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谙每次守城，只是牢牢将城池守住，别的事情其实并不怎么关注。
但被萧昀漱这么一说，他自己也有些印象：“有的，好像是有的，这两个月里，有的匈奴人的箭，比从前射的远得多，而且劲头也大。”
被萧昀漱这样问，贺谙想起了之前许多自己并没怎么在意的细节。
谢育也问了一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来之前，有这种情况么？”
贺谙是一直守城的，这个他还是很清楚的。
贺谙摇了摇头：“没有，如果仔细算来，应当是在云川县失守之后，他们的箭才射的比以前远。”
萧昀漱听了，几乎可以确定，如果真有细作，那么一定是在上一批跟着谢育宋芃他们来的军队当中。
从宋老将军战败到葫芦谷战败，这两场战役之间相隔时间不短，大虞一直在负隅顽抗，如果在那之前，匈奴人就有了神臂弩，他们不会不用。
而后来他们将宋老将军的尸首搬出来激怒宋芃，这也就说明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
可葫芦谷之战的时候，匈奴人手上竟然又有了神臂弩。
那么，那个或者那几个细作，就一定是在跟着谢育的人里头的。
究竟是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出来的，所以这个晚上，他们并没有商量出什么对策，只是叫贺谙和谢育当今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穆隆归来这件事情，也按下不表，没人知道，当初的葫芦谷大战中，竟是有人生还了。
等几人都散去后，徐霁和萧昀漱也歇下了。
这一天的事儿有些多，多的两个人有些头疼。
如今在大虞军中的确是有了细作了，虽然范围已经有所缩小，但仍旧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那么现在，就要将这个人揪出来，再找到证明是这个人的证据。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细作，但至少能找一个是一个。
能拿到神臂弩图纸的人并没有多少，尤其是还是跟着谢育的那些人里，说到底也不过就只有十几个人可以真的接触到图纸罢了。
徐霁和萧昀漱商量了许久，终于商量出了一个试探的法子。
睡前，萧昀漱还迷迷瞪瞪的想，等抓到了那个细作，她非要好好抽这人一顿不可。
若不是这人，她与徐霁就不会吵那样一场架了。
不过也是吵了这一架，她才晓得，原来徐霁心里也有她，原来他那样早就欢喜她。
第二天，徐霁和萧昀漱就开始了试探。
因着范围已经缩小到十几个人当中，所以徐霁对谢育说，将那十几个将领都集中到军帐中。
那十几个人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会议，没有多想就来了，可大家都坐定了之后，谢育也还是一直都没有说话。
一位姓王的将军有些忍不住，他平日里就是急性子，看谢育一言不发，他着急。
“谢将军，这忽然叫我们都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您这一直不出声，我老王心里头急得慌。”
另外几个将军也都附和着，问谢育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如今战局可并不算太好，万一前头有什么事儿，他们得赶紧应对的。
徐临也来了今日的这场会议，但是他一言不发，似乎并不着急。
谢育看着面前的十几个将领，终于出了声：“今日叫诸位来，是有一个人要叫诸位见见。”
那些将领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人，需要谢育这样将他们召集起来，叫他们见？
谢育拍了拍手，穆隆便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的穆隆已经将脸上的胡子都剃了个干净，脸也洗干净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他一进来，好几个将领都愣住了。
穆隆，他们是记得的，当初这孩子在枪法上的造诣，就是他们这些上了些岁数的老将都不得不说一句好。
他跟随宋芃还有盛鹏同赴葫芦谷之战没能归来，那个时候还有不少人为他感到惋惜呢。
许多人都觉得他年纪小，有这样的枪法，未来能有无限可能，但他就是那样在葫芦谷战亡了。
那么多人命，就那样在葫芦谷没了，谁想到不说一句惋惜呢？
可没想到，穆隆竟然回来了。
在所有人都对着穆隆露出各种各样的诧异表情时，谢育在仔细观察那些将领的表情。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比如王将军，就是纯粹地诧异穆隆能这样从死人堆里活着回来。
比如李将军，就是为着穆隆能回来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与他们表情不太一样的，是有一个人，诧异中带着些惊恐。
虽然很微弱并且转瞬即逝，但谢育还是看出来了。
这人的惊恐，当是没有料到，在那场葫芦谷大战当中，还有人活着回来了。
谢育心中也有了些底，此人的嫌疑，如今大的很。
其实徐霁和萧昀漱的第一步计划，就是通过穆隆的出现叫那个有可能是细作的人自己先乱了阵脚。
人一旦乱了阵脚，就容易露出马脚。
果然，那人便慌乱了。
可那人的心倒是很强大，慌乱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儿，他之后便做出了镇定的样子。
当一堆将领都围着穆隆问这问那的时候，穆隆也将一些不重要的事儿透露了几分。
毕竟，穆隆今日出现的主要目的已经完成。
徐霁他们并没有打算在今天就抓出那个细作，因为凭着他们观察到的这些线索，根本就不足以定对方的罪，而且对方也不可能因为自己慌乱了的神色就承认自己是那个细作。
所以，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谢育对穆隆使了个眼色，穆隆便道：“当时在葫芦谷的时候，盛将军他们看到了匈奴人手中，是有神臂弩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神臂弩对大虞意味着什么，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
那是大虞对阵匈奴人的底气，如今这底气都漏到匈奴人那边去了，他们怎么能不大惊失色？
仍旧是直肠子的王将军先出了声：“这怎么可能？神臂弩乃是我大虞的特制武器，没有图纸根本就造不出来，匈奴人是怎么得到的？”
徐临听了，这次也附和道：“是啊，王将军说的对，神臂弩是大虞机密中的机密，匈奴人怎么可能得到这东西？”
李将军也紧紧皱着眉头：“这若是真的，可如何是好啊！匈奴人骗了一堆铁匠去给他们制铁器，恐怕那些百姓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给匈奴人做活！”
剩下的将军们也纷纷都发表了自己的态度，表示不明白匈奴人是怎么把神臂弩给造出来的，也担心日后的战局会怎么发展。
这个时候，谢育道：“这事儿你昨日倒没同我说。
要是从前，我还真是会慌乱，可如今这倒真不算是什么事儿。
徐家那位十三娘子，诸位都认得的，她的箭术是一等一的好，对做弓箭这件事儿也十分感兴趣。
就是前几日，她研制了一种新型弓箭，威力比当初的神臂弩还要强上许多。
她如今只做了一个样品出来试，说是她能再改进改进，所以图纸还没给我。
不过啊，我瞧着她的样子，将图纸送到制造司那里大加生产，想必也不会有多远了。
所以即使匈奴人那里真就有了咱们的神臂弩，也不必惊慌，我们大虞又有更好的弓箭了。”
听谢育这样说，那些将军才放下了心：“这就好，这就好。我方才还真是担心呢！”
“不过这图纸如今还是个机密，诸位可要严守口风啊！不然若是有人去催促徐家娘子快些改进，她该恼火了。”谢育又道了一句。
众将军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徐家娘子能有如今的能力，我们这些大老粗已经是十分敬佩了，哪里敢去催人家！”
而这天夜里，一道黑影靠近了徐雯的军帐。
这黑衣人先是往军帐中吹了迷魂烟，估摸着药效差不多要发作之后，才自己潜了进去。
他进去就开始翻徐雯的箱笼，他白日里是亲眼见到徐雯将那图纸放进去的。
借着军帐外隐隐约约透进来的一点儿光，他努力地去找那图纸，可他似乎怎么都找找不到他白日里看见过的那张图纸。
忽然，军帐外的火光大了起来，这黑影一愣，想要立刻撤退，但当他快要出军帐的时候，却发现这军帐似乎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这黑衣人经过短暂的思考，便又退回了军帐当中，打算将床上的人拖起来，用这人做人质。
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床上的人给躲开了。
黑衣人一愣，按说他分明已经吹了迷魂烟了，徐雯不可能会醒过来。
除非，徐雯早有防备。
而床上的人转过身来，借着火光，黑衣人终于看清了床上的人。
这哪里是徐雯？这夜躺在徐雯军帐中的，乃是贺谙。
这黑衣人一愣，往后退了几步，便决定冲出军帐。
他想拖徐雯，本是想给自己冲出去增加稳妥的筹码，可如今情况却是腹背受敌，他自然要背水一战，冲出这层层包围。
这黑衣人又绑了绑自己脸上的面巾，以防之后打斗会掉下来。
还没等这黑衣人冲出去，贺谙便已经跳了起来攻击他。
贺谙一招一招地打着这黑衣人，心里头气得要命。
今日早些时候，徐国公世子妃来找自己，说是想请自己帮个忙。
他们怀疑军中有细作，但是他们没有准确的证据来证明谁是那个细作。
所以他们做了一个局，谎称徐雯已经制作出了比神臂弩还要更厉害的弓箭，图纸就放在军帐当中。
那细作听到了，夜间定然会来偷盗这图纸，到时候他们只需要瓮中捉鳖。
可徐雯是个娇弱姑娘，定然是不能叫她在军帐中待的，所以他们想请贺谙在徐雯床上伪装一下，到时候也能帮着捉那细作。
其实本来床上一个人都不睡也可以，但万一那细作狡辩，他们也有可能说不过，所以必须要留一个人证在这军帐当中。
他们是想着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才想请昨日已经知道此事的贺谙来帮忙。
贺谙当然没什么二话，他本就欠徐雯一条命，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他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到时候外头会有士兵包围这军帐，他也没什么危险，所以他应的很爽快。
但当那黑衣人真想挟持徐雯的时候，当那黑衣人想将徐雯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贺谙心中就有了气。
若是今日不是换成他在这儿躺着，这黑衣人就要这么对徐雯么？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想到徐雯会被这样粗鲁地对待，贺谙对着那黑衣人下手也更加狠辣了些。
贺谙似乎忘了，这本就是他们做的局，如果不是做了局，那那个黑衣人也不会这样对徐雯。
贺谙手下越来越狠，那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今日的贺谙这样能打，所以他瞅准了一个机会，就撤到了军帐外，想着杀出去。
可军帐外围着一圈一圈的兵，那黑衣人怎么都闯不出去。
尤其是看到了人群中的徐霁等人，这黑衣人似乎就明白了，今天的这个局，就是为他设的，他是逃不掉的。
而徐霁看到了那黑衣人，心里也是凉了一片。
这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只要见了这双眼，都不必看面巾下的脸，他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人，是他一直信任着的徐临。
白日里谢育对他说徐临反应不正常的时候，他还不信，但如今证据确凿，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徐霁手握成拳，嘴角紧绷，眼中写满了震惊、不解和失望。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阿临哥居然真的就是那个细作。
萧昀漱从前对徐临的怀疑，竟也都成了真了。
徐霁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他不知道徐临为什么要这样，这是阿爷当初死死守住的云州啊，这是阿临哥的家乡云州啊，他也是曾经遭受过匈奴凌虐的大虞子民，他怎么能做大虞的叛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