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真是会折腾老人家啊……】
识海空间，一位身着白红相间长袍的老人苦笑着抱怨道。
虽然已经快要苏醒了，但是快睡醒的那段时间刚好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谁能想到医生找上门，直截了当地唤醒了他，在他还在烦迷糊的时候，就要求他启动自身的圣天赋【诸神闻·凡者之语】。
【哎呀，神父，不要在意那些小细节了！】
从齐征潜意识世界上浮回来的医生，一脸笑容地看着神父，丝毫没有打扰对方沉睡的歉意。
【你这死丫头……】
神父苦笑，如果说他最烦跟谁打交道，那医生绝对是排名第一的存在。
就智商来说，虽然政客、铁匠跟他处于同一水平，且立场不同，但是在道德水平明显碾压的现状下，齐征大多数都会更听神父的话。三者之间哪怕出现什么矛盾，神父也能轻而易举地化解。
而医生不一样，这位精通人性与人心的妇女，几乎已经习惯了在神父的忍受底线上反复横跳，精准把握神父的每一寸思想。就像这次一样，神父还在识海中自己塑造出来的神像前沉睡，医生过来一巴掌就给神父打醒了。随即就是简单明了地说明当前状况，还没清醒过来的神父下意识就开启了自己的圣天赋。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借着给齐征引路的由头直接溜进齐征的潜意识世界了。
折腾半天之后，神父也知道医生这么做其实没什么毛病。在这片识海之中，睡过去了就是真的深度睡眠，没有什么大点的动静确实没办法唤醒他。
【行了。医生，阿征那边现在怎么样？】
政客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互怼，开口说道。
【已经见到他的“道德之树”了。】医生开口，脸上还带着某种大难不死的庆幸：【老娘差点被吓死。我跟那玩意朝夕相处了两年！鬼知道那片郁郁葱葱的树叶下面，居然畸形成那副模样！】
随后，医生就开始讲解起来齐征潜意识世界的那棵名为“道德”的树。
越听，政客的脸色就越差。他虽然想到过齐征的道德发展会有些诡异，但是没想到会诡异到这种程度。这都快赶上齐征以前提及的克苏鲁风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之前是我大意了，阿征的道德根本上的问题不在于那些标准，而在于过于僵化。美德与美德之间的关系是冲突、共生与共存，这就需要不同的美德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让步与进取，就像是海水一样，有涨有落。但阿征明显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海域那个地方基本不存在人类道德一说，基本全靠能力和本能，在“不以自身道德约束他人”的前提下，齐征的道德基本处于沉眠状态，唯一一次因为那只季兽被激活，还是政客给了标准答案。】
【骤然进入奥大陆，环境的瞬间变化导致了阿征的道德被激活，在缺少变通的情况下所有美德一拥而上，导致了现在这个尴尬局面。比如说他一直抗拒的对多格斯塔的态度，“谦逊”与“尊老爱幼”让他下意识反感这种行为，但是多格斯塔的惊慌导致这两者被迫退回。也就是说，他人的表现仍然能够影响阿征道德的判断标准，只不过在这之间会不断发生冲突。】
【不过这种道德之间从冲突如果没有外界因素加以调解，最后导致的结果不是我能够预料的。而且是更糟糕的方向。】
【总结一下，现状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结果很可能会比你想象得更加严重。】
医生深刻感觉到死了的好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用喘气真是太好了！
【比我想得更加严重？】
政客疑惑，他自认为已经将齐征的情况想到足够深远的程度了，居然还不够吗？
【没错。那根“不以自身道德约束他人”在他的道德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后，会逐渐崩塌。到时候以他的道德标准，整个世界没有一个好人。“正义”会取代成为树干，之后的事情，你应该能想到了。】
【“度化”世人。】
开口的不是政客，而是神父。
【度化？】
绅士适时开口，用最简短的语句询问道。
【没错，实际上是剥夺所有人的自由，将其强行监禁，强迫对方进行道德改造，直到符合他的道德水准。再然后，就类似于圣德帝国那样……】
圣德帝国，一个因无限拔高道德水准而最终覆灭，最后甚至变成全奥大陆的通缉对象。
在场的起步也是个大学学历，对于圣德帝国的存在自然了解。
【会发展到那一步？】
政客眉头紧皱，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可就不妙了。
【差不多吧。别忘了这小子通过智慧层次将兽族和人类摆到同一层次上，那玩意已经属于哲学操作了。当道德开始融合哲学，要么完成自我的升华，要么演化为世界的深渊。】
医生点点头，之前她还觉得那棵树还能修修剪剪，现在一看还是算了吧。
【那你就放阿征一个人在里边？你不得帮帮他？】
旅行家听不懂，但是她知道现在齐征的状况很危险，医生居然单独留齐征在那边？
【放心吧……】医生就地一躺，伸了个懒腰：【现在的畸变还是最基础的形态，不会主动伤害阿征。而且那玩意是他的潜意识，我要是对那玩意动手，以后里面就会不可磨灭地留下我的气息，这会导致阿征以后对我依赖过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啊？】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只能自己与那玩意和解。我们能做的，只有看着而已。】
【但是时间不够……】教授皱眉：【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阿征。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应该都知道目标是什么。等阿征出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关于这一点……】
市长扭头看向铁匠。
铁匠抬手，手中幻化出一枚怀表。
【时隙？！】
除去绅士、政客、铁匠、神父之外的所有灵魂一同惊呼，他们可不知道铁匠还有这个权限。
【别忘了，我之前给阿征上过锻器课。虽然知识的讲解并不紧急，但是在实际锻造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东西很多。尤其是最后那次锻造盾牌，那一次锻造的时候，为了挑出他在锻造过程中犯的错误，我找他要了十次时隙，比率都是两万，之后我一共使用了八次，剩下的两次阿征没要回去，我也没给。】
【换句话说，时间不够这句话我是骗他的。我们有足足六个时辰的时间，等他解决那棵树。】
铁匠解释道，当提及起齐征那次炼器，他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教学过程基本都是识海之中进行，但是一些知识都是灵魂们特有的技能。识海之中的灵魂们虽然可以偶尔听听边角料，但是这种独家的知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主要表现就是你教的时候，莫挨我。
最后导致了齐征最后的考核阶段，负责教学的灵魂最后都是在密室之中进行，铁匠拿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其他灵魂根本不知道。
【牛批……】
旅行家飚出一句汉语，然后感觉不对：【你们，之前就在准备这件事了？】
兽潮的出现可以说出乎齐征以及所有灵魂的意料之外，那么铁匠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打算扣下这两次时隙了？
这种布局的事情铁匠固然能做，但是风格绝对不是这种模样。因此，旅行家直接将政客带上。
【嗯。原本的契机是多格斯塔的死亡。到时候在多格斯塔临终之际，让阿征决定是否要救多格斯塔的时候，完成这件事。只不过兽潮的来临把这个时机提前了而已。】
【那你之前站我们？】
旅行家有些不爽，她也是旁观派，现在她只感觉到背叛。
【没问题啊。如果他自己做不出选择，我就直接强迫他旁观。反正以我的当时的目标，最终结果也没区别。】
【……】
旅行家无语。市长加铁匠的威力显而易见，哪怕最后这俩让绅士镇压了，总感觉这俩好像反而最少赢了一半的样子。
……
潜意识世界。
齐征坐在阴影之中，看着眼前的大树，自觉无语。
医生并不知道，她最后丢下的那句话有点多余。所有的灵魂在齐征的识海之中生活了两年，只要不在密室之中，哪怕齐征并不愿意，对于十六个灵魂的了解根本不低。
医生最后那句话很明显是政客让她说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市长要改名字，但是在齐征看来没啥区别。齐征或许没有政客的智商，可他了解政客啊。
对于政客而言，一切都必须尽量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方便引导甚至于掌控。这也是为什么，绅士不在的情况下他询问的第一选择就是政客而不是看起来学识丰富的教授——在齐征看来，教授或许知识水平远超政客，但是对于局势的控制力远远低于政客。
兽潮的出现虽然超出了政客的掌控，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还选择将自己扔到这儿不管不问，彼此之间一定会出现嫌隙。这是政客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外面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齐征很确定哪怕兽潮真的已经有所动作，也绝对还在政客的控制范围之内。
这一波不是谁在第几层的问题，而是单纯出于对政客的信任。
“不过，这个东西他们恐怕也头疼很久了吧？”
齐征看着眼前的树，叹息一声。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熟悉了，并不是说齐征自己能经常来这个世界，实际上哪怕是齐征自己的所思所想也不过是表意识世界的东西。
之所以能够让齐征感觉如此熟悉，则是因为在这里他总有一种感觉——太正常了。
那棵树干直径不到一米却有着十几米树冠的树很正常，脚下毫无生机甚至还能感受到丝丝死气的土地很正常，远处孱弱的花草很正常，甚至树上每张叶子后边有都连着一根胳膊粗甚至比齐征自己还粗的树枝也很正常。
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
而齐征也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摧毁这棵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棵树中央也有某个意识跟站在这里的自己，遥相呼应。
那会是什么呢？另一个自己吗？
齐征抬腿走向外面，他想看看这棵树的全貌。树干实在有些过分的纤细，想要在阴影之中看到树干就必须走进来不可。
“或许，这才是我的道德真正的模样？”
繁茂的枝叶，最终带来的是树下甚至找不到丝毫阳光，只剩下纯粹的黑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艾米莉·狄金森确实是个优秀的诗人，哪怕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都能准确的描绘齐征现在的思想。
尽管原本的意思未必如此，但是整个世界之中那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阳光，却在繁枝茂叶的吸收之下，落到地面的只剩下最后的黑暗。
“然而光明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享受了阳光之后的枝叶越发茂盛，将树荫——不，这里应该叫做树阴，阴暗的阴——变得更加荒凉。
不过，这东西到底要怎么摧毁？
齐征看着头顶比自己还粗的树枝，心想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在潜意识之中排挤他人了。
多可笑的情况？
齐征在这个世界一直自诩为孤家寡人。就像绅士说的那样，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个体，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类。他不属于海域，又不属于奥大陆。这个世界很大，仅仅是迷雾海域这一个地方就远远超出了曾经地球的总面积。
但这么大的世界，齐征居然找不到归属感。
齐征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语言、爱好、风俗等等乱七八糟的因素导致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孤独，哪怕自己脑子里边多了一堆能天天唠嗑的灵魂，都未曾有所减免。
但看到面前这棵树，他突然想明白了。
从来都不是他不曾被这个世界所接纳，相反的，他从未接纳这个世界。
很久之前，因为每天都是重复性地采集褪壳碎片，然后打造铠甲。他很早就开始胡思乱想。
最开始是少年人最喜欢的热血情节，那种为了某个目标奋力前行的故事甚至能让齐征热血上头。
之后齐征就发现这貌似根本不现实，这一身离奇的力量最终带来的结果就是齐征想做某件事，然后做到了。在绝对的力量与防御面前，齐征甚至不需要反抗，硬走就能挤开所有的障碍。
然后就是卓绝的智慧。当时还未开灵，他对于自己的水平没有任何逼数，天天在脑海之中幻想自己的布局，阴谋……
这种幻想一直没有停止，只是在遭遇了象棋事件之后，有些蔫了。
最后，则是超凡的道德。
对道德最有利的反馈，便是人们的称赞以及自我的满足。齐征幻想过很多东西，默默无闻甚至倍受误解的英雄，悲天悯人而又孱弱的长者，天真开朗而又坚定不移的少年……
这一方面的胡思乱想持续的时间最多，齐征也为自己制定了许多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准则，并加以施行。善恶的区分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齐征了。而齐征想做的，则是将自己发展为极善。
之后就是各种各样的反面教材出现在齐征的身边，魅的嗜杀，奎做事不认真，巨灵沉迷外物，羽爱答不理……
齐征看似接纳了这些东西，但是潜意识之中仍然将其认定为反面教材。所以齐征会觉得自己有很多朋友，却又很孤独——他自以为接纳了执掌者们，实际上只不过是被执掌者们所接纳而已。从头到尾，他的潜意识都在告诉他，这些都是坏孩子，你只不过是找不到好孩子所以才跟他们玩的。
“呼……”
齐征不知道，伴随着他的思考，树冠顶的天空开始阴沉，随后便是雨点落下。当雨点落到树枝上，发出腐蚀“嗤”声后，消失不见，只在树枝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小洞。随后，就是第二滴雨，第三滴……
齐征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仍然站在树冠带来的阴影之中，深思自己的问题。
从第一次被野鬣吓晕在海滩上，到如今身着黑甲站在多格斯塔部落之中，已经过去足足十六年还多，齐征第一次去反思，自己曾经那些只在大脑之中出现过的“虚假道德”，到底真的可能存在吗？
齐征想起医生当时用胳肢窝夹住几根树枝的狼狈模样，陷入了沉思。
当时那些树枝确实没有攻击医生的意思，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仿佛生死仇敌一般不可共存。但是在他的记忆之中，这些东西都应该是可以共存的。
比如其实的八大美德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灵性，诚实，公正。但是严格来说，谦卑与英勇根本应该是两回事，灵性与公正是两个风格，怜悯与诚实很多时候无法共存。
再比如《尚书》的九德，宽而栗（宽宏大量而又严肃恭谨），柔而立（性情温和而又有主见），愿而恭（态度谦虚而又庄重严肃），乱而敬（具有才干而又办事认真），扰而毅（善于听取别人意见而又刚毅果断），直而温（行为正直而又态度温和），简而廉（直率旷达而又注重小节），刚而塞（刚正不阿而又脚踏实地），强而义（坚强勇敢而又合符道义）。虽然原文记载能做到三德的就能做卿大夫，六德就能做一方诸侯，而九德基本上就属于理论级的人。但是齐征直接从这里边分出十八种，并且打算逐一实现。
连提出者皋陶都没敢跟舜和禹说九德级别能如何如何，齐征直接给自己搞一套。
结果就是完全依赖于理论而从未进行实践的齐征，硬生生给自己逼出这么一个怪物级别的玩意。
“所以，彼此冲突的道德根本无法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吗？”
头顶的树叶传来“沙沙”的声音，齐征并未在意。
树冠上，无数树枝在雨水的腐蚀之中腾挪而起相互对立。而后，树枝上裂开一道口子，犹如一只只狰狞的野兽，彼此撕咬着。无数树枝伸缩挪移，仿佛一条条缠绕在一起的蟒蛇，在彼此身上辗转腾挪。雨越来越大，落在树枝上冒出一阵阵黑烟。
“好像也不对，道德与道德之间不应该存在绝对的对立。绅士怎么说的来着？道德存在的意义并非是让人两难。”
话音落下，树冠之上的争锋也随即消失。有些树枝在暴雨中被腐蚀干净，有些树枝被其他树枝撕咬破碎。
“那么，问题出在哪呢？”
齐征抬头，看着头顶蠕动的树枝，开口询问道：“你们能告诉我吗？”
话音落下，无数光秃秃的树枝从阴影之中袭来。它们的目的不是伤害齐征，而是将齐征送离这个世界。齐征在这里思考的越久，考虑得越深，暴雨就越大。哪怕树本身没有意识，树枝自然的求生欲望也该知道要如何做才行了。
齐征反手抓住袭来的树枝，继续询问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就感觉少了某个东西。或者说这个东西一直都缺少，只是我现在才知道它少了。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不知道我少了的是什么。”
手中的树枝疯狂抽搐摇晃，似乎想从齐征的手中挣脱。而在齐征说着几句话的时间，已经有更多的树枝袭来，将其缠绕。
到这个时候，这些树枝越来越像蛇了。
齐征无视已经包裹在自己身上的树枝，继续开口：“我不喜欢吃羊肉，喜欢吃羊肉的是食评家。更何况是我自己动手烤的羊肉？哪怕有美食家洛特凯尔的酱料，我这段时间吃的羊肉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炼器其实挺无聊的。为什么我能学到现在？要知道，哪怕是当年分班的时候，我为了避开不喜欢的生物都专门选了文科，哪怕我物理化学都是年级第一。但是为什么铁匠说要教我炼器的时候，我居然会答应下来？”
“我这个人很喜欢唠嗑的。刚进海域那段时间我只要遇到魅他们，嘴就再也没停过。但是好像来到奥大陆之后，我的话就少了很多？这算怎么回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挺羞耻的。虽然天天被魅欺负吧，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最容易想到的偏偏就是她。大概那个时候就对她有意思了……咳咳，当然也可能是荷尔蒙在作怪。可进入奥大陆之后，我只有听到五奴族的时候，才会想起她？”
“说起五奴族，魅的出生是魅魔你们应该知道吧？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我，听到人类对于五奴族的规定，一定很生气，很愤怒，这么折辱一个种族到底算什么？但是我居然没有，我第一想法是魅好像也是魅魔，她以前的遭遇跟这只蹄兽一样吗？”
“那一瞬间不是怀念，甚至不是悲伤。我在怜悯她。我第一次听懂她对自己同族的怨恨和杀意的时候我没有怜悯她，我第一次知道她是在奴隶市场里边被羽捡回来的时候，我没有怜悯她。现在，我知道了她所憎恨的同族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的时候，我开始怜悯她了？”
齐征的身子已经完全被树枝所包裹，不停蠕动的树枝不断袭来，已经开始包裹第二层。
然而，从树枝的缝隙之间，传来了黑骑士愤怒的质问：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食评家喜欢吃羊肉，我就吃了几十头羊？”
“铁匠想教我炼器，我就得跟着他学？”
“魅的族人正处于苦难之中，我就得怜悯她？”
“那你们知不知道……”
已经被完全包裹的人形突然抬起手，将眼前的树枝撕开。
“她从来都不需要怜悯？”
“我为了食评家吃了十天的羊肉，为了铁匠学了十天的炼器。可结果呢？小丑问我，阿征，你快乐吗？”
“你们自以为满足了他们就好。但是当小丑问那句话的时候，为什么我说不出话来？”
“告诉他，我不快乐？那小丑就一定会难过……”
“告诉他，我快乐？诚实，你为什么不说呢？”
“牺牲？”
“你不是自诩牺牲自我，满足他们的需求吗？现在他们需要我快乐，你又怎么办呢？”
“忘了你们不会说话……”
“那么，现在，我直接问了。”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将我失去的！我的喜恶！还给我！”
没错，喜恶。
这棵树生长的条件是齐征自己的环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齐征最开始时期的行为规范建立还没有异化到这种程度，或许内心对于海域之中毫无道德标准这件事会有一定的排斥，但是对于齐征而言顶多也就是不太习惯而已。
大多数人不会诞生出违背大环境的道德，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无一不是这本书不敢写的名字，而且前提是大环境还不怎样。而很明显，齐征是主角，所以他没有这种逆天的能力。
离开海域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顶多只能算是孢子，处于绝对的沉眠状态，等待环境的变更。
理论上来说，开灵之后灵魂们的出现就足够形成唤醒道德孢子的环境了，但是当时整体的大环境还是迷雾海域，而灵魂们刚刚苏醒，表达能力相对衰弱，基本都是齐征自己在识海之中狂轰乱炸，也就导致了当时的环境根本没能唤醒这些孢子。
直到齐征离开海域，在海面上遇到了帝国阶层。
进入文明世界的第一时间，齐征的道德孢子就开始被唤醒了，。然后，就有了齐征拍飞一只狼之后还想主动找上门道歉的事情。
实际上这个时候齐征总结出来的这一套行为规范已经跟正式意义上的道德没什么关系了，毕竟道德根本的意义是社会意识形态之一，是人们共同生活及其行为的准则和规范。身处于社会的人们以不同的准则约束自身，并且总结出不同身份下的准则与规范，才形成道德。
换句话来说，就是为人子则孝，为人臣则忠，为人领则仁，为人友则义。
而齐征总结的这些规范里边，缺失了这一部分。对所有人孝，对所有人忠，对所有人仁，对所有人义。然后，他又将兽族提升到跟人一个水准，这就导致了当他身处两者争端之间时，自身的处境根本没办法抉择出来。
十天之前，这棵由孢子所包裹的树还能算得上正常，“不以自己的道德约束他人”这个由齐征父母亲自教育而形成的真正意义上的道德才有机会占据树干部分，形成整体道德的支柱。
而更离谱的问题在于，齐征偶尔施加的援手，都获得了多格斯塔部落的感恩，甚至于道德水准比较高的医生教授都觉得齐征干得好。
于是孢子有了养分，开始了狂野生长。仅仅数十天的时间，无数“虚假道德”疯狂成长，尽管单一一条仍然无法超越树干，但是齐征十几年的时间胡思乱想下形成的孢子数量可完全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抗住的。
好在政客最先发现了齐征的异常，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齐征的“道德”一定会出问题，但是他还是选择找到刚刚睡醒的铁匠还有精通这方面的医生来帮他准备后手。
可惜，后手虽然准备好了，但是医生对于政客的目的明确反对。灵魂们根本不知道道德孢子的具体情况，因此出现了两极分化的问题——政客认为齐征的道德已经畸形，干脆直接连着“不以自己的道德约束他人”为名的树干，以及齐征在地球上所受教育形成的道德基础的树根，一并拔掉，然后再重新教导；而医生则认为道德畸形只是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而其中虽然发展方向诡异，但是出发点还是好的，剔除掉不对的部分重新引导就好。
说实话两边的方向都有问题：首先是政客，兽潮来得太急，导致医生来不及告诉政客，道德被连根拔起本身代表着价值观的瞬间粉碎，这个情况下带来的后果就是喜恶将完全主宰齐征的行为，不考虑善恶只考虑喜恶的黑骑士，已经算是灭世级别的灾难了；而医生小瞧了齐征十几年无所事事之下，创造出来的名为虚假道德的玩意，这东西根本无法进行引导，反而会因为其修剪的行为，暴露出更核心的部分接受环境的滋养。
兽潮来的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齐征而言是件好事。因为如果这个时候不跟多格斯塔部落一起把齐征夹在两难的境地，之后齐征对于兽族和人类的争端将会选择直接统治双方，强行融合。到时候整个奥大陆甚至于整个世界都只能跟齐征开战。回海域这种事就别想了，畸形的行为规范会认为海域缺失道德是错误的方向，然后把海域纳入自己的强制教育范畴。
而我们之前说过，所有灵魂之中绅士或许不是最强的，但绝对是道德水平最高的。这里的道德水平最高的意思，不只是道德水准的体现，也有对道德的研究。
在跟齐征聊天之后，绅士直接就发现了齐征的行为规范存在异常，于是果断给齐征提了意见——抛弃那些无用的道德，按照自己的喜恶做决定。
但是绅士终究是中途接手的项目，他根本没发现齐征起身的喜恶早就被道德孢子形成的树冠完全束缚了。如果说恶人的标准之一是只凭喜恶而不考虑道德，那么齐征就完全反过来——只凭自己的行为规范，不考虑自身善恶。
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心理动力论-结构理论来说，就是超我变异了，顺便绑架了本我。而齐征在绅士给出建议之后那么久都没缓过来，其实就是打了本我电话，结果对方不在服务区。
因为某个无良作者完全编不出来另外一套心理模型并创造与之相符的行为模式，因此两个世界之间的心理学可以说是彼此想通。
齐征不懂什么叫本我自我超我，他只知道这似乎是很牛逼的三个玩意，但是医生在阅读了这部分记忆之后，瞬间就知道这三个玩意是啥。
被孢子感染变异的超我过度开发，绑架了本我。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调节本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的自我登场了。
医生召唤自我齐征的方式简单粗暴，老神父的圣天赋效果简单来说就是标记目标，然后给对方放语音邮箱。
这里有两个部分，第一是标记目标。这个时候本我已经被绑架，自我收到的全是来自超我的建议，所以老神父锁定的目标就是一直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超我。
原本这种都事情根本做不到，毕竟超我也不是一个明确的目标。举个例子就是正常情况下的圣天赋只能沟通到某个统一概念之内的目标，现实世界你只能联系现实世界的齐征，没法直接找到意识空间的齐征。但是这里是齐征的识海，包裹着齐征的灵魂，灵魂中存在的是齐征的意识。灵魂给灵魂打电话了，灵魂不是完整的齐征没法接电话，而完整的齐征又包括识海将神父算进去了。如果放到个体概念下，这是现实世界的齐征给现实世界的齐征打的电话，容易出bug，于是转接到了意识空间。
意识空间里边，超我可不具备对外接触的能力，于是乎自我接了电话。
于是来到了第二部，医生不惜代价找了所有灵魂给自我发短信，问本我在哪呢（你快乐吗）？自我一寻思，这是本我该回答的问题啊，等我找本我问一句。
然后发现，本我没啦！
齐征没有第二人格，那么能够对本我下手的只能是超我。自我这就知道，好家伙这俩是闹矛盾了！而且还背着我闹矛盾！
之前说过了，自我是调解本我和超我之间关系的。
医生带着任务，又对于自我本我超我的理论很感兴趣，于是直接顺着网线来到了齐征的潜意识空间。但是很遗憾，医生自己是完全体，因此跟医生交涉的也只能是完全体齐征。换个说法就是，不同概念内的个体是无法互相观察甚至干涉的。
医生一进来就知道没戏，于是给齐征讲解了一下潜意识空间，点明了这里存在的问题。她的说法完全体齐征没法了解，但是自我齐征只要翻阅完全体齐征的记录，就知道肯定出问题了。
当医生离开之后，潜意识空间的齐征就降格成为自我齐征，开始找超我了解这到底是啥情况。
虚假的道德终究不是道德，也无法成为超我的一部分。一开始自我齐征可能发现不了异常，但是等时间长了就能发现——我超，超我的状态不对，而且他联系不到本我。
这就不对了，于是自我齐征开始了试探。天空中阳光代表着齐征自身的思考，对某件事的思考越深入，阳光也就越浓烈。虚假道德本身只是个花架子，隔远了看光鲜靓丽跟个大妹子似的，但是一旦仔细思考就知道这玩意不光有，掏出来还小；不光狐臭脚臭，甚至不兴洗脸刷牙。
超我的本身不仅仅只是道德方面的管控，还有罪恶感的反馈。自我一看，好家伙一车货几十吨，称不出来二两好货，不说了，开撕。
虚假道德也就是树枝本身就在承受思维暴雨腐蚀带来的损伤，没多久又赶上超我反馈的罪恶感从中作祟导致内讧，现在具备最终决定权的自我又动手，很快就从袭击者变成被袭击者，再之后就纯粹是一面倒的屠杀了。
在完成对本我的解放之后，更是已经超出屠杀的范围。名为齐征的绝对个体对于虚假道德能够做到的根本不是屠杀，而是删除。一个delete指令下去，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