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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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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不到午时便有些乏,没用饭就小憩了一阵子,醒来后吃了一中碗面。面上铺着肥瘦均等的牛肉、鲜嫩的青菜、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她又加了些许辣子,吃得津津有味。

木香、半夏这些自幼服侍她的人,瞧着这情形总忍不住抿了嘴笑:在闺中的时候,她可是既不肯吃肉又不肯吃辣的,眼下却完全是两样。最近还是因为秋日天气干燥之故,她用饭时克制着少吃辣——在以前,浑似嗜辣之人。偶尔,她们心里也犯嘀咕:等孩子出生之后,夫人这饮食习惯会不会又变回原样?

裴羽每每瞧见她们的神色,不难猜出她们的所思所想,总是回以一笑。

胃口还能恢复成以前那样么?

大抵是难了。

害口得略严重,是前三个月的事儿。却是没成想,吃到了辣味饭食的妙处,到后期就不是胎儿要吃,而是她想吃。她发现不论是大鱼大肉还是寻常炒菜,就会感觉更添三分美味。依着喜好吃了一阵子,见皮肤身体都不受影响,索性放心的养成习惯。

这一点,不是不让她觉着吃亏的——以前十多年,都没发觉到用饭时这个妙处,可不就是亏了。

饭后,缓了一阵子,裴羽起身,“去外面走走。”

木香、半夏、甘蓝、水香和两位专门服侍她安胎生产的妈妈齐齐称是。

半夏取来一件素缎面斗篷,给裴羽披在身上。

原本是想循例去往后园,可在半路上,裴羽改了主意,“如意是不是在外院?”

“是。”甘蓝应道,“益明给它找了个小鸡啄米的玩具,它挺喜欢的,正在侯爷书房里玩儿呢。”

萧错的书房,他在的时候,大多要会客见管事,裴羽鲜少过去。而他不在家中的时候,因着如意的缘故,裴羽倒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

众人簇拥之下,裴羽到了外院,进到书房。

先前兴致勃勃琢磨小鸡啄米玩具的如意闻声,即刻回转身跑到她面前,乖乖坐下。

裴羽伸出手,它欣然抬起一只前爪,交到她掌心。

“真乖。”裴羽捧住它的脑瓜揉了揉,“去玩儿吧。”

如意这才高高兴兴地去玩儿了。

裴羽一面笑微微地看着,一面想起了吉祥。

听红蓠说,皇后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卧床的时候居多。吉祥这些日子,每日都分外乖巧地留在床前陪着皇后。皇后睡着的时候,它要么跟着打瞌睡,要么就趴在踏板上静静地看着、守着。

那般情形,叫人听着都会生出满心融融的暖意。

水香打来热水,笑盈盈地请裴羽洗手。这是侯爷吩咐过她们的事情,何时都着。

裴羽早已习惯了这情形,笑着洗净双手。甘蓝又觉着侯爷的书房里有些冷,把夫人刚除下的斗篷又取来帮忙穿上。

益明走进门来,笑着给裴羽行礼,随后摸了摸如意的头,说起如意方才有趣的事情。

这时候,有一名三等小厮进门来,匆匆行礼后,却是对益明附耳低语。

益明对裴羽匆匆拱手,“小人有点儿事情,出去看看。”

裴羽颔首,“去吧。”等人走了,转头询问甘蓝,“何事?”每到这种时候,她总会十分羡慕身怀绝技之人——只耳力好这一点,不知道就有多少益处。

甘蓝不免踌躇,“夫人听了可不要动怒伤了胎气。”

裴羽微扬了唇角,“哪里有那么多值得我生气的事儿。”

甘蓝心知夫人对胎儿有多看重,也是心里有数的人,便轻声道:“东城兵马指挥林顺带着官兵来了我们侯府,此刻就在府门外叫嚣,说有盗贼逃进了我们府里,嚷着要进来搜府。”

裴羽失笑。

“还有就是……”甘蓝道,“长平郡主也跟着来了。”

先前一直就心存疑虑,觉得长平郡主迟早会找上门来。“她还挺会选日子。”裴羽一笑置之,“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甘蓝应声而去。

木香忙道:“夫人不需担心,管家行事向来最有分寸。”

裴羽颔首。她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就算宰相门前八品官,要打发掉那个六品指挥也不是易事。

甘蓝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转回来,只是道:“护卫挡在府门前,外面的人进不来,但也不肯走。”

不肯走。若是有人蓄意煽动挑事,会不会惊动顺天府、刑部这样举足轻重的衙门?——很明显,那些人就是来寻衅滋事的,他们可不怕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了,叫人看笑话的是萧府。

说白了,有崔振被长平郡主弄得身陷流言蜚语之中的事情在前,长平郡主也算是心里有底了。就算没有这个前提,那个歹毒的女子,似是存着随时与萧错、崔振拼命的心思,行事必然是不管不顾。

“放林顺进来,我听听他怎么说。”当家做主的男子不在,若是没有她,管家出面最为妥当不过,可现在她是当家主母,遇到事情没道理躲起来。况且,外面的情形不需想也知道,那林顺嘴里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狗眼看人低的人,最爱对人出言挖苦奚落。她为何要让府里的人受那等嫌气?

“夫人……”甘蓝、水香齐齐出声,停了停,前者道,“您决定了?”

“嗯。去。”

甘蓝抿了抿唇,称是而去,来回期间,自是知会了益明,要他安排下去,确保夫人不会出差池。

裴府吩咐木香、半夏把如意哄着去了里间,不想让如意跟着上火。

过了一阵子,林顺走进书房。

清风、益明同时入内,展臂拦下林顺,示意他站在门口说话即可。

林顺没好气地看了看两个人,拱手行礼,“萧夫人,方才下官一直要进门来细说原委,可贵府外面那杆子恶奴如何都……”

“林指挥,”裴羽打断了他的话,笑微微地道,“萧府的下人一向尽心尽力,我与侯爷一向对他们十分满意,不容许外人数落他们。说正事。”

“是是是,”林顺陪着笑,站直身形,却并不急着说事,而是打量着裴羽,眼神很是不安分。

这类人,好色。

裴羽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你到底有事没事?说没事,你带着一群人来到萧府叫嚣;说你有事,进门后又无一句有理有据的话。世道变了不成?——林大人这做派,才是如今的为官之道么?”

林顺先是意外,随后竟是觉着很有趣的样子,玩味地笑望着裴羽,“夫人别气,别气,下官正在想。”

裴羽也笑了,“知不知道何为非礼勿视?你又知不知道何为尊卑?日后你若飞黄腾达,那自是不需说,可眼下你不过一个六品的小官,还没到你得意忘形的时候——你在我眼里,还不如府里一个三等小厮,也敢这般失礼?”她抬手抚着案上的水杯,“要不然,你先别急着生事,随我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你这言行做派去?”语毕,她并没掩饰眼里的嫌恶。

林顺神色一僵,面色由白转红,险些恼羞成怒,心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来的这般底气。只是,裴羽句句在理,她只要是一天的一品命妇,就是他决不能轻慢的。心念一转,又想到了长平郡主答应自己的事情,情绪便缓和下来,再度拱手,并且垂了眼睑,“下官正在追捕一名盗贼,那盗贼是崔四公子养的外室身边的丫鬟,她盗取了长平郡主和崔夫人两样极为名贵的宝物。方才下官与官兵亲眼看到了那丫鬟逃进了萧府——萧夫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您通融一下,让下官带人搜查。”

裴羽闻言轻笑出声,“平日里听到的笑话多了,只你说的这个最荒谬。”心里却在想着:长平郡主在这件事情上也把崔夫人拉下水了,崔夫人知道么?

“夫人什么意思?”林顺语气转冷,“不肯放行么?那好,下官这就去外面守着,将此事告知顺天府或刑部。下官人微言轻,可总有与萧府平起平坐的衙门!”

坐了一阵子,裴羽有些累了,站起身来,一面缓缓踱步一面道:

“堂堂一品侯府,也是你能随意搜查的?我便是命府兵将你乱棍打出去你也只能受着,这话我到何处都敢说。

“这也罢了,等会儿再与你计较。

“先说说崔夫人、长平郡主遗失宝物的事儿。

“她们遗失了宝物,是何事的事?”

在林顺眼里,裴羽只是个单纯貌美的女子,虽说将为人|母,但以前在京城里并没什么名头——没怎么在人前露面,便出嫁了,并且从未听说过她是满腹才华之人——寻常这样的闺秀,大多只是绣花枕头,看着好看而已,能把家事打理好就已不易,对官场上的事情所知甚少。

而此刻,裴羽的言语,意味着的是她对官场上的规矩、衙门之间的区别一清二楚。

没错,他根本没资格带人来萧府搜查,要是可以,干嘛要趁萧错不在家中的时候前来?

幸好,他到底要不要带人搜查是可行可不行的事儿,由此避重就轻,道:“两件宝物的事情,是长平郡主和崔夫人身边的丫鬟在下官巡城时找到面前禀明的,并且,那时盗贼就在附近,是因此,下官才带人竭力追捕。”

裴羽又忍不住笑了,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有人说什么,官员就能听什么,真假是不需要核实的

“那可麻烦了。

“我此刻就要派人去顺天府报案,跟府尹大人说你千方百计进到萧府,是为着盗取我家侯爷手里的密函、公文。

“怎样?

“林大人是在这儿等着官差来带你去问话,还是自己先去顺天府以证清白?”

“……”林顺没法子回答这种问题,只好赔着笑行礼,“夫人别这么吓唬下官,下官胆子小。”

裴羽也忽然岔开话题:“崔夫人与长平郡主的宝物被盗,是怎样的宝物?价值几何?何时何地被人盗走的?你说来听听。”

“……是两样极为名贵的首饰,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记得住那些。”林顺有些颓然。他与长平郡主只是需要个生事的由头,这些细节在事过之后再完善也不迟,在这会儿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到?

裴羽继续连连发问:“你要抓人?那盗贼大约多大年纪?大概多高?是胖是瘦?是白皙、暗黄还是黝黑的肤色?又是怎样的穿戴?”

“这……”林顺灵机一动,“这正是我请长平郡主随行的目的,她亲眼见过那盗贼,有她帮忙搜查,一定不会抓错人的!”继而松一口气,“事发匆忙,下官以前又没怎么经历这种事儿,实在是欠缺经验,当时能想到的捷径,也只这一条。”

裴羽停下脚步,斜睨着他,“论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林大人实在是出类拔萃。”

“……”林顺听着很是不悦,却发作不得,怕裴羽有用身份高低之别给他扣罪名。

裴羽轻一挥手,“清风、益明,把人拿下,等着侯爷回来发落他。”

清风、益明称是同时飞快出手,一个反剪了林顺的双臂,抬脚踢在他退步,让他被迫跪倒在地,另一个则伸出手,扣住了林顺的咽喉,让他出不得声。这个不知轻重的蠢货,要是情急之下破口大骂,平白惹得夫人动怒可怎么办?

林顺的神色很是复杂,恼羞成怒、惶惑、无助掺杂不清。

裴羽冷眼看着林顺,“寻常几品大员想要见我家侯爷,也要事先下帖子——这叫礼数。区区兵马司指挥便带着人来京卫指挥使府中闹事,这叫不知规矩。与萧府门第想等的不知有多少,与京卫指挥使司分量相等的衙门也不少,只是都与你无关——你,不过是由着人收买利用摆布的蠢货,侯爷要发落你,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林顺发出含糊不清地辩驳声。

“水香,将长平郡主带到院中,我要见见她。”裴羽这样说着的时候,视线不离林顺,就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大抵是不出她所料,长平郡主才是重头戏,她笑了笑,“告诉管家,说我与林大人、长平郡主有些事要说清楚,让那些官兵稍安勿躁。”

水香称是而去,转回来之后禀道:“长平郡主正往书房而来。管家对官兵说了,有头目还是脑子清醒的,带着官兵退到了一里之外,只留下了三个人等候消息。”

此刻,在萧府不远处的崔振见官兵后退,唇畔逸出一丝笑意。果真不出他所料,萧府里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种事应付起来并非难事。

他交代无尘几句,末了吩咐道:“把这些告知萧府管家。萧夫人若是要见长平郡主,需得防范。”

无尘称是,疾步而去。

**

长平郡主站在萧府书房院中,看着裴羽款步走出书房厅堂。

院中秋日的阳光璀璨,但并不灼人,很是和煦。这般明晃晃的光线映照下,入目的女子似是自己带着春夜里的月光,气质微微透着一点儿清冷,皎洁的容颜上焕发着独有的一种光彩,与阳光不相容,却也不冲突,站在那里,悠然自在。

长平郡主勾唇冷笑,举步向前,刚走了两步,便被两名小厮拦下。

裴羽歉然一笑,“郡主不请自来,此刻也恕我失礼吧。”继而视线在对方的袖口打了个转儿,“横竖你也不方便与人见礼,更不能品尝萧府的茶点。”

长平郡主的眼神变得恶毒。

裴羽逸出愉悦的笑容。她是故意的。长平郡主想害的必是她与胎儿,都这样了,她为何还要客气?没直接把人绑了,只是横竖无事,用这郡主排遣时间。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平郡主语气阴森森的,“人前温柔端方的萧夫人,私底下说起话来,专往人心口上戳,怎的也不知道为腹中的胎儿积点儿口德?”

“这话可不对。”裴羽笑笑地望着长平郡主,“人前遇到的,都是人,再不济,也要披着张人皮,我自然要以礼相待。私底下,你长平郡主算是个什么东西呢?要嫁这个要嫁那个,结果两家都不肯娶你——那般的品行,已非不知廉耻可言。想要人对你客气,先有个人样儿吧。”随即轻一抬手,“此刻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让我羞辱的,但是,你可没有口出恶言反诘的余地——被那劳什子的盗贼再挑断脚筋也不是稀奇的事儿。”

“你敢!”

裴羽微微扬眉,“试试吧?”仍是分外柔和、诚挚的语气,似是在劝人尝尝茶点菜肴的语气。

两名小厮趋近两步,原本站在别处的几名小厮亦随之凑近长平郡主几步,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长平郡主不由回身,这才发现,随自己前来的两名丫鬟已不知何时被人捆绑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有喜的人,心绪偶尔极为暴躁。”裴羽抿唇笑着,不理会对方语气的阴狠,仍旧用软绵绵的语气回应,“遇到了想要伤害我的胎儿的人,不管不顾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你火气再大,人家就是不动怒,那感觉已完全就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叫人心里憋闷得慌。何况裴羽又是态度柔和之至,言辞却是犀利伤人之至,长平郡主又知道自己处于绝对被动的情形,只得忍下心头怒意,语气有所缓和:

“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不是明打明地让你家侯爷与江夏王府、方府为敌么?”

裴羽牵了牵唇,好笑地道:“方府、江夏王府肯为你与人为敌?郡主果然非同一般,总是这般看得起自己。你被挑断手筋当日,江夏王世子可曾为你求过一句情?谁又不是没在场,你自说自话有什么意思?”

“那么,”长平郡主扬眉,“别人呢?比江夏王府、方府更有分量的人呢?”

“哦,还有靠山啊。”裴羽亦是扬眉,轻轻一笑,“那你倒是让他站出来为你出头啊。”她凝视着长平郡主,“你进京之后,都已不是灰头土脸可言,只是自己掩耳盗铃罢了。这都不晓得?”

“来日你可不要为今日大放厥词后悔。”

“我倒是希望,你来日不会为今日的莽撞行事悔恨不已。”裴羽又看了看她的衣袖,“你的手恢复得怎样了?听说是没得回府,真可惜,平日不好过吧?”长平郡主怕人揭短儿,她就一定要戳她的痛处。人的情绪不平稳的时候,做错事说错话的概率才会大一些。若是换在平日,这种事,她真是不好意思做,而今日不同。

长平郡主的衣袖微动,强行克制住了将双手背到身后的冲动。她敛目顶一顶心神,展目凝望着裴羽,“这种口舌之争,还是免了吧。

“崔振养外室的事情,你总该听说过,今日她那个外室蓝氏出了事,身边的下人开罪了崔夫人,已经四散奔逃。我请林顺帮忙抓人,正是因此而起。

“崔夫人一定会给蓝氏一个很重的罪名,蓝氏身边那些下人也得不着好,并且,有人逃进你萧府也是实情,今日林顺若是不能搜查,也无妨,来日崔夫人会将蓝氏的事情闹上公堂,抓人的事情,还是会继续。

“你是今日给我个台阶,让我查找一番把人带走,还是待来日官差上门呢?横竖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如帮我这个忙。你给我行方便,来日我也不会亏待你。”

裴羽在长平郡主凝望自己的时候,便已错转视线,转到花圃前,赏看那些颜色各异的秋菊,“你几时与崔夫人有了交情的?崔四公子如何都不肯娶你,你应该恨毒了崔家才是。”

要裴羽相信蓝氏出事,等于让她相信自己今日渡不过这场风波。

没可能的事儿,她自然不需多加思忖,关注的自然是别的事儿。

这让长平郡主险些急躁起来,只得耐着性子道:“崔振因着蓝氏,连手足都能不留余地的伤害——这是崔家的门内事,我倒是想与你细说由来,可你把我晾在这儿,我又能说什么?”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哄劝着裴羽将她请进室内,如此,才能拉近距离,打算才不至于全然落空。

“不说就算了。”裴羽对长平郡主投去淡淡一瞥,旋即继续赏花,“我这个人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把我当做小孩子哄骗。这事儿可轻可重,日后我或许需得反省一番。叫林顺来萧府搜查?郡主是还没睡醒梦游呢,还是一大早就贪杯喝醉了?你最好从此刻起就向上苍祷告,别让他在事后招认是受了你怂恿才做了糊涂事。”

“……”长平郡主问道,“林顺呢?”

“关起来了。”

“你!”

“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是想问这个吧?”裴羽不屑的一笑,“你们能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能够呢?到了萧府这一亩三分地,你们做没做错事,还不是由着我编排?没法子,你们把我当傻子,那我现学现卖总行吧?”

“我……”长平郡主见裴羽始终不肯看自己,索性垂眸看着脚尖,语气倏然变得凄婉,“我这也是没法子。”

裴羽问道:“我也看出来了,你恨我家侯爷,也恨崔四公子,因何而起?”

一句话,已经将事态点破,长平郡主要是再继续扯谎,那可真就是白活了这些年。“没错。”长平郡主冷然一笑,“我的确是恨他们两个,恨到了骨子里,因为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仇家!你们这些身居内宅的女子,根本就想象不到他们曾做过多残酷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们与怎样的人结了仇!”

“哦?”让裴羽说心里话,她对这一点是极为好奇的,“是怎样的人呢?”

长平郡主心念数转,“崔夫人正因晓得这件事情之后,才与我联手促成一些事情。萧夫人若是愿意聆听旧事,我自然也会直言相告。只是……”她看了看环顾周围的人。

裴羽又笑起来,“你会不会告诉我,不好说,寻机谋害我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么你就在这儿说,要么就继续恨我家侯爷和崔四公子。他们的仇家,不需想也知道,不胜枚数。开罪得起人,就承担得起后果。你这只藏在暗中的毒蝎子,继续不自量力地做蠢事就好。”

全盘打算都在裴羽意料之中,过重的失望让长平郡主暴躁起来,“你这个贱人!”

裴羽以眼神示意甘蓝、水香。

二人齐齐微微一点头,上前去将人钳制住,塞住了嘴,继而道:“夫人——”

“掌嘴。”

“是!”

裴羽看看天色,掩在斗篷下的手,抚了抚腹部。

她和萧错的儿女,出生之后,免不得有类似于她今日遇到的这类事。

萧家的儿女,一定要有铮铮铁骨,更要心性坚韧。因为他们的父亲是萧错,萧错用命用血用豪情、谋算赚来的地位,儿女若是懦弱怕事,怕是难以沿袭这份荣华富贵。

她和儿女一样,决不能再一味容忍嚣张生事的人。

如何教导儿女掌握好行事的分寸,是日后需得郑重斟酌的事。而在那之前,她遇事再不可大事化小,该强硬时就要强硬。

谁骨子里都有凌厉的一面,要不要展现,只看有无必要罢了。

以往真不需要,眼下则是不同。因为她分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孩子是萧错的软肋。

她不能让自己和孩子成为萧错的负担,要在今时今日便担负起作为妻子、母亲的责任,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孩子。

孩子是她与萧错最美的期许,亦是她勇气的来源。

**

掌掴声分外响亮,一声声不绝于耳。

益明进到院中,看清楚情形,险些就笑了。

裴羽招手唤他到近前,问:“管家怎么安排的?”

益明忙低声禀道:“韩国公与侯爷自来亲厚,早就有话在先,若是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只管去找他。是因此,管家已命人去请国公爷。夫人只管放心。”

“嗯。”裴羽心里愈发踏实,转念一想,又问,“二爷、三爷那边呢?”

益明道:“二爷今日当值,在宫里。三爷则一大早就应邀去了裴府几位公子所在的别院。听说是孟先生的女儿是个奇人,呃……这几日孟先生不在,让女儿代替他督促几位公子的功课,孟小姐把几位公子惹毛了……是为这个,才请三爷过去看看,最好是能找个由头把他们带出别院……”言谈所及,关乎夫人娘家的四位兄长,他不敢不说,说出来总归是有几分不自在。

“是么?这倒是趣事。”裴羽用言语缓和益明不自在的情绪,心里却是松一口气:她真担心那边的两兄弟明知这边出事却不予理会。

要是那样,萧错把他们赶出京城都未可知。

只有她知道,萧错如今有多在意她和孩子的安危。手足若是知情而不出手帮衬,他不发飙才怪。

益明这时也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心思,又道:“管家派管事去知会了二夫人,让她不要担心,夫人亦不需担心二夫人。”

裴羽欣慰的一笑。幸亏有管家和这一班反应极为迅捷的人,不然的话还了得?

她视线瞥过已经脸颊通红、嘴角出血不止的长平郡主,仍是有些没好气。对她的胎儿存着歹心的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可现在这局面,把长平郡主打成猪头一般也没用,还是等着韩国公前来为好。

“罢了。”裴羽出声吩咐甘蓝停手。

甘蓝称是,回转到她身边。

先前钳制着长平郡主的水香仍是没好气,踢了长平郡主一脚,把人嘴里塞着的帕子取出,继而退后几步。她与甘蓝一样,何时对侯爷、夫人的吩咐都是无条件地服从,绝不会多做分毫。

裴羽正琢磨着把长平郡主安置到何处的时候,两名男子颀长提拔的身形转过院门口,出现在她视野。

她凝眸望去,有些惊讶。

一同进门来的,除了萧错,还有崔振。

萧错也罢了,他在外应对诸事总是没个谱,高兴了就与人磨叽大半天,不高兴了便是果决利落的做派。

可是崔振呢?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萧府?怎么还随着萧错一同进到府中了?

她来不及多想,走下台阶,“侯爷。”刚要行礼,萧错已摆手示意不必,转而陪了长平郡主一眼,问:

“怎么回事?”

裴羽却不能在人前废了礼数,转向崔振敛衽行礼。

崔振拱手还礼,意态是完全合乎礼数的谦恭。

裴羽站起身形,一脸无辜,“妾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长平郡主进到府门、来到书房院之前,便是这个样子了。”

“胡说八道!”长平郡主这时候恨不得掐死裴羽,可是在那两个男子面前,她真不敢辱骂裴羽。

萧错凝了裴羽一样,唇角微扬。

崔振则是侧目望向长平郡主。因着裴羽的语声柔和又透着诚挚,他方才险些就信了。细究长平郡主的神色,才知是萧夫人睁着眼说瞎话。

他险些笑出来,继而道:“长平郡主这般的头脑,用苦肉计也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默认了裴羽的说法。她闻言心头一松,完全确定崔振存着善意前来的,随后对萧错道:“侯爷已然回来,妾身先回内宅了。”归根结底,这是需得他出面料理的事情。

“嗯。”萧错对她颔首,眼里却存着担忧之色。

裴羽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萧错这才一笑,温声道:“去歇息吧。”

裴羽一笑,转身步出院落。

这时候,已有小厮自室内搬出茶几和两把太师椅,安置在廊间。

萧错抬手对崔振做个“请”的姿势,“看看热闹?”

“本就是这个意思。”崔振一笑,同萧错一起转到廊下落座。

“尽量。”萧错唤益明,“把林顺拎过来,唤方浩、江夏王世子来一趟。”不相干的女子,他不屑理会,要算账,只找与她相关的男子。

益明称是,快步离开。

长平郡主挣扎着站起身来,双眼里的恨意几欲燃成火苗,“萧错!你若不是懦夫,今日就杀了我!”

萧错对她投去淡漠一瞥,“我只杀人。”

“我倒是不大计较这些。”崔振道,“你处置完了,把这个畜生交给我。”

萧错就笑。

“放心,看在你的情面上,不会让她断气。”

“行啊。”萧错轻描淡写的道,“你那笔烂账,也是该清算一番。至于今日之事,你好歹做个旁证。”

“这是自然。”

“萧错、崔振!”长平郡主切齿道,“天子脚下,你们也敢这般嚣张跋扈?!”

萧错玩味地笑了,“我二人嚣张跋扈的年月,早过了。”

崔振缓声接道:“现在,我二人惯于钝刀子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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