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菜？”
“当然不是！”
听见这句话的拉娜-德尔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长桌对面的韩易，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将掌心覆在了史蒂薇-妮克丝的手臂上。
“你们都知道，我不喜欢工作时间之外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更不喜欢那些星光熠熠的行业聚会……但我喜欢易，我喜欢这个出现在我职业生涯全新阶段的合作伙伴。他对我即将发行的这张专辑，以及为它而举办的巡演都非常支持、非常上心。因此，我才想要举办这场午餐会，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并弥补我未能参加他生日派对的歉意。”
“然后，我意识到我们三个人从来没有像这样非正式地聚会过。”拉娜的手指在史蒂薇与麦迪逊之间来回摆动了两下，“你、麦迪逊和我。我们录制了一首令人惊叹的单曲，一起唱歌、一起欢笑、一起建立了深厚的情感链接……但那些毕竟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你们俩拥有如此可爱的灵魂，我真的很想更深入地从个人层面上了解你们，成为你们私人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也向你和麦蒂发出了邀请，因为我觉得，这种轻松惬意的家庭聚会，是开启真挚友谊的最佳方式。”
“而莱昂纳尔则是我邀请的同伴。”韩易扬起手臂，对准莱昂纳尔-里奇，笑道，“在mad city音乐节结束后的两个星期时间里，我们成为了非常亲密的朋友，并且决定合作推进一个即将启动的伟大项目。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基本上是双胞胎了，无论去哪里都不会分开。”
“因此，收到邀请后，我认为带上里奇先生一起参加这场午餐会是个很棒的主意。这样他不仅能够结识拉娜——瀚音乐集团和这个时代的缩影，还能见到您——我和莱昂纳尔一直仰慕的传奇……说到这里，妮克丝女士，我听里奥说，你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一次也没有？”
“我们没有吗？”史蒂薇-妮克丝疑惑地皱皱眉头，望向莱昂纳尔-里奇，“我记得，我刚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你已经火得一塌糊涂了。the modores，对吧？”
“是的，the modores。”莱昂纳尔微微颔首，笑容和蔼亲切，“但我们并没有那么受欢迎，远非如此。我们顶多只能算是Jackson 5的开场嘉宾，与佛利伍麦克所取得的成就相比，完全不算什么。”
“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这样。”还没等史蒂薇开口作答，原本在一旁认真聆听的麦迪逊便插入话题，如是说道。
“怎么样？”韩易隐约领会到了麦迪
逊的意图，非常配合地接着问道。
“成为载入史册的，超级成功的音乐家，然后在吃午餐的时候跟另一位音乐家互相谦让，假装我们不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人。”
此言一出，欢笑声瞬时在这方幽静的门廊里回荡起来。
“这孩子……”
莱昂纳尔-里奇轻舒一口气，摇摇头，将热气腾腾的黑咖啡从咧开的厚实唇瓣间顺入喉头。
“我不敢说你能不能超过妮克丝女士，但你能做出的成绩肯定比我的更耀眼……我十七岁的时候，可没有拿过公告牌的冠军单曲。”
“我也没拿过。”史蒂薇把食指横放在嘴唇上，回想了一下，“我第一次拿到公告牌冠军是……29岁的时候，1977年。”
“《dreams》？”韩易问道。
“《dreams》。”史蒂薇竖起那根食指，眼眸微弯，颔首回应，“而且我们只在那个位置上呆了一个星期……所以，是啊，我想我们只是出生得早了一点而已。”
“而且还没怎么长好。”莱昂纳尔诙谐地附和。
“哈哈，对，没长好。”史蒂薇仰头大笑了两声，“我像麦迪逊这么大的时候，每天的绝大部分心思都在男孩身上，极少部分心思在准备考大学。从来没想过我会成为一名职业音乐家，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具备这个能力。”
“我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我的心思在女孩身上。”说到这里，莱昂纳尔顿了顿，扬起声调，“啊，对了，还有一个区别——我读的大学不仅就在阿拉巴马州，而且还就在塔斯基吉市。大学四年，我连宿舍都不用住，每天从家里起床出门上学就行……真是个失败者。”
“我也没走太远。从南加州搬到了北加州，仅此而已。”史蒂薇撇撇嘴，“学的是语言交际与修辞专业，计划的是毕业之后就回洛杉矶找一个不错的学区，做一辈子的英语老师……我甚至不知道我可以通过音乐谋生，没人这样鼓励过我，也没人告诉过我这就是我的命运。”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十七岁时没能获得公告牌第一名的主要原因了。”莱昂纳尔捋了捋嘴唇上缘的胡须，笑道，“与麦迪逊不同，我们身边没有易。”
“我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韩易谦逊地摆摆手，“我只不过是麦蒂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往前冲刺的时候，在身后为她加油鼓劲的那个人而已。”
“有些时候，那就是我们所需要的全部。”莱昂纳尔指着韩易，笑容愈发灿烂，“你不知
道对于艺术家们来说，有一个能够时刻陪伴在身边，对他们说‘yes you can’的人，是多么重要、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hmm。”
也许是莱昂纳尔试图杂糅在话语中的意图过于明显，史蒂薇轻轻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视线在他和韩易之间来回晃了两圈。
数息之后，她向莱昂纳尔回以一个微笑，问道：
“所以，告诉我，里奥……我可以叫你里奥吗？”
“当然。”
“你跟易的合作项目是什么呢？”史蒂薇目光灼灼地盯着莱昂纳尔，“他对你说‘yes you can’，或者‘yes we can’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一个音乐版权基金。”
“音乐版权基金？”史蒂薇挑了挑眉，“具体做哪些业务呢？”
“well，简单来说，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收购高价值的曲库——是收购它们的词曲版权，而非录音版权——并将它们整合到一起，进行资本化运作。我们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提高音乐人的收入水平，和我们在大型音乐集团面前的议价能力。”
“高价值的曲库。”史蒂薇垂下眼帘，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能请你详细说明一下吗？”
“具体判断一首歌曲的音乐版权是否具有较高价值的标准和公式很复杂……”说到这里，莱昂纳尔跟韩易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继续解释道，“不过我们目前的绝大部分精力，都聚焦在垂直细分领域的版权，和那些经过市场多年验证的经典歌曲上面。”
“比如说……Red hot chili peppers，对吧？”
“Red hot chili peppers，没错。”
“尼尔-杨？”
“他当然算一个。”
“那我呢？”史蒂薇冷不丁地抛出第三个问题，指向自己，笑意悠然，“我和Fleetwood mac，算不算？”
“毫无疑问……”莱昂纳尔又看了一眼韩易，“你可能就是所谓‘经典曲库’的最佳范例了。”
“最佳范例可称不上。”史蒂薇撇撇嘴，摇头拒绝了这一称谓，“不过……请帮我更深刻地理解一下你们的业务，你们正在做的事情，是从艺术家的手里收购音乐版权？”
“没错。”
“可是这些艺术家，大多数不是都与环球索尼或华纳签订了终身合约吗？”话及此处，史蒂薇顿了顿，“
终身合约可能说得不太准确，但你明白我的意思……这些合约很难被终止。这么做，会让你们付出很大代价，而且不仅仅是经济上的。”
“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让艺术家们终止他们目前的合约，而是帮助他们摆脱这些束缚，从禁锢中跳脱出来。”眼见史蒂薇的问题一步步朝他所期望的方向前进，莱昂纳尔的声调也激昂了不少，“我们想要收购的，是属于艺术家的那50%权益。通过高价收购版权，我们的音乐版权基金可以为音乐人提供一次性的大额收入，解决传统模式下面，版税结算周期长，每次获得的收益较少的问题。”
“啊，我懂了。”史蒂薇稍稍仰起脖子，“你们想要做的，是一次性把音乐人未来预期可以获得的版税收益直接支付给他们，以换取未来由你们来收取这些版税的权利。”
“正是如此。”
“这样做，你们就获得了许多可以持续创造收益的知识产权。”史蒂薇沉吟道，“把这些产权打包放进一家公司，这家公司就能成为每年都有稳定利润，而且几乎不存在运营成本的优质资产。而这种毫无风险的优质资产，毋庸置疑，肯定会在华尔街大受欢迎。”
“运营成本还是存在的。”莱昂纳尔连忙做了一个补充说明，“不仅有估值与尽调费用和直接购买成本，版权登记、续约、侵权诉讼、版税追踪、版税分配、第三方数据监测服务、跨境版权协调，甚至是未来将版权收益打包为金融产品的资产证券化成本，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总而言之，我们的服务内容，或者说经营目标，与环球、索尼和华纳这些传统音乐工业巨头有本质的区别。”韩易打了个总结，“我们在乎的，不是‘内容控制’，而是‘资产运营’。”
“很有趣。”史蒂薇微微蹙眉，看上去兴味盎然，“那艺术家们能从这些‘资产运营’中得到什么呢？”
“最简单也最粗暴的，就是里奥刚才提到的，一次性现金变现。”韩易摊开手，回答道，“如果我们将艺术家视作一个个创业公司，那么我们会发现一个最致命的问题——艺术家没有像其他创业者那样成熟的退出机制和退出渠道。App开发者可以拿钱退出，连锁餐厅经营者可以拿钱退出。教育、时尚、健康、旅行、科技、房产、家装……任何行业，都可以在某一时刻拿着资本提供的现金潇洒离场，完成一次真正的成功创业，实现财富自由。”
“但音乐人们不行，他们辛苦创造的版权，只能通过特定几个渠道，少量多次地持续变现，而不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
候，瞬间为他们带来充裕的现金流。你看，现在全球范围内，有几家金融机构愿意拿音乐版权作为抵押物提供贷款？哪怕愿意，他们的估值又能真正反映出这些版权应有的价值吗？”
“音乐版权的估值迟迟无法提升，并不是因为它们不值钱。相反，在流媒体时代，在这个人人都可以免费听歌，只要点开Spotify就能创造版税收益的时代，音乐版权的价值应该水涨船高才对。音乐版权的价值之所以还没有被资本市场重视，是因为现在的买家太有限了——寥寥几个规模以上的版权收购案，都发生在版权发行公司与它们的签约艺人之间，这种合作伙伴买断另一个合作伙伴的案例，无法从根本上提振市场的信心。”
“只有当人们发现，原来环球、索尼和华纳之外的玩家，也能参与版权交易的游戏，原来音乐工业生态之外的资本，也可以投资音乐作品时，音乐版权的价值才能增长到，它们在一个自由竞争的正常市场里，应该体现出的高水平。”
“我同意你的观点。”史蒂薇-妮克丝不是一个生意人，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买家越多，价值越高。就像房屋买卖一样，竞价的人越多，拍出高价的可能性越大。”
“没错。”
“但是……”抿了一口威士忌，史蒂薇话锋一转，“这种收购的手段，固然能够在短时间内提升音乐人的收入，可一次性买断，也会使音乐人丧失未来增值收益，不是吗？换个角度来看，小众的，没有那么受欢迎的创作者，也会因为缺乏市场验证，难以获得融资而无法受益，加剧行业两极分化。”
“任何一种革新的商业模式都是有利有弊的。”韩易的应对非常坦诚，“我们提供的是一种退出机制，而不是一个对音乐人所有困境的万能解决方案……事实上，里奥和我，还有许多有识之士共同推进创立的这家音乐版权管理基金，还有另外一种模式——那就是跟音乐人进行长期的版权合作。艺术家们可以向我们出售一部分版权收益，再保留一部分版权收益。这样做，不仅能够在短期内获得大量现金，还能够享受到资本化运营之后，愈发高企的估值提升。”
“你们考虑得很周全。”
“不同的艺术家有不同的需求。”韩易笑着点点头，“就像每首歌都有独一无二的特质一样，我们为每一个音乐版权提供的合作模式，也会是独一无二的。”
“那你觉得……如果是我的话，你们会提供什么样的合作模式呢？”
史蒂薇将玻璃杯放回长桌上，引发
了回廊里一阵悠远沉闷的声响。
“一次性买断，还是长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