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慕寒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被说成是在胡思乱想的曲欢颜有些欲哭无泪，她从没有想到自家徒弟乖巧起来比她胡闹的时候更为难缠。
曲欢颜很快就知道了曲慕寒究竟在想些什么。
曲慕寒竟然将所有属于她名下的财产转移到了曲欢颜名下。
苏九溪风烟夏南雪衣甚至一直不露面的舒颜都出来了。
这个阵仗对于曲欢颜这种常年赖在洛河城花天酒地的人都感觉很沉重。
明明她的修为比这些人加起来都要强大，但是，她现在一声都不敢吭，缩在一个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那四个人却不肯放过她，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
这个四个人听曲慕寒的话多于听她的话。
苏九溪和风烟夏和曲慕寒日常联系最多的人，知道曲慕寒受了一些刺激。舒颜本人就是曲慕寒的暗线，管理曲慕寒手下的情报系统，现在她们在魔宗的暗线基本上全部被毁，损失惨重。
曲欢颜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目光时不时瞟向曲慕寒，似乎在向曲慕寒求救。
这个梵音大陆的单挑第一人一直以来都是以嚣张跋扈闻名于世，何时这么怂过？这一幕要是被外人看见，只怕眼珠子都会掉下来。
曲慕寒无视她，但是变更这样庞大的财物甚至人力等等，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是曲慕寒再独断专行，也需要给她手下的四大主事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怕了？是么？”舒颜问。
曲慕寒点头：“是的，我不想再死人了。”
曲慕寒这个理由算得上很充分，尤其是知道了曲慕寒的过往的人。
曲慕寒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太过理想化。
她不是不知道在魔宗发展暗线有多艰难，有多危险，她也曾经动摇过，但是还是坚持下来了。
现在她却坚持不下来了？
不，曲慕寒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所有她的转变应该是来自于某个人。
曲慕寒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只是丹坊暗堂和坊市这些变更了一个所有权，其他的还是不变，反正之前我这个金主也很少出面管理这里的事情，所以以后一切照旧也好，将所有的东西变卖折现也好，都是你们的自由。我们曾经的约定不会改变。”
当初曲慕寒收服她们作为她在洛河城的四大主事的时候就说了她们来去自由，她们尽心给她办事，如果她们想走，她也会给她们一笔安置费。
她们四人的能力极为出众，她名下的丹坊和其他的坊市收益越来越高，这些收益里分出一部分继续发展他们的势力，一部分就是养着曲欢颜这个吉祥物。
“她惹你生气了？”苏九溪画扇轻掩面容，露出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
苏九溪口中的“她”自然是曲欢颜。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曲欢颜的反常。要是在平时，不要说听到曲慕寒将财产转移到她名下，就算是听到曲慕寒多给她几十万灵石花她都能立刻抱着曲慕寒大腿声情并茂地说明她们师徒情深……
但是，现在的曲欢颜只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曲慕寒看了曲欢颜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没有。”
苏九溪看了曲慕寒一眼，又看了曲欢颜一眼，良久才道：“好的，我们相信你的选择。”
曲慕寒做事不会胡来，虽然她看起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急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模样，但是，她在曲慕寒手下做事已经有七八年了，这些年间，曲慕寒在洛河城待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是她的决策从来没有错过。
这次移交半个洛河城的所有权，她觉得曲慕寒必然也是有什么打算的。
但是，曲慕寒的打算显然是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出来，这里可是有一个不靠谱的曲欢颜和一个完全外人的萧清寒啊！
作为四人中的老大苏九溪都已经说了听曲慕寒安排，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个他们有些担忧的问题：“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曲慕寒沉默了一会儿：“我先去一趟的孤夜城。”
曲慕寒的话，终于还是令所有人变了脸色。
谢王孙谢名章和她们手下的一些暗线的首级还挂在孤夜城的城楼上。
“秋兰佩这个贱人！早就该杀了她！”苏九溪恨恨道。
本想说什么的曲欢颜听到这一句话顿时怂了，缩回墙角，不敢吱声。
她很清楚，自家的徒弟肯定很生气，十几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这副模样。
这样的曲慕寒，让她有些害怕。
萧清寒本想阻止，但是看到曲慕寒如今的模样，他也放弃了劝说曲慕寒的念头。
既然她想去，那他就陪她去，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我一个人去，你们不要跟来了。”曲慕寒喝了一杯茶，将茶杯放下，站起身往外走。
曲慕寒没有如愿离开，她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曲慕寒垂眸看着抓住她手腕的手，下意识一挣。
萧清寒还是不敢勉强她，她一挣扎就立刻放手：“我陪你去。”
曲慕寒看着自己的手腕，眸色几经变幻，渐渐地有些悲哀了。
修士的脉门是仅次于心脏和松果的第三个要害，但是刚刚，她还是被抓住了，几乎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萧清寒不会对起什么杀心，但是其他人呢？
萧清寒现在还远远不是整个梵音大陆前多少位的高手，只是一个刚刚踏上修行之道的后辈。
这些年她努力修行，得到同境界无敌的评价，甚至能越级挑战比她高一个大境界的人，仅仅是这样，就洋洋自得，可以不将梵音大陆的修士放在眼里了。
现在看来，自己就如井底之蛙一样可笑。
“谢谢，不必。”曲慕寒后退三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这样明显疏远戒备的姿态让萧清寒呼吸一窒。
自己在临海城的莽撞行为，到底还是彻底伤了她的心。
萧清寒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
没有人阻拦，曲慕寒已经飘然离开，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苏九溪等人会给曲慕寒最大的面子和尊重，但是她们对待曲欢颜就没有这么客气了，目光齐刷刷地朝曲欢**过去。
曲欢颜：“……好了，这件事怪我，怪我，我得走了，万一这个家伙有闹出什么事情来呢？我得看着她点。”
“你就作死吧！”苏九溪冷冷道。
这个柔媚如水风情万种的女人沉下脸来，气势也极为惊人。
“我们不会放任你去给她捣乱了。”风烟夏一直没有说话，声音如冷涧鸣泉，本是极好听的声音，却带着淡淡的杀气。
曲欢颜：“……”她这个金主一定是假的。
“真的，你们别闹！”曲欢颜几乎快哭了。
萧清寒正欲追上曲慕寒，一道剑光就迅速架在他脖子上：“在慕慕办完事情之前，你也不准走。”
出手的南雪衣。
南雪衣脸色冷肃：“我不敢上天剑宗首席弟子的性命，但是限制你还是可以的。”
萧清寒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这个南雪衣可不是一般的角色，根据他得到的资料，这个也是一个颇具传奇性质的人物，元婴后期的修为，单挑的话，他不惧她，但是南雪衣成为元婴修士已经几十年，打架的经验极为丰富，不是一个轻易打发的对手。
况且，这个南雪衣和曲慕寒关系匪浅，他那里敢真的伤了南雪衣？
“我是真的想去帮慕慕……”萧清寒忽然见有些明白曲慕寒这种憋屈的感觉。
舒颜转着一只茶杯，看着两人，就像是看着两截朽木：“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已经不想依靠你们两个混蛋了，知道了吗？她想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被称为混蛋的曲欢颜和萧清寒都没敢吱声。
“天支山上的事情，她就留下了心理阴影，这个阴影一直影响着她的修行，这次谢王孙的事情……你们就没有想过她拿什么换取了谢王孙的信任，让谢王孙成为她的暗线吗？你们两个，没有弄死她你们就很不甘心是吧？她得做多少孽才会遇上你们两个坑货？”舒颜的话很不客气。
萧清寒和曲欢颜却再也没有心思注意到舒颜的话有多恶毒，两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傻掉了。
最能获取别人的信任的就是天誓了。
在谢王孙向她求救的时候，她没有去救援，那就是违背了天誓。
违背天誓的人基本上都会被天罚劈成灰烬，但是曲欢颜修行天剑，她身上的气泽和天地万物一样，天罚暂时无法分辨，所有没有天罚降落在她头上，但是她一旦调用天剑，她的气泽就会发生变化，天罚也会随之而至。
曲欢颜有些苦逼，她不过是想偷懒，哪里想的到现在的局面竟然变得如此麻烦。
早知道就带着她去一趟寒烟川，现在……
曲欢颜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就算她有这个能耐将她从天罚上救下来，她的天剑剑心也被毁了，日后的修行只怕也是步步荆棘，甚至有可能终生无法达到元婴的境界。
曲欢颜和萧清寒两人还是极为强悍的，如果他们真的要走，南雪衣等人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两人几乎是一阵风似的消失。
南雪衣似乎也被这个真相下了一跳，声音微微发抖：“你说的是真的？”
舒颜点头：“这种事情我没有必要说谎。”
舒颜此话一出，苏九溪风烟夏南雪衣也不见了。
……
曲慕寒来到孤夜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十里不同天，这个孤夜城离洛河城不过是八百里，洛河城月明星稀，一片晴天，这里却像是天塌了一样。
磅礴的大雨浇下来，曲慕寒一身黑衣站在雨里，雨水在接触到她衣衫的刹那就被弹开。
内府仙心如焚，曲慕寒感觉自己体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原本因为违背道心誓言而留在仙心里的焦黑痕迹越来越大。
曲慕寒低低笑了笑，从内府里取出自己的轻灵羽。
轻灵羽的剑光闪了闪，似乎在为曲慕寒的情况担忧。
“我现在心情很好，想要疯一疯，你愿不愿意陪我？”曲慕寒问。
仙剑有灵，但是，他倒是意外地懂了曲慕寒的心思，剑光一亮，湛然清澈，在暗夜里像是平地掠起的闪电。
曲慕寒笑了笑：“那就疯吧！难得这样彻彻底底地疯狂一次。”
……
曲欢颜来到孤夜城的时候已经彻底被孤夜城的情况震惊了。
整个孤夜城的天像是塌了一样，即使是大雨也浇不下去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
借着天罚的威力，曲慕寒竟然将这一整座城直接屠了个干净。
血水混着雨水，曲慕寒一人一间，站在城墙上，一道碗口粗的闪电卷舞直下，像是一柄巨大的剑，带着令人连灵魂都战栗的强大威压，狠狠击向曲慕寒。
曲慕寒不闪不避，似乎她已经完成了任务似的。
一点寒芒从城楼上掠起，快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与那粗大的闪电相比，这一点寒芒如此微小，但是，那巨大的闪电还是被阻住了！
闪电消散，笼罩在上空的乌云也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剥开一样，露出被挡住的星辰也月色。
月光倾泻下来，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
曲欢颜吓得魂飞魄散，要是她晚来一刻，只怕她养了十几年的徒弟就被这天罚劈得形神俱灭。
萧清寒来的有些迟，刚好看到曲欢颜那改天换地的惊艳一剑。
这样能对抗天罚的的强大剑术，的确不负她单挑第一人的名头。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曲欢颜，此时也手脚发抖，但是看着曲慕寒死气沉沉的脸，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
曲慕寒似乎有些不解：“你还来做什么？”
曲欢颜一听，顿时怒了：“你这小混账说的是什么话？你真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曲慕寒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谢谢师父。”
“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曲欢颜也怒了。
“七师叔，慕慕，你们不要吵架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天剑宗说。”萧清寒掠上城楼，想要抓住曲慕寒的手。
曲慕寒却后退了三步，和他和曲欢颜都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作为顶尖的修士，他们都确认，这个距离是一个安全距离，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显然她是不想再经历一遍自己被人莫名其妙放倒的经历了。
曲欢颜叹了口气：“你先回山，我将秋兰佩的脑袋摘下来送给你。”
曲慕寒死气沉沉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神色：“不要动她。”
曲欢颜诧异，但是曲慕寒说不要杀，她现在还真的不敢随意出手。
但是，她很快想起舒颜的话，心里微微一酸。
她是真的不想再靠自己了？
曲欢颜仔细想想，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帮到她什么，反而是给她带来了很多的麻烦……
别的孩子还是一派天真地和同伴玩闹的年纪，她就已经在学着各种生活技能了。
自己这个师父还真是失败！
“慕慕。我们回天剑宗吧！我们好好谈谈。”曲欢颜道。
曲慕寒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是我自以为是自作自受，这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曲慕寒的话噎得曲欢颜说不出话来。
“这事……”曲欢颜感觉这件事要是不好好说清楚，只怕日后的麻烦更多。
曲慕寒却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解释什么，你是师父，我是徒弟。我说的也是实话，不是气话，我没有怪你。”
似乎为了证明她的话，她还淡淡地笑了笑。
曲欢颜看着自己和徒弟的距离，片刻，叹了口气：“嗯，我们回家吧！”
萧清寒心里也无比苦涩。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才将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进一点点，现在，他感觉自己离她反而是前所未有的遥远了。
归根结底，还是他对她没有足够的信任，一听说她要去寒烟川就不冷静了，感觉她是去送死，自己一定要阻止她，哪怕不择手段，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自以为是的保护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需要他严密保护的人。
如果他冷静一些，跟着她一起去寒烟川，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曲慕寒将城楼上悬挂的首级取下来，在城外找了一个地方安葬了，才回天剑宗。
回到了梦华峰，曲欢颜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这件事的影响远远比她想的要深远。
天亮之后，孤夜城被屠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梵音大陆，屠城的凶手很明确，是曲慕寒。
有不少人看到曲慕寒城楼上留下的剑痕都感觉到一阵胆寒。
曲慕寒还有一句话是留给秋兰佩的。
秋兰佩，好好活着，别死的太早。
这是曲慕寒以剑意在城门上写的。
没有人会怀疑曲慕寒的手段，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幸落在曲慕寒手里，那么连死亡都是慈悲的解脱。
曲慕寒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是好人，她从不吝于向任何人展示她的恶质。
一时间，关于曲慕寒的事情议论纷纷。有觉得曲慕寒快意恩仇的，也感觉曲慕寒太过阴险毒辣有违正派弟子行径的……
但是，这一切，都传不到梦华峰。
曲慕寒的内府仙心一片焦黑，这是内生的魔火燃烧的痕迹，虽然心魔之火已经熄灭了，但是火种一直存在，时不时会死灰复燃，烧灼她的仙心，那种痛苦难以言喻。
她的修行已经达到了被人皓首穷经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但是，祛除内心的魔火，哪怕是她也办不到。
“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曲欢颜抱着曲慕寒，声音微微颤抖。
曲慕寒显然不习惯有人抱她，挣了挣，但是她哪里是曲欢颜的对手。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肩膀上。
曲慕寒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片刻，曲慕寒拍了拍曲欢颜的背：“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没事。
曲欢颜还是没有松手。
曲慕寒挣不脱，只好任她这么抱着，但是一个大乘期的修士这么用力抱着她，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最后，曲慕寒奋力挣扎了一下，曲欢颜察觉到自家的徒弟快晕厥过去了，才慌忙松开她。
曲慕寒大口呼吸了几下，然后挪到一边，谨慎地和曲欢颜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曲欢颜连忙上前查看，结果却吓得曲慕寒飞快后退，曲欢颜只好作罢。
曲慕寒休息了一天，就恢复了正常的修行生活。
然后，曲慕寒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修行了。
这个无法修行并不是她无法引动天地灵力为自己所用，而是只要她以练功吐纳就内心就会升起魔火，将她萃取天地灵气的行为打断。
她一停下修炼，魔火就会消失。
魔火燃起的时候，那种焚心蚀骨的痛楚，即使是她难以承受。
现在，她算得上是一个完全无法修行的废物了。
曲慕寒终于有些不淡定了。
萧清寒知道了曲慕寒的情况，特意请了曲慕寒去证道峰。
掌门沈默仔细查看了一下曲慕寒的情况，只能摇头：“没有办法。”
是的，没有办法。
解决内生的魔火，这已经不是正道的功法可以达到的。
曲欢颜和沈默都是当时修行的顶尖强者，他们都说了没有办法，那就是没有办法。
“没事，就算是你不能修行，我也会好好护着你的。”曲欢颜如此允诺。
曲慕寒未置可否，只是礼节性地道了一声谢，然后离开了证道峰。
证道峰上，沈默叹了口气：“看看你们两个干的混账事！尤其是你这个当师父的，再扣三十年供奉。”
“快帮我想想办法，要扣三百年的供奉都随你。”曲欢颜烦躁，心里无比的后悔。
但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萧清寒低着头，片刻，他觉得还是要去找找曲慕寒。
萧清寒四下找了找，却没有发现曲慕寒的影子。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怎么就不见了？
萧清寒不禁有些急了，甚至在山门内用了神识感应。
但是，还是没有找到曲慕寒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