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日，三年一次的春闱正式拉开序幕。
天还擦黑时，白正就已经驶着马车出现在季以遥二人临时租住的小院门前。
季以遥今日穿得分外显眼。一袭靛蓝色暗纹提锦缎长衫，脚上蹬的是这两日新作的黑色缎面短靴，腰间环着与衣裳同色、镶着宝石的腰带，顺着腰间垂下一汪碧色的玉佩。
一身不算特别贵气但十分雅致的打扮，配上男人那张出尘不染的容颜，饶是白正一个男人也不由的看呆住。
“怎么了？”季以遥挑着眉看向端坐在车辕上一动不动的白正，他坐的那处位置正好挡住上马车的道儿。
缀在后头的徐笙忍不住掩着唇偷笑：“白公子这是入迷了呢。”
她此言一出，两个男人的脸色霎时间黑如锅底。
白正扭过头去不与季以遥对视：“夫人客气了，唤我名字便好。”
他如今奉季以遥为主，来到二人身边也有一段日子，可徐笙仍是喊他白公子，多少让他有些挫败。
徐笙还没有使奴唤婢的习惯。
她是贫苦出身，如今身上稍微攒了些银钱，便要使唤跟她同样出身的人为奴婢，她心理上稍稍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她知道，这总归是要适应的。若是有朝一日季以遥位极人臣，总不能家里还如此不成气候。
夫妻这一程路，本就需相互扶持。
季以遥犹在对刚刚学生说的话生着气，他沉默着听完学生对考场上注意事项的絮叨，眼睛却是看都不看她。
直到学生说了一句“走吧”，他才冷着脸爬进车厢，只是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间，徐笙似乎若有若无的听到一声冷哼。
马车缓缓驶动，那微不可闻的哼声很快被马车的轱辘声所掩盖，学生心下有些疑惑，可也没当回事，转身回了屋子继续补眠。
这些日子红锦楼给她的单子可真不少，晚间季以遥在挑灯苦读时，她也在一旁陪着做针线，连续熬夜的后果就是白天压根起不来。
何况在外头，上头没了婆婆公公两座大山的压力，季以遥也惯着她，这些时日她竟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
现下季以遥考试去，她更是能肆无忌惮的睡个痛快。
这厢她睡着，那厢季以遥也靠在车壁上补着眠。
白正不愧是在外行走的老江湖，驾车木工挑水劈柴，样样都能做到最优。
正如他此时驾驶的马车，徐徐平平地行驶在街道之上，竟连一丝颠簸也无。
季以遥正在心底暗自夸奖白正时，马车忽地一顿，害得季以遥险些从车厢之中翻滚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他悠悠的掀开车帘：“怎么回事？”
白正的语气带着看热闹的好事意味儿：“公子，前头好像有人当街打架！”
他摩拳擦掌，仿若正在扭打的人是他。
外面天色渐渐明起来，这条通往贡院的大街上也渐渐汇集了不少车马，季以遥看着越来越多的车辆，以及前方被堵的水泄不通的道路，指向不远处的一道小巷：“我们绕路。”
虽是遗憾不能看热闹，可白正也知道自家这位新公子的应试才是第一重要。
他果断的听从季以遥的指挥，在两辆马车的狭小缝隙之中，硬生生挤过去，进入到小巷中。
小巷中的路果真要顺畅许多，可从这边绕上一大圈，就得比预计到达时间要晚上一炷香左右。
不必季以遥再提醒，白正自觉便加快了速度。
“让开，让开！”靛蓝色篷布的马车在小巷之中飞速穿梭，有年轻男子的声音自那疾驰的马车上不断传来。
白正驾驶着马车跑得飞快，可他驾马技术极好，即使是在不甚宽敞的小巷之中，他也能有惊无险的避开来往行人。
马车疾驰过一座豪气大方的宅门前，窄门两侧蹲守着两具巨大的石狮子，门前停着一辆金丝楠木马车。
穿着紫袍银玉带、胸前绣着鱼纹团饰、留着美髯抱着官帽的中年男子，正提起袍角准备登上去。
飞速奔过的马车惊了拉着金丝楠木车厢的马，马儿不安的躁动，一只脚踏上车辕的中年男子险些摔跤。
伴随着飞速掠过的还有男子抱歉的声音：“对不住，对不住各位，赶时间！”
有惊无险稳住身形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看向马车远离的方向，他语气不悦地低声询问旁边的管家：“那个方向，是贡院吧？”
“是是……”管家弯着腰躬身回答：“这届学子的素质也太堪忧了，竟让马车在这街巷之中疾驰，若是伤到人可怎地好！想来这学子水平也不过如此，他今年定然无法取中。”
“莫要妄议。”中年男子等管家说完，才不轻不重的训斥一句，施施然准备登上马车。
可在他又将一只脚放上去时，旁边又一辆马车，同稳停在门前的马车并驾停在一处：“全侍郎。”
后驶来的马车上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只见那道马车车帘被掀起，若叫季以遥在这儿，定能认出这就是他三年前得罪的考官。
半只脚踏上马车的中年男子又收回腿，对着那男子一躬：“房御史安好。”
姓全的中年男子原名全忠，乃当今正四品工部侍郎。而这房御史则是从二品的御史中丞，名为会。
全忠恭恭敬敬的朝着房为会行礼，心下却有些莫名。
这房御史为人最是刚正不阿，在朝中并不隶属于某一党派，也正是因着此，据说三年前他被贬谪外放去某个州府任考官。
说来也是可笑，旁人若是落的个考官职位，定心喜万分，毕竟外放出去天高皇帝远的，也能方便敛上一些意外之财。
可这对房御史来说，这边称得上是惩罚。
而他同这房御史并不相熟，甚至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自这房御史从外部回来后，有时竟也会主动搭理上他一二。
真真是……让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全忠在心中思量之时，房为会也在打量着他。
自那钦州回来后，对于那个面熟的年轻人，在看到全忠时，房为会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