷，您痊愈了。”
吴邪端着个杯子，“是，京叔，还得谢谢您带着我们找到了棺液。”
“别，”贰京略一抬手止住了吴邪的话，“一个叛徒，担不起您这一声叔叔，您还是叫名字吧。”
吴邪摇头，“无论如何，您都是那个从小把我抱在怀里宠着惯着的京叔。”
贰京自嘲地摇摇头。
吴邪继续说着。
“京叔，二叔让我给你送这个。”
说完，他把手里的杯子端到了贰京面前，杯子里只是一杯水。
贰京看一眼，心里就明白了。
吴邪嗓子发紧，艰难开口复述他二叔说的话。
“二叔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为我吴家卖命了几十年，可你背信在先，他总要给吴家上下一个交代，这是他给你留的最后的体面。”
贰京沉默一会儿，撑着沙发站起来，“二爷他，还好吗？”
吴邪点头，“泡过了棺液痊愈了，但是我想，他要用整个后半生去适应未来没有你的日子了。”
“不会的，小三爷，无论有没有我，他永远都是那个吴二白，那个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吴家当家人。”
“京叔……”
“小邪，再给我十分钟，行不行？”
“嗯。”
贰京离开了沙发，坐到宽大的书桌前，熟门熟路地抽出两张纸，拧开跟吴二白同款的钢笔，在纸上不停地写着什么。
吴邪静静地等着，恍惚还觉得自己只是在等着拿京叔替二叔批完的文件，或者是再早些上学时候，他给他判的练习题。
看着看着，他觉得手里的东西有千斤重。
等贰京停下笔，刚好十分钟，一秒不差。
贰京正反写了满满两大张纸，吹一吹让墨迹干透，他将纸折好，交给吴邪。
“小邪，这个你留好别让你二叔看见，以后听你二叔的话，他年纪大了，别让他操心。”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二叔。”
把折好的纸塞进吴邪手里，贰京拿过他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黑暗，很快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他。
他笑着沉下去，心里却还有点遗憾。
就是不能，再见一面了啊……
“唔…疼……”
贰京是被太阳穴突突跳醒的。
意识回笼的时候根本没心思去琢磨自己在天堂还是地狱，他就一个想法，二爷这下的什么药？！是想毒死他还是用偏头疼疼死他？！
他想抬手按一按脑袋，却有一只比他的体温低一些的手更快更轻柔地揉上了他的太阳穴。
这手法……
贰京猛地睁开眼！
这才看清，脑袋下面枕着的是一双腿，腿的主人还在帮他缓解着疼痛不已的头。
“二爷！”
他想起身，却被吴二白按了回去。
“醒了。”吴二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二爷……”
“嗯，头疼得厉害？”
“还，还行…嘶！”
话音刚落吴二白就一指头用力按了一下他的太阳穴，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嘴硬吗？”
贰京老实地摇摇头。
吴二白这才满意地继续给他按摩。
沉默了很久。
“二爷……”
“嗯。”
“我……”
“吴家没你这号人了。”
“您……”
“吴家也没我这号人了。”
“什么？！”贰京猛地坐起身，“您说什么？！”
瞥他一眼，拉着他继续躺好，牧马人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也不太够他折腾。
不敢忤逆了吴二白，贰京顺从地被他按在腿上。
两张纸被吴二白从口袋里掏出来，拍在他胸口。
展开，是他自己的字迹。
“我还没问你呢，你给小邪这个干什么？”
贰京把纸折好收在手心，回话的声音低了几度。
“我就是，想让小邪能照顾得您更好一点。”
那纸上没有别的，只是这些年他照顾吴二白的点点滴滴。
二爷喜欢什么茶，用多少度的水泡，泡几次换新，入口几度最为合适。
二爷喜欢的扇子在哪家定制，什么扇骨什么扇面。
二爷的衣服怎么搭配。
二爷喜欢的书爱看的剧没通关的游戏。
二爷身体的小毛病爱在什么时候反复，发作的时候吃什么药。
……
一字一句，事无巨细，全都是他们这二十年相处的日日夜夜。
“呵，”吴二白冷笑，“你以为你写了，那条小狗就能做好？”
“可我没别的办法了，二爷，我不放心。”
“那你还给我闹这一出？！”
贰京不说话了。
“别装哑巴，”拧了一把他的耳朵，“你给我老实回答，你折腾这一通费尽心思去求的，到底是谁的长生？”
贰京依旧沉默，只是面对着吴二白，抱住了他的腰。
“二爷，别问了。”
“不行，我偏要问。你别想着蒙我，你们听雷一族的人寿命本来就比一般人长，我不信你是去求自己的长生。”
贰京一愣，他没想到这个事二爷都查出来了。
似乎是看懂了他的想法，吴二白笑他，“我用得着特意去查吗？你自己没发现么，从十年前，你的样子就没怎么变了。”
啊…是这样吗？贰京茫然地眨眨眼。
“所以，”吴二白又戳戳他结实的肩膀，“你给我从实招来！”
“二爷……”
“说！别想着蒙我，有半分不老实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别！”贰京这才慌张了，他抱紧吴二白，声音闷闷传来，“二爷，我跟您说，别不要我！”
“我确实，是去求您的长生。”
“我们这一族的寿命比一般人长很多，一想到我们相伴的时间还剩短短几十年，我就不甘心。”
“我也想过您可能不会同意，但是谁让我自私呢……”
“我想天长地久地跟您在一起，哪怕被时间遗忘。”
“二爷，我错了…可我就是不甘心。”
说到最后，贰京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吴二白静静地听着，手指绕着他的发尾，不知道在想什么。
驾驶位上给他们开车的瞎子叹了口气。
同为长生之人，他们面临的是相似的问题。
吴二白终于开了口。
“我去泡了棺液。”
“身体上的大小毛病已经基本好利索了，”
“吴家我扔给小邪了。”
“以后，你就按照你写的亲自把我照顾好，然后陪着我锻炼身体。”
“我其实身体素质还不错，不操心了应该就能更好。”
“泡完棺液多少也能延长点寿命。”
“我答应你，我们好好活，高高兴兴的，我尽可能地多陪你。”
“我是跟你私奔的，吴家我们回不去了，你愿不愿意未来的日子里，到哪都带着我？”
腰上的手又紧了紧，
“贰京，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