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击倒两位禁军之后,众人好似被他的气势震住,没有再拦着路。
眼见他们都散开,他把长剑插入剑鞘中,大踏步的朝内宫走去,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赵坚夫妇,哪怕是赵伦都不曾出宫,宋澄满腹的疑虑,今日实在忍不住才会拔剑相向。
此时正是早晨,太阳高挂着,光辉洒落在墨绿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他一路走到殿内。
小黄门看到他,连忙过来问安。
宋澄道:“皇上可在里面?”
“在。”小黄门垂下头,“将将用完早膳呢。”
他疾步进去。
赵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瘦弱,就是精神不太好,一双眼睛不像以前精光闪烁,而是填充了太多沧桑,有种暮气沉沉之感。
想到他那时雄心万丈,意气风发,宋澄心中伤感,真是时过境迁,哪怕是身为一国之君,也是难逃上天的折磨,先后失去两个儿子,也叫小人钻了空子,要不是宁封提醒,光靠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们,他们都要难逃一劫了!
“舅父!”他上前行礼,并没有称呼皇上,“舅父,您身体如何了,我们总是见不到您,是您吩咐下去,需要静养的吗?”
赵坚见到他,很是高兴的样子,微微笑道:“太医都是这样叮嘱的,朕也不好勉强,毕竟朕对医理一窍不通。”他打量着宋澄,“有要紧事,还是能通传的。”
宋澄暗想几时能通传了,分明守得极为严密,他想起刚才进宫的时候,门口的禁军面孔都陌生的很,不像是原先安排的人了,他由不得朝四周看一眼。
宫殿仍是那座宫殿,四周铺设奢华,有紫檀木的条案,玫瑰纹高椅,还有雕刻着四季鲜花的玉石大屏风,而在殿正中央左侧仍有那张精巧的木塌,搭着块虎皮,那是赵坚平常最为喜欢坐的地方,他曾提过,有次打仗在丛林中遇到一只老虎,皮毛是他亲手剥下来的。
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赵坚请他坐下:“你今日是为何事?听说还打伤了禁军?朕倒不知道你的脾气这么大了……”他微微咳嗽几声,“是不是公务太过繁忙了,要不要朕派遣个人替你分担一下?”
居然跟他说起家常来,宋澄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都这样危险了,难道舅父还真的被蒙在鼓里吗?
可他不敢贸然开口,谁知道这黄门是谁的眼线。
“还不是那些禁军不长眼睛,屡次阻拦,不是侄儿蛮横,实在是他们太不知道变通,就算是皇上您的旨意,他们也不该这样顽固啊,作为侄子难道还不能来看您了吗?”
赵坚笑起来:“兴许是朕近日太过虚弱,就是你舅母,伦儿来看朕,也提不起多大的精神与他们说话,便想着好好休息,把身体完全养好了,才能尽快主持早朝。”
若是真的能快也就算了,可现在还不知会等到何时,宋澄把身子前倾,轻声道:“舅父您也不用全程主持,哪怕露个面都是好的……”
话还未说完,赵坚猛地咳了起来,好像非常的不舒服,宋澄担心他,连忙起来:“舅父,您怎么了,是不是要请太医来看看?”
赵坚摆手,却不说话,咳了一阵才停下来:“太医才来看过也开了方子,再去请来也是无用的,朕被那奸人所害,伤到了肺,毒气进去就出不来了……”他好像花光了力气,站不起来,宋澄伸手扶住他,只觉那掌心也是凉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有瞬间的惊心,怔在那里,过得会儿才把赵坚慢慢扶到里面的龙床上,叹口气道:“原来您的身体并没有多少好转,也难怪需要静养呢,今日是我太急进了些,您还是多多休息。”
赵坚靠在迎枕上:“有齐大人监国,朕也放心,你这便回去罢,告诉你母亲,让她别太着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里能那么快就康复呢。”
宋澄答应一声,告辞走了。
迎面而来的日光叫他站在外面,一下睁不开眼睛。
兴许是殿内有些昏暗,他站立了片刻才又重新往外走去。
仪门那里种了一大片的杏树,而今还不曾开花,只有无数的花骨头紧紧包裹着藏在嫩绿色的叶子中,他从中穿过,将将出来,便瞧见贺玄披着黑狐裘,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他头上戴得紫金冠极为的耀眼。
宋澄没料到这时候看见他,脚步猛地停住。
贺玄淡淡道:“宋大人要走了吗?”
风吹过,有些许的冷意,宋澄回过神,不悦的道:“我想去找戚统领呢,我可是皇上的外甥,竟敢叫禁军拦着不让进去,要不是舅父实在要休养,我真得让舅父革他的职!”
气焰嚣张。
贺玄眉梢挑了挑,打量他。
若说宋澄对贺玄原先的印象,只是不易接近,那么现在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他竭力装得镇定,说道:“王爷来此又有何贵干?难道没有禁军拦着你吗?”
贺玄道:“禁军被宋大人打得吓破胆,哪里还敢拦人。”
“这些人是不吃敬酒吃罚酒!”宋澄一拂袖道:“衙门还有事情等着我处理,先行一步。”
他转身走了。
丝毫的不曾回头,一直走到宫门那里,坐在了马车上,这时他好像才能喘一口气,他靠在车壁上,感觉后背甚至都出了汗水,在这初春,隐隐生凉。
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把手掌摊开,刚才扶着赵坚,他得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小片宣纸,上面写着一行字,他一字字的看完,脸色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白。
没想到,竟是要走到这一步了!
他心惊肉跳,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吩咐车夫驾车。
不知不觉便是清明了,那是一个踏春的好时节,野外花树茂盛,看了心旷神怡,只老夫人有些遗憾,因他们杜家原是世代在金陵的,祖先的骸骨也在金陵,而今因战乱举家搬迁,最重要的却是留在那里了,到得清明,甚至都无处拜祭。
“或是该搬到这里来。”老夫人与杜云壑商量。
杜云壑沉吟:“此事该从长计议。”
嫌少有家族是会那么做的,多半都是派遣管事在金陵代为拜祭,或者将来有些后辈不入仕途的也可去金陵居住,待到清明便去拜一拜祖坟,打扫一番。
老夫人捏捏眉心:“也是我糊涂了,只是觉着长安虽好,总是不如金陵。”
何尝老夫人是如此,便是杜若也觉得金陵好,她想起小时候在那里长大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心想要是将来都城搬去金陵就好了,这样他们也许就能回到老宅住着呢!
不过这到底是个空想,都城哪里说搬就会搬的,她微微摇头。
杜云壑笑一笑,对老夫人道:“母亲是在长安住腻了,我看近日天气不错,要不您带若若他们几个小辈去晋县住阵子,那里田地早已置办了,可农庄您还没去看过,您往前不是也挺喜欢晋县的吗?说气候好,人也朴实,我看过两日便去罢。”
老夫人发愣:“现在去?”
“又有何不可?”杜云壑道,“三四月最是不冷不热的,难道您要等到夏天才去吗。”他挑眉,“把冰一桶桶运过去可是麻烦事儿。”
老夫人被他说得意动,杜若又是喜欢玩的,连忙道:“祖母,那我们就去住一住罢,我老早就想去了!她趴在老夫人腿边,摇着她的袖子,“庄里养了好多的鸡鸭牛羊,我把兔子带过去,可不差吃得呢!”
老夫人一点她鼻子:“在我们府里还差你兔子一口草吃的?你这孩子,去就去罢。”她笑起来,“整个冬天没动过,我也怕我这老胳膊老腿要僵住了,走动走动也好,春天是最合适的,我到时候去田边看看,问问他们今年准备种些什么!”
兴致来了,老夫人滔滔不绝。
从正房出来,还能听到祖孙两个的笑声,谢氏抿嘴一笑:“你倒是会哄母亲了,好久不见她那么高兴。”
杜云壑道:“既如此,你也一起去。”
“我去怎么成?”谢氏道,“一个个都走了,谁来管家?老爷吗?”她撇撇嘴儿,“您是整天不见人影的,可不要乱套了。”
“怎么会,不过几日功夫,你管这个家也是累了。”杜云壑道,“便让我尽份责任。”
谢氏到底警觉,这些年杜云壑虽是个好丈夫,可在管家一事儿上,那是帮不上她的忙的,男人粗心大意她也不放心,她皱起眉头问:“你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杜云壑揽住她道:“能有什么瞒着你,你要不去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母亲年老体迈,若若又是没个轻重的,不定在庄上怎么乱跑,加上莺莺这病弱身,你真要放心便算了。”
这三个,谁在庄上出事都不行,谢氏心里咯噔一声,戳一戳杜云壑道:“也罢了,我便跟着去,左右不过几日,你总不能还让家里翻了天,你记得每日提醒管事们,别想偷懒!”
杜云壑笑道:“是了,是了,谁还能糊弄你呢,他们可不敢。”
夫妻两个说笑着走了。
隔了一日,谢氏使人收拾行李,又叮嘱刘氏一些琐碎事儿,忙得脚不沾地时,杜若却在外面赏花。
因长安城外有片杏树林,在这时候是最为漂亮的,好些人家都来此踏春,袁秀初请了杜家的姑娘们,她自然也在其中。
此时林中隔一处地方便是设了桌案,摆上瓜果点心,杜若坐在锦垫上,与袁秀初道:“我们要去晋县了,你要是得空的话也过来,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在山脚下就铺上垫子,坐在溪流边,可比这里还有意境多了罢?”
她还不曾去,已经是想得很美了。
如云般的杏花下,她双腿跪坐着,面庞如玉,明眸似星,一笑起来,已有几分倾城的颜色。宋澄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他原先以为自己与杜若只是差了一些缘分,可而今却发现,她与他之间注定是阴差阳错。
只怕她将来甚至会恨透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好像无法接受,不由自主走出去,谁料一只手却搭在他肩膀上,阻止了他这样的举动,回眸看去,只听见宁封淡淡道:“你最好不要再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