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一向繁华。
护河蜿蜒路过城中心，两侧的福安大街因此而成为京都最为热闹的经济贸易之所。
入春以来，江南多情的舞女歌妓会在仲春之后随着商船一路上行，笙笛竹乐顺着从南边吹来暖风，随商船一路行至京都，最后赁上一艘小画舫，泊在护河之上，日日笙歌、丝竹不停，使得素来热闹繁荣的福安大街更加奢靡。
顺着大街一直朝外围走，尽头是盛京码头。
当朝倡导贸易，码头来来往往的商船络绎不绝，贩夫走卒、青壮男丁也大多会来此做生意、寻活儿路。
季老二夫妇就将一路乘船而来。
从季以远离京接人至今，已过去二月有余，期间徐笙二人不住去信询问，消息都一直石沉大海。
好在今月初终于取得了联系，季老大夫妻俩听闻季以遥做了京官，又听闻季老二二人即将入京，来到县城里好生闹了一番，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好在最后终于厘清妥当，几人连县城的宅子都等不及处置，急匆匆地联系了最近的商船捎带一程。
算着他们出发的日子，应当这几日便要靠岸。于是徐笙和远黛日日轮着来码头边儿上，一站就是一整日地等。
正巧今日季以遥休沐，提出一同来码头接人。徐笙索性在铺子外边吊上休息的牌挂，权当大家伙儿都放一日假。
“来了来了，娘子，您看那艘船是不是？”
远黛一只手扒着码头岸边的木栏杆，一边回头兴奋地挥手叫唤着。
她仗着身材娇小挤进人群最里头。若不是有白正在一旁死死盯着，怕是连人都瞧不见。
季以遥冲白正一点头，将身子微微倾斜，抱住徐笙大半身子，让她安安稳稳倚靠住，半搂半抱地朝着码头下客处缓慢移动。
被护着的徐笙不仅没感觉拥挤，还有闲心打量起周围来。
水面风大，季以遥的发尾被微微吹起，恰好扫过徐笙额角。她顺着痒意看去，只瞧见男人弧度完美流畅的下颚线，和微微绷直的唇角。
从入京赶考一路，诸事多有发生，二人也有自己的事情各做各的，极少闲心去关注旁的事。
可如今这么仔细一打量，才惊觉男人早已褪去当初略显青涩的外壳，许是官场炼人，如今在他的身上还能瞧出些威严之相。
徐笙心中又莫名生出些惶然，彷佛回到当初刚拜堂成亲那会儿。
“怎么了，笙娘？”
温润磁性的男声将徐笙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二人已经穿过重重人潮，来到了码头边上，水面上正有一艘庞然大物徐徐靠岸。
季以遥关切的神色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徐笙眼中，与旧时身着洗得发白的青麻布衫的少年重叠起来。
她嘴边噙上笑意，温柔又坚定地摇摇头，心中的惶然一下子便烟消云散。
他越来越威严又如何，她不也是一直在进步？绣铺、绣技，如今这些就是她最大的底气，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以夫为天的懦弱妇人了。
何况......
看着眼前人越皱越紧的眉头，徐笙伸出手拂开贴在季以遥面颊上的碎发。
何况眼前人仍是从前人。
“娘子您看，那是不是？”远黛兴奋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她不识得人，可受了徐笙季以遥的影响，她对未谋面的几位老主子也十分期盼。只见是有人下船，也不知是谁，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叫嚷上。
大船的甲板上挤满想要下船的人，在船夫们的引导下，都十分有秩序地排好着队。
季老二和穆氏一行人排在通往第二层船舱的楼梯上面，倒是十分显眼。
更令徐笙惊喜的是，在二老边上、抱着小娃娃的年轻妇人——不是别个，正是她那表姐姜婷婷。
“表姐和她婆母也来了，阿远怎么也没在信里提上一句。”徐笙对着季以遥轻声嗔了一句：“还有爷奶也一道，亏得我们新置了大宅子，否则还得愁怎么安置呢！”
话里当然没有怪罪的意思。
季以遥却颇为正经地点点头道：“嗯，是他的不对，那就罚他今晚不许吃饭。”不等徐笙斥他，他就立马转移话题道：“不过文杰兄可知道他内眷今日到？”
这话问得徐笙愣住，她转头往人群中又看了看，犹疑着说：“似乎还真未见表姐夫？他怎么回事，就这么放得下自己的老母弱妻幼子？”
朝中一直是统一休沐，按理卓严青今日也该无事。
徐笙还想细问几句，季以遥却马上道：“爷奶他们下来了。”
季老二和穆氏一人搀扶着一位老人小心翼翼地踩过艞板，背上斜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姜婷婷和卓母紧跟在后边，只是姜婷婷手中抱着孩子，腾不出手去搀扶卓母，瘦小的老妇跨出的每一步都看着颤颤巍巍。
“三郎！”“三郎媳妇！”
季家人见着这对儿离家许久的小夫妻都很高兴，穆氏更是握住徐笙地手不住的絮叨问候家里琐事，眼神却一直在季以遥身上瞟着。
卓母也凑近来：“好孩子，你如今也跟我们严青在一块儿做事么？我们家严青呢？”
季以遥放柔面部表情，温和地一一回应。
转到卓母时，他几不可闻地顿了一瞬：“伯母，我与文杰不在一处上值，如今他在户部，户部事情繁杂，常常是连休沐都不得闲的，如今他或是在上值吧？”
卓母听闻这话喃喃一句：“对对，差事要紧，差事要紧......”后，便极有眼力见儿地站去边，不再打扰季家团聚。
“表姐？”
徐笙先跟着季家人寒暄一圈后，便四处找姜婷婷的身影。
只见姜婷婷站在离徐笙几步远处，眼神复杂地看向季以遥的方向，眼神放空，抱住襁褓的指尖却有些隐隐泛白。
听到徐笙唤她，姜婷婷略微失焦的眼神才盯向徐笙，有气无力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