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念晶的葬礼，办得十分低调，也十分朴素。
前来参加吊唁的，也只有身边几个亲近的人。
佟雨扬是在医生的陪同下出来的，韩昱，孟磊和秦千烨也来了，但陆柏昇始终都没有出现。
墓地是任司远选的，远离市区，在郊区一处陵园。
大雪覆盖了整个园区，显得额外地寂静。
事情都处理好之后，雨念要求留下来独自待一会。
佟雨扬要留下来陪她，雨念担心天气这么严寒，他身体会受不了，没让他留下。
任司远想了想，还是让大家都先离开了。
大家走了之后，雨念就靠着墓碑坐着，模糊的视线凝望着远方。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地一片，寂静空灵的山林间，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
雨念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哭，也不说话！
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妈，我听你的话，和陆柏昇离婚了。”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什么爸妈会那样反对她和陆柏昇在一起。
而陆柏昇每次面对她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股浓烈的恨意，她也看不懂。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找到杀人真凶。
“妈，我一定会找到杀害你的凶手的，我一定不会放过她！”雨念眼睛里迸发出了浓烈的恨意和冷肃的决绝。
那个人，她一定一定不会放过。
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四肢早已经没了知觉，直到韩昱再次出现。
“雨念，天太冷了，别再坐下去了，回去吧！”韩昱在她身前蹲下来，一样担忧地劝她。
雨念看着他，没说话。
半响后，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走到墓碑前，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韩昱也没阻拦，最后一个头磕下去之后，他伸手去扶她。
雨念却有些执拗地不肯起来。
“雨念，够了，伯母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韩昱心疼地道。
是啊，母亲肯定不会想到她这个样子。
…………………
雨念跟着韩昱走了下来。
“公司有急事要处理，任司远先走了，让我送你，其他人也都回去了。”韩昱拉开车门解释了句。
“谢谢！”雨念道了声谢，弯腰坐进了车里。
韩昱关上车门，从另一边坐进来。
雨念突然开了口，“韩昱，回去之前，能麻烦你再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当然可以，去哪？”韩昱探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
“监狱！”
韩昱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想去看我爸！”这里离监狱没多远，几十米的距离，不知道任司远是有意将母亲安葬在此，还是无心之举。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要谢谢他。
雨念看着他，韩昱完成手里的动作，扬了扬唇，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好，我送你去！”
车驶出了陵园，朝监狱的方向开去。
“雨念，你父亲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对不起，我帮不上什么忙。”韩昱一边开车，一边歉疚地说。
雨念摇了摇头，“别这样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突然想到什么，雨念坐直身子，一眼紧张地看向韩昱，“韩昱，官场你认识的人比我多，如果这次我爸真定了罪，他会被判多久？”
韩昱也拧了拧眉，面上全是凝重，“据说这次查到的数量相当庞大，根据我国刑法的相关规定，雨念，如果你父亲真被定了罪，恐怕……”
韩昱偏头看向她，死罪两个字，根本说不出口。
对上他那沉郁的视线，雨念心尖一紧，一眼便知晓他话里的意思，法律她也是懂一些的。
“法院真的会那么绝情吗？”一股莫大的悲凉和心痛狠狠地撞击着雨念的心房。
她真的无法再去接受生命里任何一个亲人的离去了。
韩昱抿了抿唇，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亦不好受，“应该不会的，听说你父亲的认罪态度很好，法官一定会酌情考虑从轻宣判的。”
会这样吗？
雨念心里一点希望都没有，只祈祷会如韩昱所言，酌情考虑。
可是……
那么重的刑责，即使能从轻宣判，又能减轻多少……
父亲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几年的牢狱之灾，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现在怎么样了，衣服够不够，能不能吃饱，有没有人欺负他……
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
…………………………
这次，依然是雨念一个人进去的。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本就清冷的监狱，渲染得越发地凉薄。
雨念坐在探监室等着父亲。
十分钟过去了。
对面的铁门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蓦地抬头，却只见狱警一人走了进来。
她站起来，朝他身后望去。
“小姐，对不起，佟世忠不想见任何人，请回吧。”狱警冰冷的话语砸过来，让雨念懵了一阵。
“我是她女儿，我是佟雨念，你和他说了吗？”雨念激动地拍着玻璃强调着。
怎么会，父亲怎么会不愿意见她。
她都听了他的话，他怎么会不愿见她。
一定是狱警弄错了！
“小姐，你走吧，他真的不会出来见你的，自从三天前有一位先生来见过他之后，他说了，以后无论是谁都不再见，你不用再来了。”狱警也算是心地好，和她解释这么多。
雨念听着他的话，又是一怔。
先生？
“三天前，谁来见过我爸？”她追问道。
狱警叹了口气，摇头，“小姐，我不知道，请回吧！”
他转身就走了。
雨念在这端，拍着玻璃想要叫住他问清楚，“求你告诉我是谁来见了我爸……”
很快，有狱警上来阻止她。
“小姐，请勿大声喧哗，保持肃静！”
雨念又拉住他的手，“你知道是谁来见了我爸吗？求你告诉我……”
狱警绷着一张脸，冷漠地看着她这失控的模样，“小姐，请不要让我对你使用武力，请回吧！”
一旁前来探监的家属们，都朝她看了过来，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又抓紧时间和自己的亲人聊天。
雨念是被狱警赶出来的。
“小姐，若是你再继续闹事，滋扰探监环境，以后我们会向上级申请，拒绝接受你的探视。”狱警冷声说完，将她往门外一推，咣当一声，就将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雨念不死心地拍着铁门，喊着，“求你们告诉我是谁，求你们了……”
这边靠在驾驶室正补眠的韩昱，听到那熟悉的急促呼喊声。
豁然睁开眼，一眼便看到被狱警推出来的雨念。
来不及多想，连忙推开车门，跑过去。
“雨念，你怎么了？”他握住她那双已经拍红了的手掌，制止她自虐式的动作。
雨念急得眼眶都红了，眼泪不可抑制地从跌了下来。
“韩昱，我爸不肯见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韩昱也怔住，这是怎么回事？
佟世忠怎么会不愿意见雨念？
“雨念，也许是你爸今天不想见你，改天再来吧！”韩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雨念摇头，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我爸要我以后都不要来了……他不会再见我……”
她不知道是谁来见了爸爸，又和爸爸说了什么……
韩昱也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呢？
……………………
从监狱回来，雨念就住进了别墅，守在雨扬的身边。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这几日，她每天都去监狱，可是，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
以至于，现在去，狱警都不让她进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再过四天就是春节了。
而父亲的案子，也定在明天开庭。
雨念站在病房里，看着刚睡过去的雨扬，一眼痛苦。
这几天，他毒·瘾发作得越发频繁了，虽然他自己在很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可是，心智被毒·瘾吞噬，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他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让医生拿绳子将他捆在*上。
现在，绳子解开，四肢上，全是乌紫的勒痕，嘴唇上的皮也全都破了，肿得高高的。
这样子的佟雨扬，让雨念根本不忍去看。
好几次真的想过要给雨扬放弃治疗，这样的酷刑，她宁愿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
雨扬反倒是来安慰她。
他说，“姐，我还能坚持住，没事！”
这样的话，就像是鞭子一样抽在雨念的心上。
暖了她的心，却也深深地刺痛着她。
她收回目光，红着眼，转身从病房里出来了。
刚走下楼，手机铃声乍然响了起来。
是陌生号码，不知为何，看到那一长串的数字，雨念心头有一股很强烈地不好预感涌了出来。
她暗暗咽了口水才接起来，“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佟雨念小姐吗？”低沉而又严谨的声音。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城西XX监狱的监狱长，很抱歉给你打这通电话，现在有一件事情通知你，希望你能尽快赶到军区医院来。”
“军区医院？有什么事吗？”雨念攥着手机，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地冷汗。
她在心里拼命地祈祷，一点不要是爸爸出了什么事，一定不要。
电话那端没有迟疑地说，“很抱歉，你父亲佟世忠昨晚在监狱自杀了，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咣当’一声，雨念手里的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
她整个人也跟着跌了下来。
“喂，佟雨念小姐，你还在听吗？”监狱长在电话里询问着。
管家见状，也连忙跑了过来，“佟小姐，你怎么了？”
“啊……”雨念抱着自己的头，就大声尖叫起来。
那叫声，近乎撕心裂肺。
刚睡去的佟雨扬被她那惨烈的叫声惊醒。
他浑身一激灵地坐了起来，护士正在看药。
“我姐，我姐呢……”他掀开被子就下了*。
“佟少爷，你的手还在打针……”
佟雨扬直接把针头一拔，就冲了出去。
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楼下瘫在地上的雨念，晕在了管家的怀里。
管家在大喊，“医生，快来……”
管家手里还握着手机，抬眼看到佟雨扬。
她目光一怔，“佟少爷……”
佟雨扬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看着姐姐这个样子，心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飞快地跑下来，夺过管家手里的手机，贴在耳边，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
监狱长看着手里资料上写着子女那一栏，沉凝地问了句，“你是佟雨扬吗？”
“我是，你是谁？”
监狱长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佟雨扬定在原地，久久地没回过神，泪水顷刻间就模糊了他的眼睛。
………………………
日子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深冬的雪景不复存在，万物渐渐复苏，吐出了嫩芽，阳光笼罩着大地，散发着新生的希望。
佟世忠的死对雨念的打击太大，处理完他的后事，雨念直接昏迷不醒，被送进了医院。
“何时能醒来，我真的不能保证，这个只能看上天的安排了。”因为不能进行手术，医生表示无能为力。
就这样，昏迷了一个月。
直到昨天才醒来。
可是……
睁开眼，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耳边只有任司远，郭子萱，和韩昱那欣喜的喊声。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只让他们把医生叫进来。
很快，医生进来了。
雨念没让他们留在房间里。
“佟小姐，你醒了，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关心的询问着。
“我看不见了。”雨念轻轻地说。
她听到医生倒吸了一口气，很快，他的手指就覆上了她的眼睛，应该是在做检查。
不一会，她便听到医生那失落的语调再次扬了起来，“佟小姐，你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现在可以初步诊断，失明是由后遗症引发的，但直接原因是你脑内的血块经受刺激，挤压到了你的视网神经。”
“以后有希望复明吗？”雨念十分平静地问。
“这个我不敢肯定，首先要将你脑内的血块摘除，进而还要观察你自身的身体状况，才能知道，但是目前，这个开颅手术还无法进行，不过，你也不要灰心，医学技术现在这么发达，也许在不久的未来，一定会有适合你的手术方案的。”
雨念扯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谢谢你医生，还要拜托你，请不要将我的身体状况告诉外面那些朋友，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这……”医生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应她了，“好，我先替你瞒着。”
“谢谢……”
………………………
雨念坐在窗前，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
身后有脚步声，很快，一件外套就披到了她的肩上。
她扬起脸，笑了下，“司远，谢谢！”
韩昱收回的手一滞，看着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下意识地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见没有声音，雨念奇怪地问了句，“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雨念，你……”
这声音……
雨念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韩昱走到她的身前，箍住她的肩膀，一眼震惊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雨念，你怎么了？”
雨念长睫颤了颤，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尴尬地将眼睛闭上了。
“雨念，你的眼睛……”看着她沉默的样子，韩昱心里陡然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不，不会是那样……
“雨念，是不是……是不是……后遗症发作了？”韩昱蹙着眉，顿了两次，才很艰难地将这句话问出来。
雨念惊了下，她不知道韩昱是如何对她的身体状况这么了解的。
但事到如今，也知道根本瞒不下去了。
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亲耳听到她承认，韩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
太残忍了！
雨念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从他那粗重的喘息声里听得出，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一定是很沉重的。
“韩昱，我没事，真的，你不要为我担心了。”雨念笑着安慰他，她伸手晃了晃，想要握住他的手。
韩昱的眼眶酸胀得发紧，嗓子里也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他努力别开眼，重重地咳了一声，强压下心头那股涩然。
然后用力地握住雨念的手，坚定地说，“雨念，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眼睛医好的。”
雨念的心头，因为这句话，瞬间像是涌进了一股巨大暖流。
让她一下子就湿了眼眶。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猛然间，脑海里想起一件事来，“韩昱，上次让你帮我找的人找到了吗？”
韩昱的眸光震荡了下，没有立即说话。
雨念心里却是已经有了答案，再开口，连声音都冷了下来，“是他吗？”
韩昱咬着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爸爸最后见的那个人是陆柏昇吗？”雨念压着嗓子，又问了句。
半响后，韩昱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以为听到这个回答，雨念的情绪会变得激动，哪怕是骂上几句。
可她的脸上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
好久好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疲倦和伤痛，“韩昱，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韩昱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先是愣了下，不过很快回神，接口，“好，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谢谢你……”
……………………
日子渐渐回暖。
陆老太太在一个温暖的早晨，带着遗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