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这位老太医，是有名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之所以还能在太医院混得下去，只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就算是皇宫大内，也缺少这么耿直的人。
...不过一般‘得病’的宫妃却是不敢找他看病的。谁知道皇帝的怜惜是不是还没等到，自己就成了皇宫的笑柄。
毕竟哪个宫妃都不敢保证她装病的时候，这位老太医会不会来句，“这位娘娘的病，药石不可治，就是闲出来的。”
...这事曾经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那位宫妃可是被人嘲笑了好一阵子呢。
......
不过水晏上位后，却是很喜欢这位老太医，既不像别的太医那么圆滑，也不会看个诊就吊医书。说得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倒底是哪得了什么病。
就算是皇帝也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装逼不是，也因此一直很受水晏的重用。
宫中贵人和一些显赫的达官大族都是知道这些的，可是自从贾母去后，人脉声望以及种种都不及当年的贾家却是不知道的。
旺儿拿着帖子一路快马到了太医院，就看见‘一直’比较闲的老太医在那里研究草药，行冖鞠躬不等说话，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将人拉走了。
于是在老太医离开梨香院后，贾宝玉装病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了。
京中贵人们得了消息，都有些兴灾乐祸，诺大的太医院，你请谁不好，这回丢人了吧。
......
而此时的王夫人却满头雾水，一脸的不解，她的宝玉自来就是个孝顺孩子呀，一个太医不正经地看病，管哪门子的孝经？
王夫人怔在原地，半晌才明白那太医在说她的宝玉在装病。气得当场就砸了宝玉屋里靠床边的一个摆件。
欺人太甚！一个太医院的小太医也给这样讽刺她的宝玉，真的以为她们家没落了吗？
好吧，她承认，他们家是没落了。可她们宝玉的姐姐也曾是先先皇的太嫔呢。他们家也算得上是皇亲了，虽然关系有点远。
...更别提东府来有个秦氏呢。再怎么样，他们家也不能被个太医如此戏弄。
她的宝玉自来良善天真，虽有些懵懂，却并不会如此作弄人。王夫人又想要让人找个有医术医德的太医来，可是扶着王子腾夫人走到门口的王熙凤可不愿意再丢人了。
“看宝兄弟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是人力可为呢，不如我们换个方向再请了人来？咱们府上，老太爷的替身张道人不是还在观里？还有宝玉的干娘马道婆，不如太太使了人都请来，也许他们有办法，也未可知呢。”
“是呀，姑太太且听凤哥的吧，刚刚走出的那位太医，听我们老爷说可是已经内定的下一任太医院太医令呢。医术自然是好的。若是他都没有看出问题来，想必宝玉的事情，便不是身上发出来。”
王子腾的夫人自然也明白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可不够丢人的。虽然宝玉有事，别人不会说到他们王家。可是毕竟是王家姻亲，总不好被人说三道四。
虽然现在是国孝，但她亲闺女还在悄悄地议亲呢。
因着种种不能立即就定下来，但家里有小辈要成亲的人家哪个不是悄悄地相看起来了，等到出了孝便定下。
若是让人传出宝玉有什么了不得的病，天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她闺女的亲事。若真是那样，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她没有生出儿子来，这一生只得一个闺女，那可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她生不出儿子，都能让她男人认命，就可以知道她的手段了。
而且她看宝玉这个样子，特别的像是......鬼上身。
王子腾夫人又看了一眼自己家这个心眼特别多的小姑子，心里却是想着，早就告诉过她了，大人的事情，也别总是拿孩子做手脚。
她自从知道自己生不出孩子了，直接对着她男人下的手。后院那些女人，她可是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呢。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可是她这位小姑子却是不一样，专门为难小孩和那些妾室。
有什么意思呢？说不准宝玉这病呀，就是哪个女人下的黑手。
...也有可能是哪个早夭未出生的孩子阴魂不散，也未可知呢。
王夫人此时早就六神无主了，听到王熙凤和娘家嫂子这么说，连忙打发下人去将那两位请来。
哪里想到清虚观里的张道人，竟然出门游历去了。幸好宝玉的干娘马道婆还在京城之中。
只是却在闭关中，暂时无法见客。
下人追问马道婆的徒弟，其师几时才能出关。
那小徒弟眼睛转了圈后，笑眯眯地看着贾家那些急得火烧眉毛的下人，清脆地答道，“师傅闭关前曾算出近日会有大事发生，需要闭关提升功力。不过，她老人家曾说过，她明日下晌便会出关。”当然，一会儿你们走了，师傅在房间里吃完了半只烧鸡后，也会出关的。
马道婆为啥子要躲着贾家的那些人呢？还不是因为周瑞家的说，让她在宝玉发病的第二天再出面。
马道婆觉得人家亲娘都不心疼自家儿子遭罪，她这个花钱买来的干娘就更没有道理心疼了。
于是便心安理得的在家里享起了清福，噢，不对，是闭关。
贾家这边在知道这两人一个不在京城，一个虽然在京城，却不知道躲在哪里闭关去了。一时间，真的是求助无人。
“东府的敬大老爷和珍大爷不是也在修道吗？不如请了他们过来看看？”
王夫人听了先是一喜，然后皱眉摇头，“罢了，快别找他们爷俩。我的宝玉可受不得他们磋磨。”
修什么道，不过是没事自己胡乱练丹，瞎吃药罢了。当她隔得远不知道，那边三天两头地请太医，说是吃坏了肚子。
最后秦氏也嫌丢人，特意从外地聘了两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养在了那道观里。这才没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家宝玉身子自来弱，可受不起这样的糊弄。王夫人转念又想到在老太太葬礼上，看见的尤氏，就万分庆幸自已男人虽然没出息，却也没有让她跟着‘同甘共苦’。
天色渐黑，王夫人无法，又在整个四九城里请了几位大夫，还有一些出名的神婆，可是结果却真的是让人大失所望。
贾政就剩这一个嫡子了，上心的程度虽然不及王夫人的七分，却也有五分了。
一时贾政到了宝玉这里，王子腾夫人也不好久呆，便先告辞离去。王熙凤假借送人之名，也跟着出去。毕竟再怎么样，宝玉也大了，虽然是亲表姐弟，但也要避嫌一二。
而且，王熙凤也不愿意和王夫人呆在同一个地方。她以前不懂事，可不代表她现在不记仇。
王子腾夫人和王熙凤走了，又带走了身边的大小丫头，老妈婆子的。一时间，宝玉的屋子便空旷安静了许多。
宝玉房里今天这么热闹，下了学回来的贾环贾兰自然是去打了个照面。贾兰看到自家亲娘一直站在王夫人身后忙前忙后，便有些心疼。
他是知道祖母有多不待见母亲的。所以自懂事以来，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考个出身，让母亲的日子好过起来。
贾环倒是在屋里找了一圈，既没看见探春，也没有发现赵姨娘。眉头就皱了起来。扫眼看了一眼彩霞，便趁人不备退了出来。
彩霞又等了一会儿，便对着一旁的玉钏说了一句回房给太太拿件披风，便离开了。
彩霞走到屋后，便看见贾环等在那里。她知道贾环想要问什么，连忙连珠炮似地将她知道地都说出来了。
贾环垂下眼，小声地问道：“宝玉真的是在跟三丫头说话的时候发的病？姨娘真的一天没有过来？”
“是呢，且不说三姑娘。只说这也不是姨娘的性子呀。就连影子似的周姨娘今天也一直在宝玉房里呢。”
贾环点头，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自从那件事后，姨娘的胆子就被吓破了。不但如此，整个人也沉默了许多。
以前有这样的事情，早早就会过来看热闹。现在竟然是一天都不怎么出屋子。想到这里，贾环就恨探春如此绝情。
活该宝玉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发病。等回头他带着姨娘离开，就有她好受的了。
又说了两句，贾环就让彩霞离开了。
看着彩霞离去的背景，贾环始终没有问出来，彩霞愿不愿意跟他走。
不过想到惜春的计划，贾环觉得到时在问彩霞就知道她对自己是否是真心的了。
若她真心相待，他贾环也可以做到不离不弃。
且不说他这丁忧后不一定补上官的从五品家的庶出子，虽有几两银子，但是又能娶到什么好媳妇呢。
小户人家的媳妇，一股子小家子气，还不如彩霞在国公府历练过的眼界和本事呢。
再一个，贾环想到赵姨娘的出身，再想到赵姨娘的性格，他觉得将来的媳妇一定不要出身太好，以免瞧不起姨娘，再给姨娘脸色看。
姨娘大半辈子都给人做下伏低，看人脸色过日子。他可不想让姨娘下半辈子也是如此。
哼，什么娶个好媳妇，可以少奋斗五十年。那样没出息的想法，也就只有正房王家的那个婆娘才会有吧。
不过也是，就宝玉那样，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不娶个老妈子回来，那就真的是等死呢。
...他想要大大方方地叫一声——娘。他想要让他的娘，一身大红衣服坐在正房正院。再不受那窝囊气。
......
“姨娘，你这是在找什么？前面宝玉出了事，姨娘没去看热闹？”贾环迈步进了赵姨娘的屋子，就看见赵姨娘在那里翻箱倒柜的。
赵姨娘见到贾环进来，明显一怔，然后遮掩地笑了笑，“也没找什么，我做针线，弄得手腕子疼，想找上回你拿回来的那瓶药膏子抹抹。”
赵姨娘也是听外面的丫头婆子说探春被盛怒的王夫人一巴掌拍脸上了，所以便想着将上回惜春给贾环的一瓶宫里出品的水晶药乳送过去。却没想到贾环这个时候就进来了。
虽然赵姨娘生气伤心探春的‘不懂事’，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她遭了罪，哪能不心疼。可她也知道贾环还在气头上，是一定不愿意听到自己还提他姐姐，所以便假借自己要用。
贾环看着还在惦记探春的赵姨娘，心里又是急，又是气，还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和心疼。
三丫头那样的人，还惦记她做什么。本来贾环还想要告诉赵姨娘他和惜春的计划，但是一想到姨娘如果知道后，一定会有两种后果，一是会要求他带上探春。二嘛，便是要求自己终止计划。
他不想再在这里当着二等主子，过着主不主，奴不奴的日子。他现在正在努力的读书，就算将来屡试不第，他也可以找个文书的工作，或是帐房先生的活技，他一定能养活姨娘的。
贾环想到以三丫头的脾气，就算这个时候赵姨娘心疼她巴巴地送药过去，也一定不会领情的，虽然让姨娘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又被扎了刀子，但是贾环想到不破不立，让姨娘心生绝望，他们才能过他们的消停日子不是吗？
“那药膏前儿就让我拿到房间里去了，姨娘等一下，我去拿来。”贾环温和地跟赵姨娘说完，便出了屋子，到了门口，就看见自己房间的小丫头，吩咐她去将药膏拿来交给姨娘。
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向他房间走去，贾环站在赵姨娘的房前，无声地笑了。
便是公候之家又如何，那荣华的背后总有让人忍无可忍的血腥的肮脏。他就要带着姨娘离开了。从今以后，当家做主，姨娘再也不用在满屋子的下人面前，吃那恶婆娘吃剩下的冷冰冰饭菜了。
还有三丫头，她再也伤不了姨娘的心了。
......
赵姨娘拿着贾环给她的上好药膏颠颠地去了探春的房里。此时探春的脸肿得老大，这会正趴在床上哭呢。
“我的好姑娘，我早就说过太太不是什么慈悲人，你偏不信。这回吃了苦头，总应该信了吧。你是我生的，贾环才是你的亲兄弟呢。”赵姨娘一看探春那个样子，一边往探春那边去，一边嘴上不饶人的说着让探春更恼火的话。
“侍书，快拿热毛巾来。我这有上好的药膏，粉白的颜色，擦了就能消肿，这是你弟弟惦记你，特意寻了来的。”
赵姨娘就这两个孩子，那是她一生的心病。她知道儿子和女儿关系不好，便总想着在两人面前做个润滑，想要让他们往里凑凑。
哪想到今天赵姨娘的这一番心血算是又白费了，那颗慈母心也是喂了白眼狼。
人在最难堪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在眼前逛。探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何愿意让她一直瞧不起的生母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再加上刚刚赵姨娘为了让探春知道贾环的好，特意说什么她手上的药膏是贾环特特为她寻来的，探春就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呢。
“姨娘省省吧，太太不过是一时着急，这才打了我。这也是太太没把我当外人才会如此。环儿有这心，还不如多看看书来的要紧，他也不小了，再这么不长进，以后要靠谁呢。宝二哥这会正病着，环儿要是有心，就应该多去老爷太太那里伸把手，也算是有孝心，友悌兄妹了......”
巴拉巴拉说了不少话，而她说的越多，赵姨娘的脸色就越不好，人也越沉默。
一颗火热热的心，瞬息间便被浇了个透心凉。
......她这个女儿真的成为王氏的了。
“老爷，宝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王夫人坐在宝玉的床头，哭着对贾政说着自己的恐惧。
周姨娘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然后归于平静，而袭人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贾政。
老爷您可能就要死儿子了，奴家好担心呀！要不晚上，去奴家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