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涵：想了很久，心中千言万语，竟一字不能落笔，直言相告，恐会惊到你吧，但是不说，你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也永远没有机会讲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借你的书，你看了没有，看了的话，你是不是对我很鄙视呢？看你之前的表现，我倒宁愿你没有看。好吧，自从我借你书后，我就天天注意观察你的目光。你的目光全无异样，所以我猜测，你应该是没有看。这些，都已经不紧要了。我的人生到现在，已经很圆满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要写小说，那是关于我们两个人的小说，小说的结尾一定是个悲剧，一定要有人死去。因为死去的爱情才是完美的。就像是《末路狂花》里的结尾那样。真美。那部电影你还记得的吧？我和你一起看过的。
“看见了这里的笔尖的痕迹了么？那是刚才我停笔了好久，笔尖不停地点在纸上。现在是十二点了，你一定在看着今天的单词。刚才我在想，我这么写，会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心理负担。千万别呀。我对你是单相思，你知道了就好了，我从未跟别人说过，相信别人也看不出来。毕竟，连你都没有看出来。在我打算写的小说里，我们俩最后会分手，因为你会结婚，我也会，我们最后会相互讨厌，会老死不相往来，会在回忆时用鄙夷的语气提及对方的名字。但事实上我不会。我跟你说过我有毁灭的**，不是毁灭世界，就是毁灭自己，我毁灭不了世界，我害怕这个世界，想躲都躲不开，怎么敢毁灭呢？我知道了我接下来面临的人生是怎样的，我真的知道，所以我想在最绚丽的时候结束。这样就是圆满了。你看，小说才是不圆满的，那里面有我们真实的人生故事，注定会发生的故事，令人伤心和绝望的故事。只是我来不及写出来给你看了。
“刚才我又停笔了好久，我在想明天怎么把这封信送给你。我想在语文课的时候送去，因为语文老师最严了，我给你纸条后，你一定来不及看。接着，你要去做间操了，你就在操场上把信看了吧，小心别被人抢走，然后我就会从四楼或者五楼跳下。我会穿着婚纱，因为婚纱好看，每一个女孩都最喜欢的，我也不能免俗啊。那个时候我是最美的，好像一只破茧而出的白玉蝴蝶。你看到这里，是不是以为我的死和你有关，我想让你自责？那你就错了。答应我，千万不要这样想。我开头就说过，有一些话本来不想说，就怕你误会，但是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所以这才说。在小说里，我们经历了相互责备，彼此伤害，就像很多情侣一样，但是现实中我们没有，也不会有了。
“写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仅此而已，真的。我唯一想的，是想让你为我伤心一会儿，或者为我伤心很久，或者你的一生中时不时地就为我伤心一下下。可是这又对你很残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对你那么残忍的事情却让我很兴奋。我很坏吧？其实我只是想要你记住这一点，当你在想我的时候，我会很高兴很开心……”
信的文字并未完。
李诗涵泪眼朦胧。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起来，鬼使神差地向五楼走去，然后向顶楼走去，然后踹开了通往楼顶的铁框门，直到双脚踏上楼顶的地面……
“诗涵！”
李诗涵漠然回过神来。现在的她，正在一家距离学校不远的咖啡馆里，前面坐着钟磊和许蓉蓉。
“李诗涵，没事吧？”钟磊关切地问着，许蓉蓉也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
李诗涵勉强微笑一下，摇摇头，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来一本书，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钟磊和许蓉蓉都觉得一阵诧异。
“这……”李诗涵轻轻地开口，“这是庄亦蝶借我的书，我……我却一直没有看，只是昨天才看了一遍。”说着，红着眼圈，低下了头。
那是一本书口向左的书，料想是繁体竖排，书名是《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钟磊和许蓉蓉晚上查资料时才知道，这是一本芳港黄姓女作家所写的短篇小说集。
李诗涵翻开书，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甚至有些颜色变色的纸。这就是那封信了。李诗涵将这封信递了过去。只不过，纸是折叠的，李诗涵递上去时，是下半页朝上。
钟磊和许蓉蓉接过来，钟磊想要将纸张全部展开时，李诗涵忽然摇头，轻声道：“前面的……你们不用看，看后面的就行了。”
钟磊依言将手挪开，和许蓉蓉一起注目而看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坐在角落里的刘跃辰，也可以在手机上看到由安装在钟磊上衣口袋里的摄像头拍下的信纸画面——
“……虽然我爱你，但是可不是为你而死的，哪怕是你，也没有让我继续贪恋这个世界。所以归根到底，我是自私的，就像我上面所说的那样，我一想到你会伤心，我却反而会兴奋一样。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死，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还是决定说一说，免得你稀里糊涂一辈子，时不时骂我，甚至冲着我的墓碑踹几脚。嗯，你能干的出来那事的，别人第一眼看你，都觉得你很脆弱，但实际上你就是一只暴躁的小白兔。
“除了你之外，知道我（心生）取向的还有一个教我们的老师，我和他去开过房，他不会透露我的一切的。你不会知道是哪个老师，也不用疑神疑鬼，你要是害怕的话，就提防所有的老师。当他压在我的身上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死亡。我一想到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才得到快乐的，我就一阵莫名的恶心。我受不了。受不了男人，也受不了这个世界。你瞧，这就是我和你的本质上的不同，看上去我们都是两只小白兔，但是你的心里有一只老虎，我的心里却是另一只小白兔。他在我的身上得到了满足，我却从他那里得到了绝望。我必须要死去，否则我会痛苦地生活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一辈子都是宝宝心里苦，宝宝说不出，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这件事你知道就可以了，对谁也不要说，没有用。往往善良的人遭人非议却得不到一个公正的说法，而丑陋的人却逍遥自在得到关心和慰问。
“我再说一遍，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谁也不要说。我死后，非议一定非常多非常多，别为我打抱不平，你就随大流地告诉别人，说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死就行了，他们愿意怎么说你就默默地听着，我一点都不在乎。很晚了，就到这儿吧。忽然有一种留恋呢。亦蝶泪笔、绝笔。某月日。”
钟磊和许蓉蓉看完了。
信中虽然庄亦蝶反复强调“不要告诉别人”，但是李诗涵却毅然决然地坐在了他们对面。显然是一定要把庄亦蝶的死因讲述出来了。
信虽看完了，但是钟磊和许蓉蓉都是良久不语。服务员早就将套餐端了过来，但是三人谁也没有碰。那封信——钟磊和许蓉蓉看到的只是一半的文字——让谁都没了胃口。
钟磊看了一下李诗涵，她的神情的确如庄亦蝶所言，绵里藏针，此刻的她，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睛里却有一种热切的光，似乎灵魂正在燃烧。
又过了半晌，许蓉蓉道：“诗涵，这封信……”她想说带走，但是想到李诗涵只让他们看一半的内容，便知道带走是不妥的，“我们可以拍下来吗？”
李诗涵犹豫一下，然后点头：“不过，有些内容……”她的脸一红，“我不想公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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