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也和年轻人不一样，在接触到伊万的那刻，程嘉懿已经感觉到彼此出身的巨大差异。
那是一道鸿沟，永远，至少是她这一代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同的出身，代表着不同的教育程度，代表着从小，甚至从出生就开始的两极分化。
世界，并非是她这样年轻人的，是伊万那样的，从小就在精英教育下长大，熟悉若干国家语言，有若干个学位，还有自己的实验室，还能扛枪打仗，还能管理人的人。
不是自惭形愧，是学识和经历巨大的差异带来的差距。
虽然她才17，还年轻，还可以追赶，可17年的差距，不是17年就能追上的。你在努力，他们却在以比你更加快的速度努力。
起点不同，底蕴不同，带来的加速度也是不同的。
程嘉懿的内心再次涌出来中悲哀。
她就是笑话里想象着贵族都是拿着金斧子砍柴的那种吧，现在让她想象管理是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我看古言，总是觉得很假，所以不喜欢。”程嘉懿看着大海，看着沿着船两侧荡出去的波浪道，“现在想来，那里写的未见是虚假的。”
程嘉懿歪歪脑袋，“你说，一个女孩子，从出生之后，耳边听到的就是未来的成长规划，学得端庄，嫁个父母安排的好男人，管理家族的衣食住行。”
程嘉懿站直了身体转身，靠在栏杆上：“从小接触什么，学的是什么，心思就会放在什么地方，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懂。”
“想多了。”杜一一也转身，也靠着栏杆道，“我当然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但你没听过乱世出英雄吗？”
程嘉懿摇着头，嘴里带着点讥讽，“有几个乱世的英雄，成功的，真正出自草莽？哪个原生家庭不是当时的贵族？”
“朱元璋？”杜一一想了下，迟疑道，“好像是吧。”又肯定道，“据说是。”
程嘉懿无言以对。
“所以，有什么妄自菲薄的呢？你现在不也已经是老板了？你看刘备据说出身也不怎么样，但是会用人啊，一个关羽一个张飞，后来又三顾茅庐请来了诸葛孔明，不也是三分了天下？”
程嘉懿瞧着杜一一，脸上是疑惑，“什么意思？你是在劝我继续胜任这个老板，还是要我进军政界，还是……”
程嘉懿眨眨眼睛，“还是以为很快就是真正的末日了，要处在无政府状态了，要我也在这里分一杯羹——你笑什么？我所有的经验都来自小说，脑洞离奇不是应该的？”
杜一一是在笑，但并非是讥讽，而是觉得有趣。可笑着，他神情也严肃起来。
他本来只是随口习惯性和程嘉懿东拉西扯，然后带着点开导的意思，毕竟在伊万面前，他也感到了巨大压力。
他只是个随从，跟班，在任何人眼里和他自己的定位，都是辅佐型的，当然也就不会将自己和伊万对比，也不会想着成就霸业。
然而程嘉懿不一样，她是他们这个佣兵公司的老板，她在身份地位上是要和伊万平起平坐的。在伊万那样人面前，想要将自己放在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对程嘉懿来说太难受。
如果真的是个所谓的“草莽”，真是从街头里跌打滚爬出来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甚至会以自己的粗俗为骄傲，想要用粗俗打败贵族的骄傲。
偏偏程嘉懿是接受过教育的，浅浅地迈过了教育的门槛，而心理上也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能够看到别人的强大，同时对比放大出自己的不足。
尤其程嘉懿骨子里还很敏感，还有原生家庭过分自尊带来的自卑。虽然因为变异，因为战斗中的勇敢已经减弱了许多，但是在伊万安德烈这样的人面前，有些东西会不由自主就跑出来。
杜一一思索了一会转回身，面朝大海，程嘉懿也跟着转回身。
“以前我们在一起想过未来，可好久，我感觉好久我们没有说过未来了。”杜一一盯着海里不断涌到一个点上的波浪。
程嘉懿沉默着。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杜一一好像自言自语，也好像在问程嘉懿。
“未来的我们，还是地球？”
“都包括。”杜一一道，“我想，未来地球不外乎两个分化，一是文明被病毒彻底摧毁，幸存者脱离了现代文明，就是有飞机有地下堡垒，也无法操纵，只能眼巴巴地把那些东西当做废铁。”
程嘉懿也盯着海里的波浪，嘴里发出个不明意义的音节。
“有这种可能，晶体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毁灭，幸存者重建文明，首先就要学习地球积累的知识，而学习是个漫长的过程，其中必然要有文明的断代，传承的消失。
人类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建立起新的文明，也能能部文明都消失了，在若干年之后，所有残存的文明都将成为遗址。未来的考古会感觉奇怪，因为会发现使用过的核反应堆。”
程嘉懿摇摇头，“这些我们讨论过。”
“是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新人类的出现，人类进入了新的篇章，地球生物经过了自相残杀之后，逐渐稳定了秩序。晶体在人体内可以得到更好的利用，文明进入了修仙与科技并存的时代。”
杜一一看着程嘉懿，“你觉得还有其它可能吗？”
程嘉懿看着大海，心思仿佛还没有完跟上杜一一的节拍，过了一会才道：“也可能，地球的生命被收割了，只剩下些漏网之鱼。”
程嘉懿再冷笑了声，“我瞧着大海里那些你死我活争抢晶体的鱼，就觉得是看到了我们人类。相同的事情，不同的手段而已。
你说的那两种，不论哪一种，都由不得我们。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小石子，沙粒。你说的那些未来，有人比我们还要担忧，还要想地球生物延续下去。甚至延续得更好。”
程嘉懿嘴角弯了下，只是弯了下，“我不想想未来，也不想想现在，也不想想过去。出事的时候，我就履行我的职责，冲锋陷阵。”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道：“生亦无欢，死亦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