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宠记

九月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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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皇后的话是半真半假,她是要看看萧错的女儿,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把听到的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看看有用没用。

是因此,到了萧府,她径自到书房等待萧错下衙回府。

近来,如意每过申时便会来到外院的书房,等着萧错回家。

今日喜滋滋地跑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了皇后,立刻凑过去跟她撒娇。

“如意。”皇后笑着轻抚它到了冬日愈发厚实、发亮的毛,“你可许久不去宫里玩儿了,还以为你忘了我。”

如意直起身形,前爪搭在她膝上,由着她亲昵地搂着自己。

“去拿点儿肉干来。”皇后吩咐站在门内的益明。

益明含笑称是。

萧错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皇后把肉干一块一块地喂给如意。他牵了牵唇,“吉祥呢?”

“出来有点儿事情,就没带着它。”

“什么事?”萧错落座后问她。

“是为简让那件事。”皇后如实道,“我先去看了看长平郡主,又去见了见江夏王世子。”顿了顿,问他,“说起来,江夏王世子与你二弟很是熟稔,你没问他一些事情么?”

“你也说了,只是跟我二弟熟稔。”萧错道,“我已安排下去,看看江夏王府有无蹊跷。”他也不瞒她,“如果长平郡主身后还有人,只能是王府内外的人。”

“那就行。我是跟江夏王世子打听到了一些旧事,你只当闲话听听。”

“好。”

皇后便着重说了说长平郡主为意中人与生母生出的蹊跷之事,别的都没用,也就略过不提。末了,又说起长平郡主装傻的事儿:“我料想你也不可能让人傻掉,那不就等于让她享福了么?你可没那份好心。试探之后,果然是她装傻。我给了她十天的期限,到时候事态仍无进展的话,就把人交给我发落吧。”

萧错听完,微一颔首,继而敛目沉思,“看长平郡主那个样子,一定是与她息息相关之人先后在我和崔振手里吃过大亏。”

“对啊。这一点你一定要查清楚。”肉干喂完了,皇后拍拍如意的头。

益明转去打了热水来,芳菲接过,服侍着皇后洗净双手。

皇后一面用帕子擦拭湿漉漉的双手,一面问道:“长平郡主装傻,你明知道不可能,怎么也不早说?”

“从我和崔振这儿是不可能,但并不能确定方浩会不会给她下药。”萧错笑道,“还没找人去查实,你已先一步弄清楚。”

“顺藤摸瓜往下查吧。”皇后建议道,“就算是简让受伤一事与长平郡主无关,你和崔振也应该防患于未然。懒得理会弱质女流没什么错,但一个已经疯魔了的人,便不需要区分男女。你们都有软肋,不能总是严加防范,等人找上门。”

萧错认同地颔首,“我知道。”

“行了,我该去办正事了。”皇后笑盈盈地道,“带我去看看你的夫人、女儿。”

萧错蹙眉,“还不到见外人的时候。”

皇后不满,“过几日萧大小姐就满月了,我提前几日过来看看怎么了?”

“过几日再看。”萧错瞥一眼她被如意的爪子弄得脏兮兮的斗篷,嫌弃地蹙了蹙眉。

“……”皇后又气又笑,“就看看也不行?我们晗嫣可是早就让你们家人看过了。”晗嫣满月的时候,二夫人前去,她特地让二夫人看过、抱过的。

萧错嘴角一抽,心里亦是又气又笑。这种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礼尚往来?瑾瑜还没到满月呢,凭什么一定要给她看?

“一定要看。昭华都看过了,我怎么就不行?”皇后难得一本正经地对他承诺道,“不让看我跟你没完——等满月酒之后,我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

“……”萧错眉心一跳,知道她那个混账劲儿又上来了,更知道她说得出办得到,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一点头。

皇后展颜一笑,“放心,只看看孩子,不惊动你夫人。”

这时候的裴羽,正笑盈盈地抱着瑾瑜,在寝室里缓缓踱步。

瑾瑜随着逐日成长,呼呼大睡的时间略略减少了一些。这会儿刚吃完奶,扑闪着纤长的睫毛,睁着澄澈的大眼睛,看着近前的母亲。

“等会儿爹爹大概就回来了。”裴羽柔声道,“阿瑾,等爹爹哄你睡觉好不好?”

瑾瑜自然是无法回答的。

裴羽就笑着用手指轻点着瑾瑜的唇角,“阿瑾笑一下,笑了就是答应娘亲了。”

瑾瑜不由得唇角上扬,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真乖。”裴羽每次看到女儿的笑容,心里宛若阳光普照,有着说不尽的欢喜。

吴妈妈站在一旁,笑着劝道:“夫人,早些到床上歇着吧?”

“实在是躺得腻烦了。”裴羽和声道,“躺着能睡还好,又睡不着。”到了这几日,她的精气神已经与有喜之前无异,偏生除了哄着瑾瑜还是无事可做,委实无聊得很。

吴妈妈笑应道:“坐月子可不就是这样。”

“幸好就快熬过去了。”裴羽也笑,不然真是要闷坏了。

这时候,萧错与皇后走到了正屋院中。

木香、甘蓝等几个人正站在院中轻声说笑,一见侯爷与皇后相形进到院中,不由神色一滞。她们见过皇后,对她总是存着莫名的畏惧。几个人在须臾愣怔之后便回过神来,刚要行大礼请安,皇后已轻一摆手,温声吩咐道:

“不得喧哗。”

几个丫头便只是带头屈膝行礼,服侍在廊下的丫鬟婆子们见了,连忙随着行礼,都没出声。

“起来吧。”皇后吩咐着,径自走向厅堂。

木香快步跑到厅堂门外去打帘子。

“你家夫人、大小姐呢?醒着没有?”皇后语气温和,“去看看,别说本宫来了。”

木香毕恭毕敬地应声,待得皇后、萧错进到厅堂,快步转去寝室,在门外就听到裴羽柔声哄着瑾瑜的语声,因着皇后的吩咐,便没进门通禀,快步折回去,行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夫人正哄着大小姐。皇后娘娘稍等,奴婢即刻去通禀夫人……”

“不必。”皇后对萧错道,“本宫与萧夫人说说话,你去忙你的吧。”

私底下再熟稔,当着府里的下人,萧错都要做出恭敬的样子来,闻言拱手称是,又吩咐木香好生服侍着。

皇后一面解下大氅,一面对木香笑道:“带路。”

木香称是,给已经进到室内的半夏递个眼色,示意快些上茶点,继而将皇后迎到寝室。到了寝室门口的屏风外,通禀道:“夫人,皇后娘娘来了。”

裴羽惊讶不已,忙将瑾瑜交给吴妈妈,先低头打量自己的穿戴,“我这就更衣。”

语声未落,皇后已笑盈盈步入寝室,道:“不必。”说着,径自转向里间,“不需多礼,我只是来串门。”

裴羽快步迎上前去,恭敬行礼。

皇后伸手扶起她,“怎么不听话呢?”

吴妈妈抱着瑾瑜蹲下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皇后瞧着她臂弯里的襁褓,按捺下先前的一点儿迫切,携了裴羽的手,“快坐下,正坐月子呢,因我前来闹得你劳心劳力的话,我如何心安?”

裴羽笑应道:“皇后娘娘不需多虑,臣妾方才正抱着孩子来回走动呢。”又请皇后先行落座,唤丫鬟上茶。

皇后笑盈盈地打量着裴羽。

是一身家常的穿戴,桃红色撒花小袄,豆绿色棉裙,这样一看,身形已恢复成原有的玲珑有致;长发高高地束在头顶,如男子一般,只斜插一根银簪,清艳的容颜一如往昔。

这要是换个不相熟的人一看,仍旧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

这可真是,自己还是孩子呢,就添了个女儿。

皇后这样想着,眉宇间的笑意更浓,转头唤奶娘,“给我抱抱孩子。”说完低下头,仔细地打量着紫色衣衫上有无不妥之处。对待小孩子,是必须要慎重的事情。还好,在外面的时候都穿着斗篷,里面的衣服干干净净的。

吴妈妈将襁褓交给皇后。

皇后接过,手势极为轻柔地拍着襁褓。敛目细看,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长的时间里,瑾瑜已经到了第三个人的臂弯,许是因着气息的不同,让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是陌生人,因而睁大了水光潋滟的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好奇地望着皇后。

皇后担心孩子天性认生,便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语气变得极为温柔:“你这个小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裴羽笑道:“叫瑾瑜。”

“嗯,瑾瑜。”皇后笑若春日暖阳,“人好看,名字也好听。”

瑾瑜放松下来,小脑瓜动了动,大眼睛里的茫然消散,只剩了平时的澄澈纯真。

皇后笑意更浓,“瑾瑜,你可要快些长大啊。长大之后,去宫里找我玩儿。”

木香奉上茶点,裴羽亲自斟茶,“公主满月酒的时候,臣妾也没能前去。听说公主与皇后娘娘样貌酷似,那必然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皇后就笑,“与我很像是真的,好不好看的谁知道。我只瞧着你们母女好看——看来看去,最喜欢像你这样容貌的女子。”

“皇后娘娘谬赞了。”裴羽笑起来,“我一个女子,都瞧着皇后娘娘是出奇的貌美,这一点可是您无从否认的。”

“各花入各眼罢了。”皇后笑道,“说起来,孩子样貌随谁的事儿,真是说不准。像你们瑾瑜、我们晗嫣,都是随了母亲,云斐和长公主的儿子,则都是随了父亲。有些人家就不是这样,要么正相反,要么就是眉眼随父亲、嘴和鼻子随母亲这样的。”

“是呢。”裴羽笑道,“像臣妾,便是眼睛随了家父,鼻子、嘴和脸型随了家母。”

“嗯,跟我一样呢。”皇后轻轻地笑着,“我大伯母——就是江夫人,她跟我说过,像你我这样的人是有福气,会长。”语毕,就见瑾瑜张开小嘴儿打了个呵欠,她愉悦地笑出声来,“怎么啦?被我们絮叨得打瞌睡了?”

“特别贪睡。”裴羽笑着走到皇后近前,“一整日差不多要睡十来个时辰,这几天醒着的时候略多了一点儿。”

“都是这样。”皇后停下脚步,“云斐和晗嫣也是这样。现在算是最省心的时候,等他们精气神好了,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但长大一些更可爱。”

“嗯!这倒是。”皇后抬手轻抚着瑾瑜的小脸儿,继而轻轻摩挲着孩子的下巴。

瑾瑜因为觉得有点儿痒,不自主地抿嘴,唇角上扬成笑容的弧度,小脑瓜也随着动了动。

“笑了,笑了呢。”皇后欣喜不已,“嗳,我今日真是走运啊,没多想就来了,来了就正赶上你们母女两个都醒着。”随后念及自己称病的事情,解释道,“我先前说不舒坦,是找个由头躲清闲,相熟的你们这几个人,不是生孩子,就是在家带孩子,不相熟的也不需见。”

“都知道您最喜欢清静。”裴羽道,“臣妾就不行,平日里惯于迎来送往的。”

皇后就笑,“我那是孤僻,不好,还是要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皇后娘娘喝杯茶吧?”裴羽道,“抱了瑾瑜这么久,累了吧?”

“不累。”皇后摇头,“高兴还来不及呢,让我多抱会儿。”

裴羽见皇后的语气诚挚,便没再客套。

皇后便问起瑾瑜平日的小事,例如夜间醒几次,平时爱不爱哭,有没有过发脾气哭个不停的时候。

说起这些,怎么样的女子都是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

过了一阵子,瑾瑜自顾自地睡着了。

皇后这才将襁褓交给吴妈妈,看看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宫,再晚的话,太后定是不依的。等来年天气暖和了,一定要带着瑾瑜进宫去玩儿。”

裴羽称是,送到门口,被皇后拦下,“快回去歇着。这时候着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又吩咐芳菲,“服侍着萧夫人歇息。”自己则转出去,到厅堂披上斗篷,径自离开。

两女子说话期间,萧错一直在外院书房与幕僚商议事情,皇后离开时,他去送了送,随即回到房里,先问裴羽:“累不累?”

“不累。”裴羽这会儿已经上了床,倚着床头与他说话,“皇后教了我很多照顾孩子的经验——别人虽说都是过来人,但总有想不周全的地方,皇后却是正带着一双儿女。”

“那就好。”萧错走到床前,敛目瞧着瑾瑜,“我们阿瑾也没见多少人,长得好看的名声却传出去了。”

“是么?”裴羽想了想,“那不算是好事吧?”

萧错道:“也不是坏事。我的阿瑾,本就最好看。”

裴羽忍俊不禁,“这种话往后不准说,惯得阿瑾从小就自大可怎么办。”

“你不爱听么?”

“……”裴羽想了想,“嗯,只准跟我说。”这样的言语,也算是在夸她,她怎么会不爱听。

他轻轻地笑起来,坐到床边,把她搂在怀里,“我的阿羽最好看——换这句更好一些。”

裴羽笑得微眯了大眼睛。

**

对于裴羽而言,日子一直很平静地过着。

十一月初六,瑾瑜满月。在那日之前,萧府回事处备好的请帖如雪片一般飞到各家。

当日,宾客盈门,热闹喧嚣喜乐的程度,不比萧错与裴羽成亲时逊色。

裴羽由二夫人帮忙应承宾客,又有张夫人、阮夫人照应着,整日下来,仍是觉得很是疲倦。

是太久没有这般忙碌了,猛然恢复到以前的情形,总会觉得很是吃力。

外院那边,萧锐、萧铮自动帮萧错应承晚间到来的各路官员,分量重的那些人,都交给萧错,稍次一等的,便由他们二人招呼,再往下的,便由管家管事款待。

这样的喜事,这样的场合,酒自然是少不了的。萧错并没纵着一班好友灌自己酒,早有准备——京卫指挥使司里面,有几个属下酒量颇佳,今日萧错就把挡酒的差事托付给了他们,自己只是点到为止。

方式不重要,宾主尽欢就好。

**

长平郡主那边的事情——或者说江夏王府那边的事情,萧错与韩越霖联手命人查实,得到消息的速度很快。

三日后,便有属下将整理好了的长平郡主的生平交到了萧错手里。

除去皇后告知的那些陈年旧事,萧错从中还了解到了一些值得重视的信息:

长平郡主的生母苏氏,最早是一名六品官的妻子,生下儿子那一年,成了下堂妇,因着时隔太久,没人还记得原因——那名官员已经埋骨地下,明面上的说法是江夏王封地曾出过一次民乱,那官员就是在纷乱的环境中死于非命。至于到底死于谁手,无从查实。

官员身死两年之后,江夏王看中了苏氏的美貌,将她带到江夏王府。

苏氏生下长平郡主之后,再无所出。

苏侧妃在江夏王府最初十余年还算安生,给人以温柔敦厚的感觉。在长平郡主与人私定终身的事情之后,整个人焦虑暴躁起来,与女儿要死要活地闹了那么久,最终以上吊自尽收场。

长平郡主在外结识的那名男子,与苏侧妃同姓,名峰。

苏峰在母女两个寻死觅活窝里斗的时候,另娶了别家女,但是很快和离,并且就此消失,以前相熟的同僚,至今都没再见过他。

但是苏峰的身世无从查证,因为苏侧妃就是身世不详之人——所以二人到底是不是近亲,无从知晓。

苏峰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名不见经传,但有人保举他做了一个七品武职。

他莫名其小消失之后,上峰只当他是出意外死在了什么地方,也没查过。

——从这些情形来看,不难想见江夏王治理封地的能力有多糟糕。

——但如果就这一点反过头来考虑,萧错便又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江夏王一手安排的。

而那二十名突袭简让及其手下的高手,目前而言,在江夏王府那边还找不到值得怀疑的证据。

凡事要循序渐进,着急也没用。

是因此,萧错眼下最为注意的是苏峰这个人。

平白消失不见了,而长平郡主这些年最在意的便是这名男子。

回想长平郡主那种宁可鱼死网破也要害他和崔振的势头,这男子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横竖也没别的事情,不妨查一查。

这个名字,萧错毫无印象,那么,苏峰一定是顶着另一个名字、身份出现在他周围的。

并且,先后惹恼了他和崔振。

这人肯定是要不得——萧错自认不是好人,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见得就都是毫无可取之处,崔振亦是如此。但是,若同一个人是他们两个都看不上容不得的,便绝对是个该死的人渣。

他总要知道,长平郡主是为了怎样的一个货色,疯魔到了这个地步。

斟酌之后,萧错唤来管家,先让他看了长平郡主的生平,继而道:“问问韩国公能不能弄到苏峰的画像。”他的手下,也有善于画像的人,但是韩越霖的人在江夏王封地的时间更久一些,办成这件事的速度更快一些。

管家会意,称是而去。

益明不解,问道:“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审讯长平郡主呢。”

萧错失笑,“审讯女子?谁精于此道?”皇后倒是擅长这类事情,但谁也不能担保一定能问出来,“各方面都准备着,没坏处。”

皇后给了长平郡主十日期限,这几日是风平浪静,之后就说不定了。如果有人来京城为长平郡主出头,那就不能动她了。倒也无妨,横竖都已是个废人。

**

瑾瑜满月之后,裴羽起初以为,自己一定会四处走动一番,娘家、张府、阮府、韩府、魏府等地方,都要去一趟,去看看这许久都没见的亲朋。

但是不行——她做不到。

初七那日,她坐着马车出门的时候,便已开始挂念瑾瑜,走到半路,简直是抓心挠肝了。到末了,她吩咐车夫打道回府,回到家里之后,急匆匆地去看瑾瑜,看到女儿安安稳稳地睡着,心里才算安稳下来。

或许,这件事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吧?毕竟,一整个月,她每日都与女儿朝夕相处,眼下真是一会儿也离不开。

是因此,她命管事妈妈给各家传话,不想找别的托词,这些人也都不是外人,便让传话的人照实说——就是放不下孩子,要是得空,还是来家里看她吧。

之后几日,亲朋一个个笑着登门来看她和瑾瑜,总忍不住会打趣她几句。

张夫人更是笑不可支,握着裴羽的手道:“你瞧瞧,让我说中了吧?”

裴羽笑盈盈地承认:“是啊,当时都没听进去,这会儿可真是知道那个滋味了。”

“都是这样过来的。”张夫人笑道,“第一个孩子,因着初为人|母的关系,起初凡事都会看得特别重。别说寻常人了,就是皇后娘娘,生下太子之后,可有多半年都没离开过宫廷一步。到现在添了公主,情形便好一些。谁不是一样呢,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都不想出门,情愿留在家里哄孩子。”

裴夫人、阮夫人和裴大奶奶也是这么说。

而张旭颜、阮素娥、魏燕怡虽然还没出嫁,但在亲戚之间见过类似的情形,也能全然理解。

裴羽娘家那边,父亲、二叔、二婶和五个哥哥闻讯之后,偶尔得了空,便也来看看母女两个。

就这样,裴羽虽然足不出户,连续几日却也是经常迎来送往的,又因重新将家事接到手里,每日都不清闲。

**

十一月初十,长平郡主的妹妹师琳琅来到京城。

按大周律法,亲王妾出之女不予册封,长平郡主的封号是先帝破例册封的。而师琳琅亦是江夏王一个侍妾所生,破例之事可一不可二,师琳琅便只是江夏王府二小姐。

长平郡主与方浩成亲之前,师琳琅理应来京城送姐姐出嫁,但是途中病了两场,便拖延至今方进宫面圣。

师琳琅在三兄妹中间,性情算是最和顺的。进宫给帝后、太后请安之后,娓娓诉说行程中诸事。

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皇后对她在何处停留将养、何时启程赶路心知肚明,但是,隐隐觉得这女孩在这几日进宫,应该是另有原因。

之于长平郡主这边的事情,其实已经有了眉目:江夏王再对长女恼恨,心里也还是惦记着,等到知晓长平郡主变成现在这副情形的原由之后,怕是要暴跳如雷,说不定就会请旨进京。

进京好啊。进京说明的是江夏王只顾着父女情分和自己的颜面,没有别的心思。皇后想着,花名在外的江夏王,她早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如果长平郡主成了这样样子,江夏王还窝在封地的话,心迹反倒难以揣测。要么就是他已放弃长女,要么就是他起了怨恨之心——越是怨恨,越不能离开封地,一旦离开,他就只是皇帝的皇叔,不再是掌控一方势力的亲王。

平心而论,师琳琅为人处世给人感觉挺舒服的,说话时语气柔和,举止大方从容,样貌娇柔,气质婉约客人。

但愿,这样一个女孩子,不是下棋亦或当棋子的人。

师琳琅请安之后便道辞,要去方家看望姐姐。

皇后命芳菲陪同她前去。

芳菲回话时道:“二小姐看到郡主变成了那个样子,掉了一阵子眼泪,却没询问是怎么回事,只是说要即刻前去江夏王世子的住处。”

皇后笑着颔首,心里则有点儿同情师庭迪:他这两年是不是在走背运?怎么倒霉的堵心的事儿都落到他头上了?

“那么,”芳菲试探地问道,“依您看,这位二小姐与简统领的事情有关么?”

“我要是看得出就好了。”皇后无声地叹息一声,“再观望一两日,看有无事情发生。实在不行,我就真要把长平郡主接进宫里,跟人说起来是给江夏王府体面,暗地里询问她什么事也容易些。”

她所谓的有无事情发生,是要等待师琳琅对长平郡主一事的态度:若是要将人接出方家,另寻地方安置起来的话,那就是另有打算;要是提出去方家亲自陪伴、照看姐姐的话,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当晚京城就出了一档子事,并且事态严重:崔毅遭遇突袭,身上背部、腰际两处挂彩,皆是刀伤。

这晚,崔毅是出门赴宴,在醉仙楼里流连到很晚。回往崔府的路上,二十名蒙面人拦路截杀。

他招架不住,仓皇逃离,随从无一生还。

回到家中,他已满身是血,吓得崔耀祖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完全没了主张。

崔振听得小厮禀明此事,连忙寻了过去,唤人取来备用的药箱,亲自给崔毅处理伤口。

常年征战过的人,只要有心,便能跟军医学会如何处理兵器导致的外伤。

在这期间,他自然对伤势、手法留意,做到了心里有数。

崔耀祖缓过神来之后问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

“没有性命之忧,我能处理。明早派人去宫里请太医。”

“对,是该请太医!”崔耀祖恨声道,“老五不明不白被人暗算成这样,随从大抵无一生还,于情于理都要严查!”

“正是这个道理。”

之后,崔振不再言语,手势麻利地帮崔毅缝合伤口、敷药、包扎起来。

崔耀祖一直在室内踱步,等崔振忙完,转到崔毅床前落座,静静地守着昏迷中的儿子。

崔振转到临窗的大炕上,盘膝而坐,等待着崔毅醒来。

到了后半夜,崔毅醒转。

崔耀祖等他喝了几口水,问道:“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听听。”

崔毅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忍着伤口的疼痛,把经过说了一遍:“那些人身怀绝技,脚步声不明显,离马车很近的时候我才察觉。他们都用刀,招式并不花哨,但是出手的速度奇快。”

崔耀祖转头望向崔振,低声问道:“老四,这般的人手,除了萧府,你还能想到别家么?”

崔振失笑。父亲真是钻进了牛角尖,只要遇到风波、不顺心的事情,便会怀疑是萧错导致。

崔毅那点儿本事,还不如他出色一些的护卫,萧错再闲得发慌,也不需要对一个莽夫下狠手。

“为时尚早,不需急着下定论。”崔振委婉地道。

崔毅满脸怒容,望着崔振的视线冰冷,但并没说话。

**

翌日,崔毅遇袭的事情传到宫中,崔振亦在朝堂之上禀明皇帝。

皇帝当即道:“此事不可小觑,朕会指派专人查证。”又吩咐崔振,“你去见一见简让,他前几日在外地也遇到过这类事情。”

崔振称是,待得皇帝退朝之后,转去找简让。

简让正要出门,见到崔振,笑了,“你五弟的事情,我已获悉,正要去看望。正好,同你一起前去府上。”

崔振颔首,“正好,你也听他说说经过。”

“嗯,正有此意。”

崔振深凝了简让一眼,牵了牵唇,“比以前白了不少。”

简让哈哈一笑。

崔振念及皇帝说过的话,问道:“挂彩了?”

“没。”简让跟他开玩笑,“我学着姑娘家涂脂抹粉呢。”若无必要,他才不会让人知道自己受重伤的事情。怪丢脸的。

崔振轻笑出声,“由着你嘴硬就是。”

简让转移话题:“上我的车。想来你已经晓得事情经过,五公子的伤口应该也是你包扎的,先跟我说说?”

崔振颔首,上了马车之后,把所见所闻详细告知。横竖崔毅也会说,他隐瞒又是何苦来。

简让听完,心念数转。直觉告诉他,自己和崔毅遇到的是相同的人。他这个受了重伤的人都已进京几日之久,那些人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进到京城。

那么,这样一来,自己遇袭的事情,便能将先前对崔振的丁点怀疑完全排除在外。

而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先前是毫无头绪,现在已经得知韩越霖和萧错正顺着长平郡主那条线查江夏王府,加上崔毅这件事,让他心里千头万绪,短时间内无从梳理。

他暂且放下这件事,问崔振:“皇上怎么跟你说的?”

崔振把皇帝的话重复一遍,“你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简让蹙眉,继而叹气。

不能隐瞒崔振,皇帝已经把他卖了。

简让说道:“等我看望五公子之后,你随我去看看前几日手上的暗卫。到时你就明白了。”

崔振笑了,“我懒,你跟我说说就行。”

简让只好如实相告。

“情形这般相似,身手亦相似,不可能是两路人。”

崔振一面思忖一面说出自己的想法,因而语速很慢:“针对你,或许就是在针对帝后,对他们有怨言,除掉你这个暗卫统领,再换新人的话,谁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游刃有余,可乘之机便会增多数倍。

“对我五弟下手,自然是针对崔家或是我,旧恨所致。可是……

“仇家不少,够分量的,手里有出色的人手,但招式都很毒辣。至于萧错那边的人,是过于机敏,善于利用地势布阵,地势不利在交手期间也能列阵,身手各不相同,手黑的居多,让他挑出二十个招式相同的人,不可能。”

分析得头头是道。简让不得不承认,崔振头脑过于冷静,做不到这一点,便不能当即将萧府排除在外。

崔振侧目看着崔振,“依你看,有怎样的仇家是我不自知的呢?”

你问我还不如去问萧错,他可是与你同病相怜。简让腹诽着,嘴里道:“你倒是看得起我。我这几天都快被这口窝囊气憋死了,自己这头都理不清楚。”

崔振一笑,“胜败是兵家常事,谁还没挨过几刀?”

两人说着话,到了崔府。简让去看望崔毅,问清楚情形之后,允诺道:“我一定会如实禀明皇上。”随后道辞离开。

回程中,有内侍来寻简让:“皇上请您去宫里一趟。”

简让应下,坐在车里斟酌多时,揣度出了皇帝的打算。这一次,他不会跟皇帝拧着来,并且希望皇帝的打算不会落空。

转过天来,皇帝召韩国公、萧错、崔振到养心殿,命他们三人彻查崔毅遇袭一事:“简让身负重伤,不请假将养已是难得。再者,他负伤时所遇到的情形,与崔毅情形相仿,身在局中,难免当局者迷、意气用事,更需得避嫌。朕将此案交给你们三人,拨人手给韩越霖,萧错、崔振全力协助。”

萧错、崔振耐着性子听完,俱是嘴角一抽,上前一步,行礼后同时道:

“启禀皇上,臣公事繁忙。”

“启禀皇上,臣也应避嫌。”

皇帝剑眉一挑,“只是让你们协助,动动脑子动动嘴而已,办实事、斟酌对错的是韩国公,甭给我找辙。退下!”

萧错、崔振站在原地不动。让他们两个一同查案,等于让他们休战一段时间。合着他们苦心筹谋、安排的事情都要泡汤或延期?这不是胡闹么?

可只要联手查案,便只能休战,搁置所有的计划。总不能明面上齐心协力,暗地里继续拼个你死我活。成为笑柄事小,让人们生出他们来往频繁、一笑泯恩仇的错觉事大。

皇帝见两个人不动,索性拂袖起身,“韩国公,随我到御书房。”心说你们爱走不走,我走总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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