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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日沉天近晚,携行赣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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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日沉天近晚,携行赣江畔

上一回讲到莫卢两人听了严助所讲的杭州宋氏得了无刃剑的话后,无不大惊。莫卢两人都知晓吴越之地的形势:吴越地区,大小帮派有二三十个,除了金陵四家,便是宋氏掌控下的三宝党团独大;宋氏乃余杭人,三宝党政务总廷亦在余杭,但吴越的二三十个帮派中,已有半数依附于宋氏,成了宋氏掌控的势力集团;还未降服宋氏的大帮大派,除了金陵四家,便是会稽地区的天台帮、芜湖的当涂帮、东北吴郡的五两帮和三有帮、吴郡南会稽北的海沙派,合起来共九大家派;宋氏若得了无刃剑,整个吴越地区已然难有敌手,九大家派,他想动谁便可动谁,剿灭吴越各派确是极有可能的事!

唐玉宣和欧阳沧浪一直以为无刃剑是在司马艳风手上,猛然听说入了始料未及的宋氏之手,也是大为惊讶。欧阳沧浪再想时,更觉处境尴尬,他本是宋氏的义子,此时虽不在宋氏身边,但到底十几年的情义还在,不知该替宋氏欢喜,还是为其他各派担忧。

方兴平等丐帮的人,知帮主司徒风谷有意寻求无刃剑,故而也是惊心、忌恨。孙满、侯孝康等人,也听闻过无刃剑的厉害,此时难免心生嫉羡。

等且说众人各有所思,又听严助说到:“此是大事,须得从长计议。依在下看来,众位还是将桌上的酒菜吃喝过了,我再与众位帮主首领细谈。”许多正吃喝得兴的人,一听此话,极是顺心,忙道:“对对对!如此要紧之事,一言两语自然说不清楚,还是填饱了肚子再说!”一片附和声后,众人又吃喝起来。恰这时,薛忍的人手又与严助备置了一个酒菜席位,严助素知江湖客的豪爽,更无推却,依言入座了。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吃喝已六七分饱。薛忍转头向身旁的内务总管,要他命人去把财物抬上来。片刻后,只见两人一箱,三大箱钱财便出现在左右两列酒席之中。众人见到财物,极是欢喜,竟忘了吃喝。薛忍道:“咱们江湖人物,当言必行,行必果。现下薛某就照事先说好的,将财物分与众位。”众人问言,有的说“好!薛都主果然爽快!”,有的说“薛老弟一言九鼎,好样的!”有的说“以后有事,我等还与薛都主结盟!”;叫好称快之声不绝。唐玉宣、欧阳沧浪等人见薛忍赢得众人信赖,不由亦赞许他的阔绰重信的豪气,却是侯孝康、孙满、方兴平等人颇有几分羡嫉。

跟着,薛忍的内务总管依着薛忍的嘱托,与底下帐房的人员将财物发了出去。各帮各派,依序领拿财货,皆心满意足。而后发到侯孝康一派时,其他人都看向侯孝康,眼中多有异色,侯孝康心知,少林山门冲突时,他按兵不动,不损一兵一卒,其他各派人众多有愤懑。侯孝康无奈,只得随口找了个由头,只拿了一半的财物,其余的都分给死伤较重的莫卢两帮的人。众人见状,这才和颜悦色。唐玉宣本说将平云子的功法抄录几个副本分与各帮派,但终究找理由推脱掉了。为表歉意,唐玉宣便把自己应拿了份额,留了少数做日常用度外,其余都分给了众帮派。众人见唐玉宣大度,便也不出言为难。

方才吃酒时,严助便了解到了五两帮和海沙派以外的各帮派及其相关首领或要人,对薛忍和当下洪州的形势也知悉了一些。见各派的人各自收拾好了自己的财物,唐玉宣和薛忍也表了态,严助便站起身,拱手向薛忍、孙满、莫金元和卢凡简等人逐一揖礼。严助的揖身大礼,虽无声无息,却展示了他的气概和诚意,众人又见他身材臃肿,行这揖身大礼,较之常人更艰难几分,无不静默以待。

直起身来,严助道:“在下听说,无刃剑锐利无比,且余杭宋氏在吴越地区本就独大,其他帮派若想立身武林,保家守业,恐怕难矣!想解此危局,须得动动脑筋,诚心对待!”严助明了吴越地区的局势,一时半会还影响不到北方的丐帮、中原的武当和黔北的五毒教,故而说这些话时,眼光主要是对着薛忍、孙满和莫、卢等人;他言语虽不紧不慢,却句句中肯,入木三分;众人无不为其从容不迫的气质所吸引,直想听他讲述下去,就好似有他出谋划策,吴越合派便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薛忍作为东道主,便问:“那严老先生,可有何妙计?”见其时左右除了各帮主领头,还有七八个其他各帮派的门人。严助看了看左右,道:“此事关机密,是否找另找他处细谈?“各帮主领头见严助的神情,当即明白过来,便纷纷吩咐门下其他人先带上财货下去。片刻,台上只留下薛忍、唐玉宣、欧阳沧浪、侯孝康、孙满、张半达、方兴平、曹洪、莫金元与卢凡简十人。十人坐定,严助道:“老朽想了想,觉着要化此危机,必当做到两点,一是外联各派,二是内分宋氏。”严助说时,仍是不紧不慢,语态沉稳;又道,“‘外联各派’是说吴越的各大帮派须得联合一气,共同应敌,最好能结成生死同盟;‘内分宋氏’是要着眼于宋氏集团内部的派系斗争,然后加以利用激化,使得宋氏内部分裂。”

严助一词一句,从容道来,在座的众人无不信服。跟着,严助说到完“分裂”二字后,语气略转,续道:“不过以上两点,说来容易,当真要做出来,却是不易。须得各帮主掌门们,约到一处,仔细商讨。在下此番赶来洪州,便是陈明事态,传达讯息,而后请诸位速回吴越去商讨具体的计策。”严助言简意赅,众人听完,自然明了。

唐玉宣极想稳固眼前各帮派的结盟一事,又想自己若要得到众人的助力,必然也要对他们倾力相助,同他们打成一片,便出口道:“严老先生说得极好!可否容小女插上几句?”严助见是西南第一教的五毒教教主发话,颇有几分意外,忙道:“唐教主有何高见,快请讲来!”唐玉宣道:“方才听严老先生谈到了‘外联各派’,小女极是认同,其实今日相聚的这几大帮派早有了结盟之约。既然患难与共,我等何不趁热打铁,一同打到吴越去,料想咱们勠力同心,必无克服不了的险阻。”唐玉宣极想争取身旁各帮派的帮助,以为夺回五毒教增加胜算,同时她考虑到身旁欧阳沧浪的感受,不便明言与宋氏对立,故而把话说得极委婉。

严助听了话,道:“唐教主身为西南第一教的教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我等若能得到唐大教主出谋划策,鼎力相助,定然胜券在握!唐教主所说,今日各派已有盟约,那当真是好极,确实该当趁热打铁。”

严助因专注于吴越地区的事情,对吴越以外的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仅听说丐帮是北中原的一个大帮派,并不了解司徒风谷的为人,又见方兴平无有结盟意向,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故而不去出言问他。

严助当下跳过了方兴平等人,望向四海镖局的孙满、张半达道:“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孙满道:“此事紧要,明日在下同张兄回程,去禀明帮主议定!”严助道:“如此甚好,只盼二位早日回贵帮去,禀明贵主,以作定夺!”孙张二人拱手应了一应。

薛忍见众人都出声表态,自己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缄默不言,便道:“结盟不是儿戏,也最怕盟友中有异心者,故而结盟一事若想落到实处,必然要定个时日找个地方,而后各帮主、掌门齐聚一堂,推选盟主,歃血为盟,最终以统一号令,一致行动。”严助又拱手道:“薛都主所言极是,当真年轻有为!”恭敬话完,又续道,“关于结盟与盟主一事,老朽亦有想过。如诸位方便,咱们便约定十日后于金陵清凉山相聚如何?”说到清凉山,严助忧心众人不熟识,便又说:“清凉山是金陵西北石头城上的一处道场,既不归北城晁家管,也不归西城孔家管。地方清静,正好谋事。”众人听罢,都无异议。

而后席散,众人依序行下高台,各自回歇。

唐玉宣安置好一众从属后,转身出来看到欧阳沧浪,欧阳仍是唐玉宣“叔父”的装扮。方才众人的密议,欧阳沧浪亦在当中,此时她知道欧阳心里定然有踌躇,便道:“长清,我俩出去走走吧,我有话欲问你。”欧阳随口一应,两人行了出来。

两人行得一阵,已到赣江的堤岸上来。堤上无人,偶尔江风吹拂柳枝,便有些舒适与宁静之意。行了几步,唐玉宣看到欧阳,开口说道“长清,方才的话你也都听到,你会怪我吗?我也想晓得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欧阳道:“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争取更多人的帮助,为了光复教廷。”欧阳虽不想背叛宋氏,但他爱着唐玉宣,也体谅得到她的难处,故而他虽左右为难,却也不得不那般说。欧阳话语柔和平静,但他脸上却没有之前与唐玉宣一起时的那种喜悦欢快之意,显是有思虑。

唐玉宣见欧阳神色,晓得他的思虑,恰似十多天前两人出来宿芳宫时欧阳心中的不安那般。晚霞迫近,赣江边上有渔舟,有打鱼的农人,景致柔和。两人随意看了几下。

猛然间,唐玉宣已发觉,她同欧阳沧浪的恋情已出现了地域与宗派上的分歧对立,她也不得不考虑何去何从。想时,唐玉宣又问:“吴越之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依你看来,那宋氏想统一吴越,究竟是好还是坏?”

欧阳想了想,道:“我不太热心于权势与争斗,我也说不清究竟是好还是坏。有时看到吴越各派之间打杀争斗不休,觉得统一是好;但想到不少帮派立帮创派不易,又能安定一方百姓,觉得消灭他们,剥夺他们的家业,似乎不应该。”唐玉宣边听边留意着欧阳脸上神情,觉得他已说了心底的话,欧阳虽是作“叔父”的扮相,但唐玉宣依稀能看到他眼目口鼻的俊美,若不是心头事重,唐玉宣此刻已想投进他怀里,静享这江畔的美好。遐想一过,唐玉宣顺着话头,又问:“这些帮派间的斗争厉害吗?”

欧阳想着,道:“说到门派争斗,吴越这十数年来,确实没有停止过。六年前,宛陵县的甄家帮曾是吴郡宣州最大的一个帮派,甄家可能是为了独霸宣州,便设法打压宣州另外的两个帮派——余家和邓家。余家帮主余三木勾结邓家帮主邓有为,用李代桃僵与破釜沉舟之计,把两派中武艺高强的八百门人独立编制并隐藏起来,然后制造假象引诱甄家的八千精壮人马与两派战力较弱的四千人马决战于当涂县内的育羊坪。因余三木说事先不能让两帮的那四千门人知晓那抽出的八百人的去向和用处,反而跟那四千人马说他们没有退路,挡不住甄家的八千人马,他们就不得回帮,全部得战死,故而那一战双方杀得很激烈,不仅死伤五千多人,连育羊坪的无辜百姓也死了好几百,民房毁了一大片。等双方打得差不多时,余三木与邓有为带着的八百门人突然飞身杀出,甄家人马片刻便死伤殆尽,剩下六七百降汉,全部被余三木与邓有为瓜分囚禁,充当匠作苦役。跟着甄家家眷与族人一百多全部被余三木杀害。甄家在宣州地区从此除名。两年后,余三木与邓有为利益冲突日渐明显,余三木实力本就比邓有为强,再施以挑拨离间计,将邓家帮击溃,邓家五十多人全部服毒自尽。最终余三木制霸宣州地区,并将余家帮改名当涂帮。”

顿了下,欧阳又道,“五年前的於潜、歙县、建德一带有四大帮派,四大帮派之间为争夺人口和地盘打杀了两三年,当地无知青壮争相入帮,入帮本是为了护己护家或出人头地,但因帮派内部规矩不严,派系斗争缺失道义,致使无数人或残或死,无数家庭破散,年成不好时,缺衣少吃婴孩饿死的情状更是普遍。两年后,四个帮派首领中名叫付勤的一个忽然觉知了这些问题,率先在帮派内部进行了整改,不仅严明了规矩戒律,还把帮派名改为‘三有’,意为有饭吃、有钱使、有衣穿,为门人子弟定明了立帮行事的方向。又过两年,付勤的三有帮终于兼并了其他三个帮派,成为於潜、歙县、建德一带最终存活下来的一个大帮派。”

跟着又说,“会稽地区也有五六个门派。三年前,滕门跟义帮在中秋十五月圆之夜火并,引发余姚县中大街起火,其时天干物燥,火势疾速蔓延,造成数百栋民房损毁及五六十人葬身火海。刘大度是天台帮的帮主,他本身禅指功夫厉害,门下子弟练武亦勤,他又将佛家戒律与俗世帮派的道义结合,天台帮势利逐渐变大。中秋夜事故使滕门和义帮大人心,神龟帮和程门以此为借口,又勾结天台帮,共同向滕门和义帮发难,滕门和义帮被灭。一年后,神龟帮与程门结仇,两大门派相互暗杀对方骨干,恶斗不休,弄得各自内部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仅半年时间,两帮双双衰落。而坐山观虎斗的天台帮却不断壮大,最终天台帮把两帮人马兼并,成为而今会稽地区最大最强的宗派。再说金陵,晁、田、孔、范四大家虽重纲常教化,彼此间好像也相互敬重,其实是这四家实力相当,谁也不敢轻易动谁的缘故。十多年来,四家在金陵内部的明争暗斗从未断绝,对金陵附近州县,如全椒、阜陵、丹徒、丹阳、曲阿、句容、湖熟、江乘、秣陵、溧水等县的管制争及夺更是激烈,附近州县的帮派,为了能立身自保,不得不依附于四大家,年年往金陵送缴财货与劳力,稍微有违抗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四年前,依附于北城晁家的阜陵县陈家帮因被人告发有改投东城田家的意图,结果未经查实,陈家之主及其家属便被冠以奸佞之名,囚禁凌辱至死。两年半前,依附东城田家的曲阿县白蛟帮子弟去依附南城范家句容县郑家帮的酒楼吃喝,其中两名子弟酒后卖弄武艺,说能掌毙肥牛。旁桌的杂客看得起兴,言语激他,说眼见方能为实。于是众人拉扯下楼,来到院中假山跟前,那两名子弟同时出掌,将假山的一块主石给击碎。郑家帮门人得讯,召集人手将白蛟帮的人围抓了起来,下毒手废去了武功。不想事态因此蔓延扩大,两帮都得到金陵宗主的默许,各自邀集了其他帮派,因此而引发了丹阳地区的一场大血战,战斗双方死伤五六千人。”

欧阳缓了缓气,又道:“这一二十年来,吴越地区因门派众多,打杀火拼之事时有出现。往往杀一场,歇一阵;歇得一阵后,又杀一场;循环不息。”唐玉宣静听到此,心中颇为感触于帮派争斗,不禁默思了片刻。

片刻后,唐玉宣发觉什么,看到欧阳问:“你上面说的都是宋氏及杭州以外的帮派斗争,难道杭州宋氏就没有什么过失和劣迹么?”欧阳沧浪坦然道:“当然有。我义父宋氏以杭州为根本,经营已二十余年,不仅牢牢掌控杭州,创立的三宝党团更是吴越地区最大的门派,光是吴越地区身手堪称一流的专职刺客就有二三十人;而负责我义父宋氏及其家眷安全的高手便更多了。党团下的客栈、酒肆、钱庄、当铺都有高手把手、快马联络,其间的寻常武人,总算起来,其数绝不下三万。宋氏若要统一吴越,那真不是什么难事。单就人马而言,金陵四家至少得两家合并,才能抗衡宋氏。如果宋氏果真得了无刃剑,且我义父又把无刃剑交到了合适门人的手中,那么金陵四家恐怕再难抵挡我义父他们了。”

欧阳说完,唐玉宣默然不语。片刻,唐玉宣才道:“难道那严助方才所说的各大帮派当真就奈何不了宋氏么?”欧阳道:“据我所知,这些帮派实力倒是有些,但他们各有猜忌,相距又远,就怕难以结合。”又道,“其实刚才严助说得不错,要抗御宋氏的江湖集团,必须内外兼顾,双管齐下。这一点我不便多说。我毕竟曾是宋氏的义子,而且他们没派人来追杀我,说明还没有放弃我,或者还顾着情义。”

听着时,唐玉宣情有所动,在江堤一株柳树旁停了下来,望眼江面道:“如果我不是五毒教主身份,又或者郑渊不篡教廷,我或许就不必圈进这许多的江湖斗争来了。江湖纷争,无休无止,有时真是欲罢不能。”唐玉宣说时,语声已放低,本就清美的颜容更加显得楚楚动人。欧阳看在眼中,怜爱之情顿涌,只恨不能挨将上去,敞开双臂让她依来怀中;他清楚,唐玉宣毕竟是个二十几的年轻女子,而金陵四家的宗主和他义父宋氏这些人,无一不是五十上下的老江湖,同他们比起来,难免力不从心。

想时,欧阳低声问:“十日后,金陵相会,你有心争夺盟主吗?”唐玉宣道:“吴越距离湘黔甚远,结盟也不是去打郑渊,我资历名望又不够,实在不宜争当什么盟主;能得与他们约法三章,也便行了。如你所说的,金陵四家不站出来,薛忍倒是可以一搏。”想着,又说,“不过薛忍太过年轻,之前几年又销声匿迹,恐怕吴越地区的其他帮主不服他。而且他舍弃了毒功,武功方面恐怕会没他之前的厉害了。”欧阳听到此,不禁心奇,问:“那《易经筋》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反而就不如之前了?”唐玉宣道:“不是这样的。平云子在‘佛道绝艺论’中有云,《易经筋》有两大功效,一是能助力正派的武艺功法;二是洗练筋骨,祛除异道。习武者如是练有正派的功法技艺,那么再习《易经筋》,则能功力大增。反过来,若是习武者本身没什么武艺在身,仅凭《易经筋》的功力,则厉害不到哪里去。《易经筋》本身不是功法。”欧阳听完,恍然大悟。随口道:“照你说来,若是你或者我,因有平云子功法在身,再去修习《易经筋》的话,便可功力大增?”唐玉宣道:“正是如此。”

唐玉宣两人谈论《易经筋》时,又信步行了一箭之地。忽听得三十多步之隔的街巷中传来小孩儿的欢呼声:“接新娘子啦!接新娘子啦!——”

两人循声望去,见一队人正往一处宅子徐徐行来,宅子大门打开,主人客人都纷纷站到了大门外,向正行来的十来人笑容满面地张望着。但见这十来人,一对青少年男女坐着两头肥健青驴,走在最前,余人都是步行。那对青少年,女的遮着一顶大红头盖,男的戴着一顶紫黑新帽,胸前斜披着一领大红花绸缎结,两人身上的衣衫鞋子都洁净新亮,一看便知是一对结合的新人。

新郎二十来岁模样,脸上洋溢着喜气,低垂的双手执着驴绳;新娘披着头盖,看不到神情,手中也是拿着驴绳。两头肥驴信步而走,不急不缓,步履稳当。身后八九人,或单人挑或双人抬,拿的都是供新人用的衣被器物。这边院门前,三五个小孩早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边玩耍边对着新郎新娘围看欢呼。主人客人大人小孩,个个都充满了喜气。

看着这欢喜的场景,唐玉宣与欧阳两人早忘了方才的话,脸上神情不觉间已变得和美。欧阳沧浪道:“我听说黄昏是阴阳交替之际,正合世人之‘昏礼’。”唐玉宣看此情景,心中已然想到自身,此时她心中有的也是欧阳沧浪一人,便说:“这小户人家的昏礼虽简易,却也令人舒心。”欧阳随口道:“正是。小户人家也自有他们的好,婚丧喜庆不必大操大办,倒省了许多事。其实两人结为夫妻,最该珍重的是结合后的情义,这礼节隆不隆重倒是其次的了。”

唐玉宣想听的就是欧阳后面的这句话,她见欧阳说的得真切,心中颇为欣慰。欧阳说完回神,见唐玉宣也正望着自己,她脸上本就和美的神色,不由又添了几分红晕,显得更加美丽动人;此时此刻,唐玉宣西南第一教教主的尊崇及近日来心思事谋都荡然无存了,显现出了她作为年轻未嫁女子柔情与娇羞的一面。欧阳见了唐玉宣此刻的娇美,心动不已,情难自禁。想去将唐玉宣搂来怀中依偎一番,却又有几分惧怕,怕唐突亵渎了她。

这情思闪现过后,欧阳沧浪看着唐玉宣,柔声问:“玉宣,如果哪天我想娶你,你能允我么?”唐玉宣毕竟是个未嫁女子,骨子里到底还有许多少女的羞涩性情,故而面对这一问,却是难以一口作答。但唐玉宣见欧阳既说得真诚,眼神中又不乏深情,虽然有些羞于启齿,但心里到底涌上了许多甜美。娇羞间,唐玉宣已低下了头,轻声道:“但愿你能说到做到,永不变心,一生一世地信守诺言……”欧阳沧浪见唐玉宣说得郑重,想是心中还有顾虑,对自己还不是十分的放心,便握过她的手,认真地说:“好!那我就不急着说什么,且让天地为鉴,岁月去证!”听着,唐玉宣微微抬起头,看着欧阳,轻应了一声“嗯”。

刚应了声,便听得方才看的那家人,已噼噼啪啪燃放起爆竹炮仗,那新郎新娘在一众大人和嬉闹的小孩儿的围拥下已进了院门去了。唐玉宣欧阳两人偏头执手相看,心中竟如自己便是那新郎新娘一般温馨甜美。而唐玉亦不自觉地想:欧阳能不能对她永世不负,两人又何时才能真正结合,何时能约集亲友故人办一场温馨热闹的昏礼。那新郎新娘在炮仗声中被众人拥进院来,不得闲暇停留,又被媒婆、赞礼等引进内堂去了,及至众人也跟着围拥进去,院外便又清静了。

欧阳两人便又信步而行,望城中的方向游去。行得片刻,便见街道纵横巷路穿插。其时天色将黑,街巷上的各类经营与行人已然不多。唐与欧阳两人只边行边看些百姓生活、小家物事,一会听得几声犬吠,一会见有几只鸡走;一会听到猪吃食的声响,一会见到猫在上墙蹿巷;一会听到孩童嬉闹的声音,一会听到妇女弄水捣衣的声音;一会见到大人间饭后闲聊,一会见到孩群追逐玩闹;一会见大人们劈柴喂牛,一会见他们收衣扫院;一会见小家比邻,一会见大户相对。

两人比肩漫步,随意闲谈,不觉间心头已是百姓安宁万户祥和之意。又片刻后,天已见黑。两人只得望灯火光亮处而行。两人顺着大道,行走了片刻,便到内城中灯火游人密集处来。这些地方多半是些酒肆、楼馆、钱庄、客店、坊当之类。

两人行间,往一栋屋楼看来,只见屋楼开着大门,大门两边檐角挂着红亮灯笼,大门上的匾额红底黑字写着“群芳院”三字。大门进去便是前院,前院二丈来宽,有石板甬道与主楼相连,主楼有两层,每层的檐角上都亮着灯笼。

唐玉宣已多年不曾闻得诸如“群芳院”、“百花楼”、“怡红馆”之类,乍看之下,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这“群芳院”是什么所在、干什么用的。欧阳一见那三字便知这是市井男人寻欢作乐押妓宿柳的地方,心想得赶紧走过去,免得唐玉宣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就有些难为情了。欧阳这么想时,瞟见唐玉宣正往那院内观看,那眼神正如一个极心奇的孩童一般。

“她这神色,想必是还不知这馆子是干么用的,我正好催她快些走过!”欧阳心里这么想,正要找话头催唐玉宣往前快走。却不想唐玉宣好奇张望时,那灯火通明的院内台阶上行出了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左右,脸颊瘦骨嶙峋肉少筋多,嘴角两边和唇下各留着两撇小须和一绺胡子;女的三十来岁,服色艳丽,脸上脂粉鲜明。那男的身子歪斜,左手正靠放在那女的脖子上,手掌垂放在女的右乳上方,女的左手抓那男的左手腕,右肩膀架着那男的左臂,右手扶那男的腰身。

这两人移步时,只见那男的脸泛红热,显得颇为得意,右手时不时随着嘴上的话语而胡乱挥动,女的用力架他手臂时,只对他满脸堆欢地唯唯诺诺。看那情景,显是这男的醉得厉害了。只听这男的说道:“今晚大爷畅快,你服侍得也不错!那一两银子便赏你啦!”说完“赏你啦”三字时哈哈一笑,还不曾笑完,就觉喉头酒气上涌,止不住打了个酒嗝。那男的打了酒嗝,眼睛跟着翻动一下,双唇紧闭一闷,那酒气又给压下去了。酒气压下去后,那男的又笑淫淫地对着那女的道,“你们这里的姑娘的,同我们会稽的比起来还真不差!”他边手指挥舞边说,“一点儿也不差!——都一样的会服侍男人!”说时又哈哈发笑。那女的嘴上道“承蒙邓爷赏识!邓爷您欢心了便好!”时,也笑呵呵地陪他胡话乱笑。

那男的既像听见又像听不见一般,歪身移步时,又笑淫淫地瞅着那女的道,“若不是怕误了事,大爷我还真舍不得你呢!”说时,挥舞着的右手往女的探去。女的急笑道:“邓爷你坏死啦!那外边大路上人来人往的,小心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啦!”那男的大笑道:“大爷我不偷不抢,你情我愿的,怕他什么呢!他爱看只让他看好啦!哈哈!”说着,嘴往那女的脸上凑去,道:“再让爷好好亲一个!”说时已在那女的脸上亲了下去。亲完又是笑吟吟的,心满意足,那女的只赔笑喂话。

他们这两个刚往台阶迈下,之后一前一后又跟出同样醉醺醺的两队男女,也是女的搀扶着男的。从三个男的穿着打扮看,是一伙来的。这一幕,不仅唐玉宣无意中看到,欧阳沧浪也看到了,而且欧阳依稀识得那是五两帮莫金元的下属。

本来那行走最先的男女,两人前言后语一唱一和,其实都是无心之言,也不知说话时门外真有人正对着他们观望,唐玉宣听在耳中,就好似特意对自己而说出的一般。唐玉宣早已面红耳赤,眼光忙不急收回时,不敢再看向左右,只顾低着头往前急行,好快些避开了这令人作呕的所在。欧阳在一旁悄悄地跟随,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急行七八步,觉着已远后,唐玉宣也不敢看向欧阳,只嘴上同他道:“这五两帮的人也太不像话了,才拿了几个臭钱,就跑到这种地方来!”欧阳看她那既羞又气的神情,不由得心中发笑,脸上却装着极是郑重,道:“正是正是!得了钱就挥霍,实在不应该!须知咱们跑江湖的,拿的都刀子口的钱,且民间疾苦,物力维艰,得谨慎用度才是!”唐玉宣见欧阳故意回避这个让自己难为情的话题,神情话语间浑然不觉一般,脸上的紧张神色这才缓和了些。欧阳察言观色,赶紧又道:“管他们的呢!逛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吃点酒菜去吧!方才那滕王阁下,人多又杂,吃得不痛快!”唐玉宣双眼一亮,喜道:“好啊!本姑娘亦有此意!”欧阳沧浪闻言一喜,边行边看,找吃喝的店子去了。

不一刻,行至一处南北两条大巷相交的路口,右首仅挨路口边,一栋单层三小开间的屋子,屋子外边檐角挂着五六灯笼,正中那一小间开着店门,隐约看得门额上刻着“洪都老号”四字,屋子装修古朴别致,里面坐着颇多的寻常吃客。

唐玉宣看了颇觉上心,于是两人便迈步进去。进得店内,靠里窗边找了一处无人清静的饭桌坐下。店伙计早迎了上来,两人点了几样小菜和几两小酒。两人一桌之隔的左侧,几个散客正吃喝闲谈,他们挨近的一桌空着。唐二人坐下不一刻,酒菜上桌。又吃喝几口,正要尽心享用酒菜,忽听得一个响亮声音从店门口传来:“别没精打采的啦,不就是输了点银子嘛!向来赌的有赢就有输,有输就有赢,哪天再赢回来就是了嘛!”

唐二人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身边跟着三个伙伴,穿着打扮都差不多,两个看着比他小些,一个看着比他大些,比他小的两个脸上无色,像斗败了的公鸡,那个比他大的也透着几分喜色。这时,稍大的那个附和道:“正是正是!虽输了些银子,但现在有五师哥请咱们喝酒吃肉,大饱口福,也是快事一件嘛!”最先说话的那个显是“五师哥”,他道:“那不是!五哥我是缺那点银子的人么!即便五哥我今晚没赢银子,也照样请你们几个吃喝!”唐玉宣二人看时,已认出那是海沙派卢凡简的四个手下。此时高声说话的这个在他们师兄弟四个中排行最高。

欧阳看着唐玉宣,低声道了句:“今晚倒是巧了,到了哪里都能碰到这两帮派的人!”二人没过多去瞧,生怕引得他们注意。却不想说完了上面那句,那五师哥见店小二笑脸相迎上来,张口又说:“小二,哥几个肚子空啦,今晚要痛快一顿!将你们这最好的酒菜都拿上了桌来!”店小二忙哈腰点头,满脸堆笑地把他们引到了右首一个空桌上,离欧阳二人有二三桌之隔。

四人将将坐下,那年纪最大的一个又道:“五师哥武艺超群,又得蒙掌门师父垂爱,前途无量,自然不缺那点钱两!”那“五师哥”又高声道:“可不是!师哥我一言一行莫不唯掌门师父是尊,处处响应他老人家号召,极力维护本帮声望,自然能得师父欢心!”跟着又道,“咱们习武学艺的,脑瓜子也得灵活!那本门的几路手三阴手三阳的练经要诀,三师兄和四师兄十多天才弄通,五哥我仅用了五天,能不让师父他老人家宽心吗!”那年龄最大的一个又道:“那是那是!来来来,咱们师兄弟三个敬五师哥酒一杯!”那年龄稍小的输钱的两个,也纷纷举杯;那五师哥拿杯受敬,说了句“往后咱们多多交流,五哥我保证不让你们吃亏!”,显得极是得意。这“五师哥”虽能说会道,有些能耐,就是张扬了些。毕竟事不关己,唐与欧阳两人,悄悄听过后,也不多想,便只管享用酒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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