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芳死了,而且死状极其凄惨!
她被肢解成数块散落在地上,红纱染了鲜血越显得显眼,在幽深的魔气中依然醒目。
云朗定定的俯视着她的尸体,泣不成声。
欢颜轻轻的抚着云朗的头,沉默不语。九黎载着三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身后的魔气渐渐消失不见,那枯瘦的身影没有再跟来。一场危机终于化解,可是欢颜的心却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历城内遍地的尸体,一品香大堂里锅里炖着的婴孩尸体,还有云芳的死状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脑海中浮现了孟星璇的身影,始终无法将他和茹毛饮血的魔族联系在一起。
想到孟星璇,她的面色微微一变,下一刻便想到了自己!她自己也是魔族,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血鲨他们那样?越是这样想着,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哪里不舒服吗?”君不夜看向欢颜,明显看出她不对劲。
欢颜连忙收了思绪,摇头道:“没事。”旋即,她又看向云朗,小家伙纷嫩的脸蛋变成了灰白色,默默的低着头流着泪,一言不发。欢颜心下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轻轻的握住云朗的手,捏了捏。
云朗抬头看向欢颜,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哽咽道:“姐姐,我没有家人了。”
欢颜心头一颤,强烈的酸楚席卷而来,她轻轻咬唇,低声道:“云朗乖,以后——姐姐就是你的家人。”这话多少有些冲动的成分,一旦说出,便意味着她要负担起云朗今后的一切,责任何其重大。但欢颜并不后悔,云朗经过的一切几乎就是她的过去,而她幸运的有师尊庇护,才能成长至今。而云朗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她了。
云朗怔怔的看着欢颜,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进了欢颜的怀抱。
这时候九黎翱翔于云天之上,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二人身上,温暖而宁静。君不夜深深看了一眼欢颜,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天空,没有出声打扰。
半晌后,欢颜和云朗的情绪都平复了些,她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
“不夜师弟,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历城?”欢颜看向君不夜,疑惑问道。
先前在一品香的时候因为情况危急,君不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此刻再问,便见他笑着道:“我天资高,修为也不弱,自然是下山历练。”
“那么巧就历练到了历城,那么巧的救了我们一命?”欢颜自然不信他的话。
君不夜微微扬眉,淡淡道:“听说蛮荒是个好地方,有许多奇怪的妖兽,还有许多世人难求的机缘,我打算去闯荡一番,毕竟,修行一世便是与天斗,我怎么也得给自己找够筹码,对吗?”
他虽这样说着,眼底却是漫过淡淡笑意。
欢颜不笨,一听他要去蛮荒,便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心下一暖,却又想到了白师姐,若是她知道君不夜陪同自己去了蛮荒,那后果——
她忙摆手道:“我知道你定是想帮我,但是你就这么离开,白师姐会担心的。”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云朗,便又道:“不如你先带云朗回重华宫,再将历城之事告诉我师尊,让他派人清剿魔族,以免更多无辜百姓受害。”
云朗一听,立刻抬起头,委屈的看着她,低声道:“姐姐,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走。”
欢颜为难的看着他,皱着眉头解释道:“云朗,姐姐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你听话,先随不夜哥哥回重华宫,姐姐很快就会回来找你。”
一听有危险,云朗的眼底划过惊恐,不住的摇头:“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我哪也不去。”说着他死死的抱住了欢颜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失去了双亲,又亲眼看到了亲姐姐支离破碎的尸体,云朗的承受力已经到极限。他现在最信任的人,最依赖的人都是欢颜,若是欢颜再出了什么事,他必定不能接受,所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欢颜半步。
就在欢颜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君不夜慢悠悠的掏出一个玉牌,将它放在额头,闭目片刻后,看向欢颜道:“事情已经传回重华宫,历城之事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传音玉牌!
欢颜忽然摸了摸自己的锦囊,里面也安静的躺着一块传音玉牌,但因为从小在二师兄的耳濡目染中长大,她一直没将传音玉牌当做一回事,甚至一直没有用过。
默默的将自己的传音玉牌拿出来,绿色的玉牌朴素无光,没有任何人给她传言。也对,玉竹峰的人个个都受师尊的影响,但凡是师尊不爱用的,他们也大多不用。
此次出来,她也是随手带在了身上,直到此刻才想起来它的存在。
君不夜把玩着手中的传音玉牌,淡淡道:“我的修为已经可以下山历练,你若不愿我与你同往蛮荒,我大可自己独行。至于白师姐是否担心,就与我无关了。”
这番话说的欢颜无言以对,她默默的看着君不夜:“那云朗怎么办?蛮荒那么危险——”
君不夜好笑的看着她,打趣道:“你不是说以后你就是他的家人了吗?他的安危自然由你保护。”
欢颜又是一阵无言,蹙眉看着君不夜。
似乎是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君不夜笑了笑道:“你何必如此担心,他是天生的风灵根,对风的感悟极深,只需稍加引导,你就会发现他比你想象的厉害的多,不说别的,单单是速度,就足以自保。”
对啊,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云朗可不是普通的小男孩,他有着极为罕见的风灵根,而且年龄不足六岁,正是心神最为通透干净的时候,这时候修炼的速度也是最快的。
她欣喜的点点头,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可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就算再努力,真的能自保吗?”
君不夜沉思了片刻,看向云朗道:“试试便知。”
欢颜还有些犹豫不定,她不敢拿云朗的安危来开玩笑。
而云朗一直认真的听着他们的话,当即坚定道:“我会努力修炼的,我要变的很厉害,保护好姐姐。”一听这话,欢颜又是感动的一阵鼻酸。
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怎叫她不心神动摇。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君不夜道:“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你来教他引气——”
君不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当即让云朗双腿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然后一句一句的将引气篇的内容告诉他。出乎欢颜意料的是,云朗的记性相当好,君不夜不过念了两遍,他便已经完全记住,甚至开始跟着口诀感悟天地间的灵气,渐渐的,一道道灵气化作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的涌入云朗的身体。
这一幕惊的欢颜半晌合不拢嘴。
“他的天资,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君不夜也忍不住感叹道。
欢颜跟着点了点头,抬起手,默默的感受着风从指尖划过,很快她便察觉到风中蕴含的灵气在慢慢变浓,速度极快。而云朗的吸收速度也在变快。
那些风一道又一道的将云朗缠绕,像是保护一般将他护在中央。
“风行护主?”君不夜一怔,而后看向欢颜道:“你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天才!”
欢颜忙问道:“风行护主是什么意思?”
君不夜认真的看着云朗的变化,解释道:“所谓风行护主,便是指这些风将云朗认作主人,在他修炼之时守护着他,这时候的他几乎不受外力的干扰,同样也不容易受到伤害,最为绝妙的是,一旦拥有这种能力,他便永远不会有走火入魔的可能。因为普通的修行者是主动将灵力吸入体内,而云朗的情况则是,灵力主动的钻入他的身体——”
“他修行的速度与其他弟子的修行速度,不可同日而语!”
听着君不夜的解释,欢颜心中的震惊逐渐放大,她欣慰的看着云朗,心中想着,云朗的天资如此出众,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名震修真界的一员,成为重华宫的一大助力。
这时候的她,想的还是重华宫,却不知道,日后的云朗,却是重华宫的一大噩梦。
欢颜忽然看向君不夜,疑惑道:“其他弟子?难道——你也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君不夜没有回答,只微微笑了笑。欢颜忽然想起君不夜修行的时间不到一年,而修为却已经超出她一大截,这样的速度的确让人仰望!
火行护主吗?
就在欢颜猜测之时,九黎忽然低吼了一声,欢颜忙低头向下看去,只见黑雾滚滚,大片魔气冲天而起,而那魔气产生的地方又是一座城池,欢颜不由得心头一惊。
君不夜也发现了下方的异状,蹙眉道:“魔族竟然如此猖獗,难道,正魔两道真的要开战了?”
欢颜不由心惊,魔族的力量她是见识过的,而且她相信那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若是真的开打,胜负实在难料,不知又要牺牲多少正道弟子。
思虑片刻,她忽然道:“若是魔族要对付正道,大可直接攻打上山门去,就好比之前袭击重华宫一般,实在没有必要对俗世城池下毒手!他们必定另有目的。”
她忽然想到了孟星璇的伤,难道与此有关?
又或许——
她的目光看向云朗,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还不待她说出口,便听的君不夜点头道:“的确,他们不该这样费事!魔族虽凶残,但也少有大肆屠杀凡人之举,他们应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人,像云朗这样的人!”
这个说法与欢颜的想法不谋而合,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与疑惑!
难道魔族也要大肆搜寻有灵根的弟子,带回去培养不成?
不可能,魔族对人类的仇视与厌恶千百年从未改过,他们不会去培养人类的孩子成为自己的一员,最大的可能是要从这些有灵根的孩子身上得到什么。
欢颜忽然想起那血鲨曾说过,要将云朗送给古长老做炉鼎!
难道——魔族是想要吸取这些孩子的灵根?
欢颜越想越心惊,当即将想法悄悄告诉了君不夜,生怕被云朗听了去。君不夜听着也不由得色变,蹙眉道:“魔族行事诡谲,还是赶紧将此事告知重华宫才是。”
说着,他拿出了传音玉牌,再度传音。
欢颜犹豫了一下,拿出了传音玉牌,第一次将玉牌抵在眉心,也是第一次向师尊传递了一个消息。师尊甚少使用传音玉牌,且如今身受重伤,也不知能否收到她的消息,想了想后,她又给二师兄和三师兄发去了消息。
等候了片刻,她的玉牌忽然亮了起来,她慌忙抵在额头,闭目聆听。
是师尊的声音!
“速速回宫,勿要与魔族纠缠,保重自身。重华宫已将消息传送其余几派,很快便会有所行动。”欢颜没有发现的是,她听到师尊的声音时,眼眶便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玉牌内,师尊的声音微微顿了顿,又继续道:“为师已得灵药,万勿前往蛮荒,速归。”
将那还带着师尊声音余韵的玉牌紧握在掌心,欢颜慌忙连连深呼吸,生怕会不小心掉下泪来。天知道,她有多思念这声音,不论她掩饰的多好,都掩饰不了在听到师尊声音那一刻的心神摇曳。
君不夜微微侧眸看着她,眸底有流光微微闪过。
就在这时,一片雪白的羽毛从远处飞来,上面站了几个一身白衣的弟子,其中一个女子身穿彩衣,翩然若蝶,清丽而美艳,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那是——烟罗裙!
洛云!
欢颜一眼认出了来人,还有她旁边一脸傲然的俊朗男子洛天。
他们竟也在此!
洛云也看到了欢颜,当她看到她脚下那条巨大的蛟龙时,下意识转头和洛天对视一眼,二人的眼中满满的尽是震惊。他们身后的弟子也朝欢颜看来,个个目瞪口呆。
“洛云,洛天!”欢颜当先和他们打招呼,随后他们驾着白羽飞了过来。
“欢颜,你这是——”洛云不敢靠的太近,看着九仔细打量了一阵,确定是一条蛟龙,心中惊异万分。
洛天也是一样,他微微收了傲气,沉声道:“金色蛟龙,你是怎么降服的?”
他可不信欢颜有那样的本事能降服一头蛟龙!
欢颜老实道:“九黎不是我降服的,他是我二师兄从蛮荒带回来的,现在是我的契约伙伴!”
契约?
洛天惊异的看着欢颜:“什么契约?”
“血契啊。”欢颜一脸天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听闻这话,就连君不夜也不由得愣住了,转头看向欢颜,缓声道:“你和这头蛟龙签订了血契?”
不然九黎怎么会甘愿听她差使?
欢颜不解他们为何这样吃惊,老实的点了点头。
洛云也洛天又是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出声道:“怎么做到的?”
欢颜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血契应当是各大门派弟子都懂的契约之术,只要签订契约的双方自愿便能触发,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见欢颜这副表情,君不夜摇头解释道:“他们是想问,你是如何让一头蛟龙心甘情愿和你签订血契的?”
洛天忙点头道:“对,我们就是这个意思!要知道,一头蛟龙乃是半龙之体,虽然不是龙,但也是十分强悍,且很少见。能长到这么的更是少见,它们往往以龙自居,所以十分高傲,怎可能和一个修真者签订血契,这实在是说不通!”
听闻这话,欢颜还未说什么,便听的九黎恼怒的回头瞪了洛天一眼,低吼了一声。
洛天忙冲九黎行礼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该说您是半龙之体。”
九黎扭头不理会它,的确是傲气十足。
洛天非但不生气,还因为九黎听懂了他的话而感到十分兴奋,他激动道:“宁欢颜,你快些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吗?”
欢颜无奈的摇头:“没有。”
她总不能告诉洛天,因为她能听懂九黎的话,而且身负混沌之气才能让它和自己签订血契的,若是说出去,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安稳日子了。
洛天一脸不信的看着她,心觉是欢颜舍不得将方法告诉他,面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洛云拉了拉洛天一把,柔声道:“哥,这是欢颜的秘密,你怎可多问。再者说了,每个人的机缘不同,不能强求的。”听得洛云这话,洛天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欢颜没有解释什么,看向下方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是因为下方魔族肆虐而来?”
洛云点头道:“我们本在玉镜湖处历练,意外得知魔族肆虐,于是决定前来查探一番,消息已经传回天水门,相信门主很快便会派人前来。”
说罢,她又看向欢颜道:“你们呢?怎么会在这里?”
欢颜犹豫着没有说出自己是去蛮荒,君不夜则抢先道:“我们也是出来历练的。”
洛云点点头,忽然询问道:“前几日魔族袭击重华宫一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门中本欲派弟子前来相助,但得到消息时太晚,魔尊已经退去。说起来,重华宫的确是正道之首,魔尊亲临都负伤退走,着实令人佩服。”
提到魔族袭击那一事,欢颜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她下意识点头道:“那一日,的确是很惊险。”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欢颜心急前往蛮荒,便没有多做停留,与洛云一行告别之后,便让九黎加快速度飞离。
洛云与洛天二人站在白羽上,遥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忽然低声道:“听闻那一日,魔尊曾向欢颜提亲,不知是真是假!”
洛天眉头一蹙,点头道:“我总觉得这个欢颜怪怪的,明明修为不高,却可以得到仙法大会第一,更能和一头蛟龙签订血契。说不定她真的和魔族有染!”
洛云摇头,看着洛天道:“我倒是觉得欢颜率真单纯,哥你还是别乱猜疑了。听闻不少城池都受了魔族侵扰,我们还是调查一下,魔族究竟有何打算吧。”
“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蛟龙背上还有一个小男孩!”
洛天一愣:“的确有!看起来是在修炼的模样,怎么,有什么不对劲?”
洛云微微一笑,感慨道:“那孩子了不得,重华宫又得了个天才。”
九黎背上,云朗还在入定之中,欢颜没有打扰她,心中确实是安定了不少。重华宫已经派人前来,天水门也出动了,相信别的门派很快也会到来,正道齐聚,就算魔族有什么计划,也必定泡汤了不可。
一桩心事暂且了了,而他们终于在日落时分,看到了黄泉谷。
欢颜记得,她的家乡就是在那黄泉谷外。
而黄泉谷便是蛮荒的入口,但凡进入蛮荒,都要取道这里。而黄泉谷中有着一道极为强大的封印,任何修真者进入都不能飞行,只能步行。所以九黎停在了黄泉谷外宁家村的旧址上,然后缩小了身子,变成了筷子粗细的小蛇一般,盘在欢颜的肩膀上。
宁家村!
遍地狼藉,野草长及半人高,处处断壁残垣,隐约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斑驳血迹。
欢颜站在荒草地里,脑海努力的构想了一下昔日这里平静而安逸的生活,构想了一下自己从未蒙面的双亲,一时间竟觉得陌生得很。
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但她对这里,却没有半点回忆。
云朗落地时便从修行中醒了过来,轻轻拉着欢颜的手,低声道:“姐姐,你怎么了?”
欢颜回过神来,握着他温暖的小手,笑着摇头道:“没事。”
君不夜环视了四周一眼,看向欢颜,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催促她前行。
此时太阳已经落在了山的那头,君不夜立在欢颜身侧,不一言不发,但一双眸子已经空洞起来。欢颜动作利落的从四周破烂的屋子里捡了些破布,铺在地上,又和云朗一块拾了许多枯枝点了篝火。
“天黑了,黄泉谷里说不定有危险,而且你的眼睛——”欢颜看着君不夜,顿了顿又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进谷。”
君不夜微微颔首,盘膝坐定,看向欢颜道:“晚饭就麻烦你了。”说完,招呼了云朗道他面前,跟他一道打坐修炼。
云朗很听话,修炼很勤奋,不多时他的身侧便多了几道气流将他护住,欢颜看的心中宽慰。当即扭头走向林子深处,想着要打些野味给云朗吃。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