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林这话刚出口，便明白过来，自古以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将军不是那么好当的。
领兵在外的将军，其身家性命几乎都系于一国之君身上。
如果和皇帝关系好的话，将军吃了败仗，指不定皇帝还要大赏金银，以示安慰。
可若是皇帝猜疑，将军赢了还好，大不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子孙不争不抢的话，还能当个富家翁。
但万一战败，削职为民还算善终，弄不好就是诛连九族的下场。
“龙哥，辛将军进京，怕是小命难保，咱们得想点办法把他捞出来。”毕竟相识一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
更何况北国大军随时兵临城下，朝廷再指派个书呆子来当武将，章田村这么多人的小命可就危险了。
于情于理，这事可不能袖手旁观。
龙大当家给她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桌上，“从茶坊买的，尝尝看味道如何？”
“这是刘大娘的手艺，味道不错，”章小林嗑了一颗，才反应过来，“别跑题啊，这可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龙大当家微微一笑，“辛将军在朝廷里没什么根基，能做到将军的位置，都是实打实用军功赚来的。”
能指挥大军和北国对抗的将才不多，辛将军若是死了，最高兴的便是北国，龙大当家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接着道：“放心吧，这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章小林顿时好奇了，“咋安排的，我可不可以看看去？”说起来，她这几天的生活太过单调，是时候找点乐子解闷。
龙大当家也不瞒她，直言道：“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咱们都得吃牢饭。”
“龙哥这是打算劫人？”章小林不由惊问道。
“咱们原本就是干这个的，这叫重操旧业。”
山贼嘛，本职工作就是劫财、劫物，当然个别心黑的山贼也会劫人绑票，赚些赎金，只不过这次他们只要人，不求财。
章小林满脸真诚，恳求道：“请务必带上我！”
她爹从厨房探出头来，“才安生几天啊，你又要去哪？”
“呆得有些闷了，想着和龙兄约着去……去打兔子！”章小林随口胡诌道。
章七斤视线来回瞟着两人，眉开眼笑道：“打兔子好啊，最近的鸟太碎，喝汤都能吃到铁砂粒，还是兔子肉多，记得带上二郎神啊。”
随后又喜滋滋地回到厨房炖汤。
“你最近试枪试得怎么样？”龙大当家听章七斤提起鸟，知她手里已经有好些成品枪了便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给自家也装备上。
章小林高兴道：“还不错呢，质量没毛病，产量上除了刚开始慢些，后面是越来越快了。”
打铁管就是个熟能生巧的活计，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每人只负责锻打各自部分，生产速度又上去了些。
枪管和鸟嘴部分做好后，又全部运到村里交给木匠完成最后组装，枪支完工还得试枪，以便做最后的微调，章小林为此没少拿麻雀练手。
龙大当家诚挚恳求，“请务必给我几支！”说罢，两人对视之后，齐齐大笑。
章七斤在厨房听见动静，不禁心花怒放：虽然人长得磕碜了些，但过日子是把好手，这门亲事也不赖嘛。
随后几天，龙大当家频繁去汾城，宴请陈押司和林捕头等人，打听辛将军近况。
“这事你可别插手，上面铁定要治他的罪，谁来求情，都不好使。”
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陈押司祖辈都在汾城当小吏，对于官场律令烂熟于心，这事一看就知朝廷有人要他死。
林铺头压低声音道：“以往押送都是咱们兄弟出外差，但这次来的人全是禁军，明日便要押送进京了。”
龙大当家颇为生气，“北军不日便要兵临城下，辛将军下狱，谁来领兵抗敌，汾城怕是有危险。”
“谁说不是呢，潘知府和辛将军联手重新布置城防，正是关键时刻，突然来这么一出，哎~”
陈押司甚至没敢告诉他们，潘知府扣下税银一事，怕是要不了多久，这两位都得进京当难兄难弟去。
朝廷现在不急着调兵驻防，竟然忙着搞清算，简直快烂到根里了。
龙大当家打听到明天一早，押送辛将军的囚车便会起程，便急急向两位告辞离开。
他回到章田村后，将自家兄弟们唤来，“明早都跟我出城办事去！”
众人齐声应喏，小钉子拍了拍手里的枪，神器在手，天下我有，豪气道：“没问题，大当家瞧好吧。”
只不过讽刺的是，这种划时代的武器第一次正式大规模列装，枪口竟然对准的是本国人。
翌日一早，章小林蹑手蹑脚地提着枪推开门出去，却不知道她的便宜爹，早已起床叹气，“罢了，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随她去吧。”
村外小钉子等人早已在河边等候，见她赶来，便道：“小林姐，今天倒早，我还以为要吹上半天冷风呢。”
“早去早回，村里堆了一房间火药，我不看着，还真有些不放心。”
章小林如今无比企盼着北军攻城，她好快点将火药出清，否则每天睡都睡不好，时刻担心火药库爆炸，提心吊胆的日子相当不好过。
龙大当家牵来一匹黑色的马，“这是你以前的座骑小黑吧，我就说有点眼熟。”
章小林翻身上马，“之前留在玄都观，这次他们给带过来了，养得还不错！”
“嗯，”龙大当家都已收拾停当，便拨转马头，“走！出发！”
一行人驾着马很快赶到汾城东郊长亭，此时已有不少出远门的行人，正在和亲朋好友道别，又是喝酒祝福、又是折柳相送的，临别仪式还不少。
众人下马静静等着，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但路上行人渐少，却没见辛将军等人经过。
“怎么回事？是咱们来太早了，还是押解的军士走太晚？”小钉子左等右等不见人，眼见着太阳高高升起，不能再这样白白浪费时间。
龙大当家跨上马，吩咐道：“你们且在此处等一等，我去找林捕头问问。”
“嗯，顺便打听有多少人押送，咱们也好提前应对。”章小林冲他挥手道。
龙大当家点头答应，一人一骑很快就跑远了。
趁这会儿的功夫，大家干脆坐在亭外台阶上，纷纷交流使枪心得，而章小林做为发明者，拥有最终解释权。
章小林拍拍枪身道：“平常记得要时时保养，毕竟铁做的玩意儿，最怕沾水。”
“小林姐说得对，我特地进城弄来块鹿皮，擦得可仔细了。”小钉子将自己的枪展示给众人看，确实擦得黑亮。
章小林伸手在铁管里一摸，便道：“里面也要通一通，要不火药渣子堵在枪管里，很容易炸膛的。”
有兄弟回道：“可不是，那些小铁丸子也不干净，我里面都是用羊油擦的呢，对了你们用什么油？”
众人立时七嘴八舌说道：“我用的芝麻油，不仅亮，还香香的。”
“兄弟讲究，俺用的牛油。”
“不都是用羊油吗？你们没保养过刀剑？”
不讨论不知道，原来大家擦枪用的油都不一样，大伙不禁齐看向章小林，“小林姐，你用的什么油？”
“难道不是用鸊鹈膏吗？”好家伙，章小林才知道大家这么有创意。
众人立刻大悟，“原来是用这，那咱们有空去捉几只野鸭来熬油……”
这边关于枪支的讨论还没结束，那边龙大当家已经快马加鞭地赶来，“大家上马，辛将军昨晚就被秘密送走了。”
众人匆忙上马，忙问道：“咋回事啊，不是说好今早走的吗？”
“自从辛将军入狱后，他手下的亲军一直在衙门里闹呢，为防劫狱，禁军便安排偷偷出城。”
龙大当家向众人解释后，心下暗暗盘算多久才能赶到，据林捕头所说，辛将军是坐囚车走的。
坐马车的速度肯定不如骑马快，再加上夜深不宜赶路，怕是会找家驿站住下，算算时间，也许天黑之前就能赶上。
当然前提条件是辛将军没有被暗害，现在他们最担心的是禁军来一招贼喊捉贼，于半道无人处时下黑手，那就完了。
而离此最近的偏僻之地，便是牛头山。
众人心知时间便是生命，一路上打马飞奔，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牛头山脚，前方已经能隐约看到一支禁军，正押着囚车慢慢走。
章小林忙勒马停步，“不能再往前赶了，万一刺激到他们，怕是会提前动手。”
那些禁军肯定一直提防有人劫囚，如果情况超出控制，第一时间便是杀掉辛将军。
众人下马后，立在路边仔细观察，这条大道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 章小林都走过好几回。
“这附近原本有一处驿站，但那驿丞是个铁公鸡，想来禁军也不愿意在此留宿，这才继续赶路。”
不得不说，章小林真相了，禁军去汾城之时，也曾在驿站落脚，但那驿丞就像八辈子没见过钱一样，起卧间，动不动就伸手要钱，搞得禁军有了心理阴影，这才宁肯去赶夜路，也不愿住驿站。
龙大当家看看天色，对众人道：“大伙先休息下，山高林密，太阳一下山就天黑了，那个时候再动手！”
禁军代表朝廷，从他们手下劫人，自然与向行商索要过路费不同，为免通缉，大伙还得以面巾蒙脸。
待到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天色也随之变暗，山里的温度下降得很快。
众人骑马往前走了一段路，随后将马藏在林子里，一行人徒步往前，走不多时，便见大道旁燃起一堆篝火。
“怪好命的呢，我都闻到烤羊肉的味道了。”小钉子今天只吃了些干粮充饥，此时闻到肉味，不觉馋虫大动。
“嘘~噤声！”龙大当家悄声道：“咱们再走过去些，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趁他们防守松懈，先救下辛将军要紧。”
他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若是将官兵杀了，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吧，大当家！”众人齐齐答应。
随着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官兵们的说笑声。
“这些山贼打劫谁不好，竟敢将主意打在俺们头上，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哈哈~都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啊，下回再遇见，大伙可别手下留情啊，不如砍了脑袋去换军功。”
龙大当家等人顿觉头皮发麻，这些人能被选作禁军，自然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不下死手还真有可能打不过。
小钉子悄声道：“要不咱们开枪把他们杀了吧。”近战肉搏的话，太过危险，不如远程来得安全。
龙大当家低声斥道：“忘记我说过的话啦！”
这些禁军都是大楚子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自相残杀，蔫知以后不会上战场为国杀敌。
章小林正在小心观察禁军的动作，却见他们身后的林子里，突然飞出一群惊鸟，她小声提醒，“有情况！”
按理这会儿除了猫头鹰之类的夜行性鸟类，大部分鸟都该安静休息，此时惊鸟，显然是因树林里有大型动物经过，惊扰到它们。
“不会是老虎吧，最近老虎很多啊，咱村里后山就有呢，每天晚上出来嚎两嗓子，怪唬人的。”小钉子也注意到异常。
同时反应过来的，还有正在烤肉的禁军，“抄家伙！”
说起来，此时的囚车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辛将军摸出一块干饼子，慢慢地啃着。
正当大家以为会迎来一只猛兽时，却不想从林子里突然蹿出来一群百姓。
章小林借着火光，一眼就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小胖子，只见他气势汹汹地举着粪叉冲向禁军，嘴里还骂骂咧咧，“让你们欺负小爷，吃我一叉。”
环顾地形，这里确实是范家村常规收费点，不少过往客商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求财，不拘什么东西，只要交了就能安全通过。
也不知禁军和范家村结了什么梁子，大晚上这么暴力。
“大当家，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忙。”跟随来的兄弟们纷纷请战，毕竟不久前，他们还曾帮村民收庄稼呢。
小钉子此时想起自己夭折的爱情，不禁大为庆幸，多亏姑娘对他无意，否则就要步入婚姻的坟墓，赴王富贵的后尘。
龙大当家正要冲出去帮忙，却见另一边的林子又冲出一些蒙面汉子。
其中是一名身形很熟悉，跑起来一瘸一拐。
“是小乙，他们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