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园中堆满了红字喜纹盒与一抬抬绑着大红锦缎带的文定之礼，仆从丫鬟们穿进带出仍在络绎不绝朝廖园中抬物件。
程时穿着袍摆灼焦、微微发出酸臭的常服风尘仆仆回来，一脚踏进院子便怔愣住。
“四爷！”经过的丫鬟仆从见了他，纷纷喜气洋洋屈膝哈腰见礼。
程时随手拦下一名小厮，指着院中一堆红绿相映之物，皱眉道：
“怎么回事？”
小厮哪敢随便说主子的事，忙笑道：
“是年总管让抬来的，小的给四爷道喜了！”
程时微愣。
年均是青岫的爹，做府中大总管已有数年，等闲之事他早已放手不管。
程时沉着脸大步朝自己屋子走去，一打起帘子，差点被满眼的红色晃了眼。
屋中有个娇小人儿，披着又长又宽的大红绣金龙凤喜袍，正拿着一顶圆顶簪花乌纱往头上戴。
听见动静后她回过头来，宽大的乌纱便歪歪斜斜压了下去，露出半张精致的脸和一对亮闪闪的琉璃眸子。
“四哥！”程曦扶住乌纱，晃着袖子朝程时连连招手，笑得见眉不见眼。
她蹭蹭地朝程时跑去，一连串道：
“你回来啦？父亲呢？早上你们入城时我也去瞧了回热闹……”她猛地站住脚，拿大红宽袖掩住鼻子嫌弃道，“……什么味儿呀！”
程时黑着脸道：
“这些是要做什么？”
程曦捂着鼻子躲得老远，闻言便扯起身上衣袍转了个圈，笑道：
“好看吗？因时间太紧，母亲便让流云斋现成的送了三套花色来选，今儿刚送到，我瞧着这件最好看！”她说着指了指铺放在一旁的另两套，“那儿还有两套！”
程时看也不看，沉下脸盯着程曦冷笑：
“谁他娘的要用这些玩意儿？”
程曦愣愣道：
“除了你还有谁？”
程时不由变色：
“不是让你拦着母亲么！”
程曦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了，程时怕还不知道新娘是谁。
她便端起一脸肃然，取下头上簪花乌纱看着程时道：
“我拦了呀，说是等你回来再定罢，可母亲这回铁了心谁劝都没用，我又哪里拦得住！如今聘书与礼书都已送上门，聘礼也都抬去了……”
话没说完，程时便转身甩了帘子急急往凭澜居去。
程曦立时脱下喜服高高兴兴跟去瞧热闹。
凭澜居中，王氏与沈缳正拿着算来的几个黄道吉日选婚期，就听守在外头的丫鬟惊呼了声“四爷”，随即一身风尘仆仆的程时打了帘子便大步走进来。
王氏看见他那脸色不由微微挑眉。
“母亲，大嫂，这日子不必选了！”程时看着王氏，神色坚定，“聘书我会亲自登门去讨回来，一切后果自会承担。”
沈缳不由讶然失色，瞪着程时说不出话来。
王氏也有一瞬惊讶，但随即稳下神来。
她将程时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见程时连常服都没换，身上还隐隐有股味儿，便拿帕子微微掩鼻，淡定道：
“你这是刚从宫里回来？怎得也不换身衣裳？”
程时只当王氏存心回避，不由沉下脸，道：
“您告诉我是哪家，我今儿就上门去说清楚……这门亲谁爱结谁结！”
王氏闻言，眼中泛过一丝了悟，凉凉道：
“成罢，既然你这般决绝，明儿我便使人上李家去负荆请罪……”
程时皱眉道：
“哪个李家？我自会上门去说清楚！”
王氏忽然朝程时身后瞥了一眼，随即悠然理了理裙摆，淡淡道：
“城北三钱胡同的李家……状元郎李寐李梦林家。”
程时闻言一怔，面上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呆滞。
他盯着王氏片刻，见王氏一派坦然不似说假。他的目光又转到沈缳面上，只见沈缳极为辛苦地憋着笑，微微侧过头去不看他。
程时呆呆张了张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笑。
他黑着脸回过身，就见程曦趴在窗外笑得几乎要掉到地上去。
程时恨不得将这丫头拎起来狠狠收拾一顿！
然而心情却压也压不住地飞扬起来。
他咳了咳，生生收着嘴角弧度不至于弯得太过明显，回过头对王氏恭恭敬敬道：
“……您向来考虑周全，此等大事，还是应当听您安排才是。”
王氏似笑非笑睨着他。
程时此时哪还在乎这些，只恨不得立时就跑去李家找李落问个清楚。
他无心多留，匆匆向王氏告辞：
“您与大嫂继续，咳……我不妨碍你们了，这就回去收拾。”
说着便转身走出屋子，面上咧开大大的笑容。
程曦忙跟上，见程时并不回廖园而是径直朝府外走，不由捏着鼻子道：
“四哥，您不会想这样就去见落姐姐罢？”她嫌弃道，“还是收拾干净了明日再正正经经上门去罢，这般也不怕熏着人家！”
程时闻言脚下一顿，抬起袖袍闻了闻，皱眉道：
“有味儿？”
程曦给了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你居然闻不出来？不是说随行护驾吗，怎得这一身泥一身汗的狼狈？”
程时瞥了她一眼，嗤道：
“承恩侯府那小子也没好到哪儿去，指不定比我还馊！”
说着便转身大步回廖园去。
程曦一愣，忙跟在程时身后一连串的追着问：
“你们俩这一路打过交道吗？”
“路上可都太平安稳？”
“他、他他可曾见过父亲？”
……
作为方才那事的回报，程时一个字也没说，将程曦拦在外头便去梳洗更衣。
程曦瞪着程时的屋子半晌，随即哼哼唧唧回了王氏那里。
因着程时方才那番表现，王氏决定将大婚吉日定在腊月十六——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儿好过年，程时都二十二了，换作别家早已三年抱俩。
而且王氏对李老爷子的状况很不放心，生怕临了生出变化来。
程曦托腮看着王氏与沈缳兴致勃勃讨论着程时大婚的一应事宜，脑中居然恍惚冒出个念头……不知待自己成婚时，母亲与大嫂又会忙成什么样子？
她想起摆在程时屋里的那一堆红色吉祥喜物，心莫名也跟着雀跃起来。
待到晚上程原恩自宫中回来，王氏便将这些安排悉数告之。
程原恩听说是李寐的妹妹，人又是王氏亲自掌眼见过的，很是放心。
“此事你做主便是。”他顿了顿，看着王氏道，“这回祭天节懋立了些功，授了明威将军……好在你已将事定下。”
王氏一惊，心知程原恩指的是皇后与淳明公主之事。
她悄悄舒了口气，却听程原恩忽然道：
“另有件事，只怕咱们要提早准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