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
十九岁的顾红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站在院子门口露出一丝笑容。
很难看的笑，很勉强，一看就是硬挤出来的。
牛氏上上下下打量顾红，“你这是……回娘家？”
回娘家这么狼狈，头发都不梳整齐了，衣服上还都是尘土，裙角挂的泥水还在湿淋淋滴答滴答的。自己抱着孩子跑回来，身边又没有男人跟着——这恐怕不是正常的回娘家。
牛氏心里揣测这恐怕是被婆家赶出来了吧？
嘴上倒是不得罪人，上前把顾红迎进院子，“快，快进来，这冒着雨回来，可别路上把孩子给淋着了。”
“还、还行，今天雨下得不大。”
顾红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低头进院。
顾家上下一看她这样回来，七嘴八舌开始盘问怎么了。李氏发着烧心里烦躁，见到大女儿进屋，劈头盖脸先骂了一顿。
“下着雨抱孩子到处跑，你就不怕把孩子弄病了？别上我跟前来，小心过了病气给孩子！你男人呢？你能不能让家里省点心！”
顾红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她爹顾大闷葫芦一个，只会为难地咧着嘴在旁边搓手。
顾彩霞打量顾红半天，凉飕飕说道：“是跟你当家的赌气了，还是得罪了婆婆？你回来住两天也行，但是家里现在也很难过，米粮不济，你爷爷整日吃药，钱不够用，恐怕也不能供养你们母女两个多少日子。你消消气，还是早点回婆家去，跟公婆和男人认个错，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别还跟小孩子似的做事没谱。不指望你帮衬家里什么，你别给家里添乱就行了！”
顾老太道：“红丫头，别嫌你姑姑说话难听。她你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打心眼儿里是疼你的，就是家里这情况她也得让你明白些。现在你四叔连书都不读了，整天在外面苦熬赚钱，家里是太艰难了，你就懂点事，成不成？”
怀里孩子大概是路上着了凉气，进屋打几个喷嚏，哇一声哭起来。
顾红连忙抱着孩子哄。
孩子却一直哭，哭得李氏心烦，拍着炕沿直骂。
“我生养这两个丫头，一个赛着一个不省心，你们是非得把我气死了才成啊！”
顾老太带着顾彩霞回正屋了。
临走撂下句话：“赶紧堵住孩子的嘴，别吵着你爷爷，老不死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就这样，顾红回了娘家连几句话也没说出来，就被全家上下各种角度排揎了一顿。
她头发衣衫都湿漉漉的，紧紧抱着孩子，身子轻轻颤抖。
站在窗台下面一言不发，苍白着脸色低着头。
牛氏虽然爱算计爱占便宜，她不帮人，也不轻易得罪人。看顾红被大家挤兑得惨了，就招招手让顾红跟她出屋。
站在屋檐底下，牛氏轻轻告诉顾红：“你回来的不是时候，家里最近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谁心里有怨气都拿你撒气呢。你要是觉着家里住不得，今儿天也晚了，三婶给你指个过夜的去处……”
……
暮色四合，小雨时下时不下，淅淅沥沥，缠绵不绝。
空气潮湿而阴凉，天比往常黒得早。
“真热乎！这种天气守着灶火吃烤地瓜最舒服！”
灵儿一边拿火筷子从灶膛里扒拉烤好的地瓜，一边流口水。
做完晚饭之后趁着灶膛未熄，把地瓜往炭火里一埋，过不多久就有香喷喷的烤熟香味传出了。
顾心家里面现在不缺肉吃，天天吃，甚至顿顿吃都吃得起，但是烤地瓜这种简单的美味，依然是肉不能替代的好东西。
灵儿烤，顾心只管吃，享受小丫头的伺候，美美的。
何翡翠不吃，说是晚饭吃多了，吃不下额外的东西，姐妹俩窝在灶房馋嘴，她自己对着灯做针线。卧房静悄悄的，顾心偷偷从灶房的里面小门探头看一眼，发现何翡翠在捏着针发呆。
何翡翠最近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
“顾心，家里来人了！”
突然外面传来顾刚的喊声。
顾心捧着半个没吃完的烤地瓜跑到灶房门口。
“谁呀……嗯？”
看到抱着孩子站在大门外的顾红，光线不好，顾心看了一会才认出来。
顾红浑身湿漉漉，努力把怀里的孩子裹紧，用袖子给孩子挡雨。
顾心连忙丢开烤地瓜，迎出去拽开了大门。
“快进来！怎么不打把伞？”
几条狗围过来，凑在顾红脚边闻，顾心让它们回窝去。
进了屋，何翡翠和灵儿都凑上来，忙忙给顾红打热水，找干爽衣服换，把孩子放到炕上，脱了湿衣服，塞进温暖干燥的被窝里。
顾红安顿好孩子换了衣服，坐下喝两口热水，终于缓过来。
她端着水杯哭了。压抑的哽咽，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杯子里。
“我不知道你们出来住了……我回家，家里住不得，三婶告诉我来找你们……二婶，三妹妹，让我住这里行吗？我没地方可去了……”
“当然行，你先别哭。”
顾心一口答应下来。
顾红虽然是李氏的孩子，是顾兰胞姐，但是她出嫁早，这几年基本不在娘家住，顾家欺负顾心母女三个的人里，不包括她。
甚至在没嫁人那时，顾家人欺负顾心几个狠了，她还会偷偷给母女几个塞吃食。
彼此没仇没怨，人家又抱着那么小的孩子，顾心能不留下她们吗。
顾红对收留千恩万谢。
“二婶，有吃的吗……我饿了，我得吃东西，不然孩子没奶吃。”她低着头请求。
何翡翠去厨房，“有新烤的地瓜，等我把晚饭热一热给你，是剩的，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转眼吃的端上来，顾红把顾心一家剩的饭菜都给吃了，还吃了两只地瓜。
“你这是饿了一天？”顾心看得咂舌。
“嗯……我早晨开始往家里走的，一直没吃东西。”
“你婆家离这里几十里路，你走着？”
“是……”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顾红没主动说，顾心也不追问，去灶房给她烧热水洗澡，又熬姜汤给她。等折腾完了安顿下来，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顾红搂着孩子，和顾心一张床。
她低声问：“三妹妹，能让我在你家长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