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夕阳斜照，在那小小的身影上勾勒出一道金边，钟磊唯恐自己看错了，他右手搭在额头上看去，那身影细长单薄，春风过处，齐肩短发掀起一角，应该是个女子。
“哎……”钟磊低呼一声，回过头来，却见黄海和石方磊两拨人正打得火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渐渐离开，更遑论看见楼顶上的人影？
钟磊再一转头，看向楼顶时，却见那人影渐渐地向后退去，几步之间，就从楼顶消失了，应该是远离了楼顶边缘。
钟磊略一思索，现在楼顶不见人，自己叫起来没人肯信的话，反倒把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来，也没准会兴师动众，一下子刺激到了楼顶那人，反使情绪更加激动起来，岂不棘手？再说那人登上楼顶究竟想要干嘛，万一只是一个修屋顶的工人呢？尽管看身形，那人应该是个女子，但是谁说这世界上没有女工人啊？
钟磊拔腿就跑，也不叫别人了，只是一边跑，一边掏出了手机，按下了110三个数字，准备一旦发现情形不对，即刻呼叫出去。
钟磊横向穿过操场，黄海和石方磊打得火热，他又穿着校服，是以只有几个学生看了他几眼，也均不在意。
跑进了教学楼时，却听见铃声响起，竟是初三和高三的学生下课了。若是在往日，这一声铃响后学生略作休息，就要接着上晚自习，可是学校里出了事情，就让他们也均放学回家，自然作业是少不了的，还有两月就高考中考，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学生有丝毫懈怠。
于是，钟磊向楼上跑去时，初三和高三的学生们却正从走廊上奔下，钟磊一路逆行，拨开学生们，终于跑到了五楼。
不过，五楼并非是楼顶。五楼之上，在教学楼中部还有一层，是机顶房和一间大会议室。
钟磊转过楼梯拐角，看见通往顶层的楼梯用一道铁栏拦着，铁栏中有一道铁门，铁门的锁已经被打开了，此刻铁门正虚掩着。
钟磊拾级而上，推开铁门，来到顶层，这里是一处类似玄关的地方，左手边是一间可以容纳百余人的大会议室，会议室侧面是一条过道，钟磊走上过道，方才看见一扇通往楼顶平台的门。
走出这道门，钟磊便来到了楼顶了。走上略有着倾斜角度的楼顶沥青地面，钟磊一偏头，就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女生站在楼顶中央，余晖之下，形单影只，意态彷徨，浑身上下更是被一团愁云笼罩着，听到有人上来，女生蓦地转头，双目发红，目光凄惶，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钟磊暂时停住脚步，故意装作一副很意外的样子，道：“我是来……楼顶抽烟的……你没事吧？”
钟磊说着，靠在顶楼墙壁上，然后拿出烟来，点了。
女生见他只是抽烟，也不过来，心神略定。
钟磊看了女生一眼，女孩身形纤弱，戴着黑框圆眼镜，脸色红润，带着一点细小的雀斑，只是脸型稍尖，颧骨隐约可见，一双尚未涂描过的眉毛呈倒八字形，嘴唇很薄，略显苍白，神色凄楚，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目光也带着三分戒备。
钟磊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将烟盒递上去：“喂，抽一支吗？”
那女生正是李诗涵。她见钟磊虽然穿着校服，但是此人神态偏老，而且面孔颇为陌生，不像是本校学生。虽然不可能认识全校所有同学，但是相处久了，一张校外之人的面孔却可以察觉出来。
“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钟磊放下烟盒，“不抽算了。我就是抽支眼而已。”
钟磊再次强调自己的目的，对于女生的问题，却避而不答，随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来楼上不抽烟，干嘛呀？被老师批评了吧，骂你了是不是？”
“哼。”李诗涵轻哼一声，喃喃道，“谁在乎他批评啊。”
钟磊道：“就是啊，谁在乎啊？”
然后，钟磊又一次举起了烟盒：“不在乎？那来一支呗？”
之所以一再递烟盒，一方面是打消她的戒备，另一方面也是吸引她走过来，不至于做出傻事后，距离钟磊太远了，拯救不及。钟磊已经看到，楼顶边缘有一圈一米多高的栏杆，这么高的栏杆只能防止人员失足，却止不住主动求死，更何况这栏杆看上去很不结实。
李诗涵轻轻摇头。
钟磊：“没吸过，尝尝看嘛。你知道我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吗？我八岁。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陪伴了我幼儿园和小学三年的女生转学了，我失恋了。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我被我爹一顿胖揍！”
钟磊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打量着那女生的表情，只见她微微被逗笑了一下，笑容很浅，随即依旧愁眉紧锁。
这一次，钟磊的烟盒递上去之后，手臂便没有收回，而是一直殷勤地等待着。
片刻后，钟磊的胳臂也不禁有些酸了，见女生依旧沉默，只是眼光向烟盒瞥了两眼，便说道：“这烟啊，挺好的，没听过一句话么，烟伤肺，可是不伤心啊。那，接着吧。”
说完，钟磊把烟盒向那女生方向一抛，烟盒飞向那女生。
李诗涵伸手想接，却又犹豫了一下，那烟盒便摔在地上。一支烟被甩出了烟盒，被风一吹，顺着屋顶的斜坡，滚下了楼顶。
钟磊一脸的遗憾：“哎呀，我的烟啊……我说丫头，你得赔我的烟啊，我的烟，一摔，就都坏了。你赶紧赔我钱。”
“谁说烟一摔就坏了，不就是中南海吗？”那女生低声反驳道。
“好烟！特别好的好烟！不信你抽一支。”钟磊笑了笑，“火机就在里边。”
李诗涵迟疑片刻，终于弯腰捡起来，先倒出火机，然后拿出了一支烟放嘴里，想打着火机，却连打了两下，没有打着，第三下虽然出了火苗，但是风一吹，灭了。
“风大，你到这儿来点火。”钟磊说着，身子向里让一让，在墙壁边留出一个位置来。
李诗涵又陷入犹豫中，她想直接把烟抛给那“男生”，不抽了，但是一支烟叼在嘴边，刚要任性地放回去，扔给他，鼻孔里却闻到烟草的香气，这气味那么普通、寻常，却恰恰代表了让她不舍的尘世之气。
钟磊见那女生踌躇徘徊，就知道她其实死志不坚，但若旁人乱劝一通，没准会刺激到她，最好的办法是乱打蛮缠，转移她的注意力。
李诗涵最终脚步向钟磊移动了一步，钟磊手中的烟已经快抽完了，见她移动过来，也不说话，只是靠着墙壁，望着远方一片暗红色的西天。
似乎是过了很久，李诗涵终于走到了墙壁旁，然后又一次点火，“啪”的一下，火苗窜上来，点燃了烟。
李诗涵“吹”了一口烟，然后一吸气，烟雾吸进了鼻子里，不禁“咳咳”了两声，接着她瞥了一眼钟磊：“这……怎么吸？”
钟磊把烟屁股举到嘴边，吸了一口，烟头猛地一亮：“和吸口气差不多，就是小点口。”
李诗涵照做，小口吸了一下，却更觉呛人，嗓子和肺子都一阵难受，连忙一哼气，烟雾从嘴里和鼻孔里都喷了出来。
“咳咳咳……”
钟磊任由她咳嗽，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渐渐黯淡的天色。“呼啦啦”，这时，只听一阵翅膀扇动声，一群不知是谁家养的白鸽从天空中飞来，以为学校的楼顶上没人，“咕咕咕”地落下来，有几只距离钟磊他们还比较近。
钟磊慢慢地蹲下，嘴里也咕咕地叫着，似乎在戏鸽玩，只是一出声，鸽子就吓跑一点。
钟磊也不看那女生，而是招招手，低声道：“蹲下蹲下，别吓跑它们。”
李诗涵有些诧异不解，不过还是蹲了下来。钟磊心中松一口气，女孩蹲下来，就算是猛地起身向楼边飞奔，钟磊也能及时地扑过去了。同时也可见女生其实并不想死。
“有吃的没有？给我，我喂它们一点。”钟磊低声道。
李诗涵摇摇头，忽然眼睛略亮：“我有糖？”
“给我。”钟磊说着，伸出手去。
“哦。”李诗涵翻了翻书包的侧兜，翻出来一个塑料罐，打开瓶盖后在钟磊手心倒出两个水果软糖。
钟磊拿到眼前一看，便往嘴里一送，给自己吃了。
李诗涵一呆，心道，不是给鸽子吗……
钟磊一边“咕咕”逗鸽子（其实是吓跑了鸽子），一边道：“鸟吃不了软糖。”
李诗涵“哦”了一声，心道，原来是你想吃糖……
钟磊又道：“你也应该吃一颗。吸烟的话，嘴里味道比较大，怕挨家长批评的话，含两颗糖就好了。”
“哦……”
“跟我讲一讲庄亦蝶吧，她对你一定很重要，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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