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周成延和冉志峰没有过多交情，但因为两家的姻亲关系，见面也依然是客气有加的。
此次冉志峰上门，不仅是把康大太太恶心人的把戏告知了，还因为是冉三太太娘家那边出了人帮忙引见的，而特地过来道歉。
他压下心底的怒火，和冉志峰好生道了谢，才把人给送走。
而刚送走人，周成延立刻叫人备马。
一向出门不是坐轿就是坐马车的文臣，因为女儿被人欺侮，居然要下人牵了马来。
梁明之拦住他，“这么晚了，想来康老大人已经歇下了，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等明儿早上再过去吧。”
周成延摇头：“不成，都这个时候了，我必须得去要一个说法。就算那是我老师的家，她们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正说着话，冉氏走了出来。
周成延看到她，脸上有些不自然，可仍然亲自上前行礼道谢。
“大嫂，今日的事情，多谢你了。”他恭敬的说道。
冉氏看着他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底的愤恨。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周成延冷冷哼了一声便走了。
周成延也顾不得他，见下人套了马来，直接翻身就骑了上去。
梁明之也知道拦不住他，索性便不再劝，叫了陈平备马，也追着周成延一起往康家去了。
意嘉得知消息后，小宋氏正站在大门口掉眼泪呢。
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可是却不敢跟意嘉说。
要是意嘉知道，那康大太太背后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便是再不喜欢康大少爷，心底也会不好受的。何况……小宋氏一直觉得意嘉不是不喜欢康大少爷，只是不愿意做宗妇罢了。
意嘉见她这样更是着急。
“母亲，您就是故意不说，想叫我着急，想叫我难以安心的么？”意嘉急得直哭：“这大晚上的，父亲骑着马就急急走了，若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若是不知道父亲的安危，我哪里能放得下心？”
小宋氏有口难言，道：“没事没事，你放心，你父亲一定很安全的。而且，而且还有梁大爷，梁大爷也去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可心底也有些害怕，老爷这样怒气冲冲的去了康家，如何能好好说话呢？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康家，那可怎么办？
意嘉听说梁明之也去了，倒是放了不少的心。
有他在，那自然就有陈安陈平他们在，这样父亲肯定安全是有保障的。可是父亲到底为什么怒气冲冲的去康家，肯定是因为自己的事情了，康家礼遇，自己却不愿意嫁去康家，这是自家理亏，可父亲这般气愤，只怕是康家有人做了什么。
“母亲，是不是康家有人做了什么？”意嘉问道：“是康大太太做了什么吗？”
小宋氏心中一跳，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没，没有，康家什么事也没有！”
意嘉心中怀疑更甚，她停住脚，轻轻转了路线。
“母亲，我知道大伯母之前来过了的，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她了。”她说道。
“不行……”小宋氏一把拉住了意嘉。
意嘉任由她拉着。
小宋氏犹豫一刻，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把人拉进屋里将事情说了。
“大伯母看来是知道了。”意嘉点着头说道。
小宋氏有些诧异的看着意嘉，问道：“嘉儿，那康大太太，她这般对你，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啊，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意嘉说道：“我倒是觉得大伯母有些奇怪，她既然知道了当初宣哥儿的事是我做的，为什么还要帮着我呢？按她的性子，现在应该是把这事情捅出来，叫祖母都知道了吧？”
她喃喃低语道：“难不成是宣哥儿劝住了她？”
小宋氏沉吟一刻，犹豫着说道：“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外人都欺负到门口了，你大伯母，也应当是知道孰轻孰重的吧？而且，而且她既然知道了，还没有闹出来，只怕是自己也知道错了。毕竟，当初可是宣哥儿和涵姐儿先起的坏心思。”
她起先倒是担心，现在也基本上放下心来了。
世上哪有那么坏的人，大嫂一定是良心发现了。
“我看未必。”意嘉摇摇头说道，看向神色明显变得紧张起来的小宋氏，“母亲你别担心，父亲此去一定没事的。至于大伯母那里，咱们多小心点就是了，不过宣哥儿的事，既然大伯母都知道了，我也应该告诉父亲才是。”
免得父亲不知情，被周宣给骗了。
“嗯，是该告诉老爷，让老爷心里也有数。”小宋氏道：“这事我先去和老爷说，你不用出面。”
意嘉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也没多说话，到时候一起跟父亲解释就好了。这是她惹出来的事，怎么能让姨母代为受过。
“母亲，你还没用饭吧，先吃点饭再等父亲吧。”意嘉劝道。
小宋氏摸了摸肚子，倒是没有拒绝。
意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想着难不成姨母有身子了？
小宋氏吃不下去，可还是硬撑着吃了几口。见意嘉一直不着痕迹的朝她肚子看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日子拖了快有十日未来了，而且最近总感觉瞧见荤腥有点恶心。”
意嘉惊喜的道：“那定然是有了，肯定是有小弟弟了！母亲快找大夫来瞧瞧吧，若是真的有了，这饮食起居都得注意起来才行。”
小宋氏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如果真的是有了就好了。
她真的很想给老爷生个儿子。
可万一不是……
“再等等吧，再等几日再叫大夫来看看，现在日子还早做不得准，我怕不是……”小宋氏说道。
意嘉眉开眼笑，“那也行，不过目前一定要注意身体才是。”又劝道：“你快去屋里躺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等父亲，要是父亲回来了，我就去告诉您。”
小宋氏还有些犹豫，意嘉直接推着她进了屋。
出来的时候叫了玉秋和李妈妈，吩咐道：“你们可要照顾好太太，有了身子的人不能做什么不能吃什么我也不懂，但是你们可得牢牢记住该怎么做，千万不能叫太太劳累了。”
李妈妈笑着点头，“小姐放心吧，老奴知道的。”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这好消息了，她们做下人的也很高兴。
“嗯，我知道你很厉害，母亲生意琬就是你照顾的。”意嘉点头道：“你好好照顾母亲，待母亲生了小弟弟，我叫父亲好好赏你。”
李妈妈和玉秋跟意嘉在枕雨楼厅里坐下，给她说了很多有了身子的女人需要注意的事项。
意嘉一一仔细的记下，因了这喜事，倒是把自己的烦心事给忘记了。
周成延和梁明之到了康家大门口，却见康家大门敞开，门口无人看守，倒是里头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生疑的走进去。
而康家大门口不远处的池塘边，灯火通明，正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周成延和梁明之并几个下人走进来，康家人竟是毫无所觉似的，只全神贯注的看着圈子中央的人。
他们便也看过去。
康老爷子和康大老爷康大太太站在上首，几人都是一脸的端凝，不过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得出来康大太太好似十分的生气。而更为生气的，是他们边上站着的一对男女，周成延不认得，梁明之却知道那是贺家大老爷和贺家大太太，他轻声告诉了周成延。
而康启坤挺直着背站在下方，他的旁边是一个跪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少女。
“康老爷子，您说吧，这事儿你们康家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你们必须得给出个说法才行。”贺大老爷义正言辞的说道，只是看他神色，却发现他也是极其不自然的。
康老爷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康大太太见娘家弟弟这么说了康老爷子还不说话，只觉得脸都快要丢尽了，忙看向身侧的康大老爷，十分委屈的叫了声“老爷”。
康大老爷见妻子如此，想到妻子这些年操持家务教养庶子庶女的不容易，心也软了下来。
“父亲，您看，事情都这样了，咱们也不能没有个说法不是？”他恳求的看向康老爷子。
康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怒道：“事情怎么样了？”
康大老爷吓了直瑟缩，不敢吭声了。
贺大太太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道：“事情怎么样了？我女儿为了你孙子河也跳了，身子也被看了，难道你们康家就打算这么算了？”
周成延一听，差点气得吐血。
抬脚就要冲过去。
梁明之忙紧紧拉住他。
“别急，等康家把这事情解决了咱们再过去。”他说道。
这康启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都是康家理亏了。
他们在此目睹了一切，再加上冉氏做的那些事，便是周成延再无理，康老爷子也不能怪他。
“夫人……”贺大老爷拉了一把一脸不平的贺大太太。
贺大太太一甩袖子挣开，又看向了康大太太，“大姐，事到如今，你这当家太太也是没话说了？你的侄女叫你的儿子欺负成了这样，难不成你还要袒护你的儿子不成？”
“我自然不会这样算了的。”康大太太指望不上丈夫，只好自己出头。
贺大太太冷冷一笑。
“好，那大姐你就给个说法吧！”她说道。
配合着她话音的，是地上跪着的少女更加大声的哭泣。
康启坤收到这讯息，大步向前一站，沉声道：“是不能就这样算了！”
一直眯着眼睛不想管事的康老爷子猛地睁开眼。
语气沉沉的喊道：“坤哥儿！”
“舅母教出的好女儿做了这事，原本我做晚辈的不该多说，可是舅母若是因了这事赖上了外甥，那外甥可就不能装聋作哑了。”康启坤没有退缩，看着贺大太太道：“贺二小姐是跳了河，可是她是威胁我娶她不成而恼羞成怒跳河的，这与我何干？难不成想要我娶的女子，我就必须得娶？至于舅母说的贺二小姐被我看了的事情，那更是没有，救她起来的是我们府上的粗使婆子，而给她盖的衣服，也是那粗使婆子脱下来的，这点贺二小姐和我们府里的婆子都可以作证，这一点，我又哪里有错了？”
贺大太太和贺大老爷不敢置信的看着康启坤，然后又同时看向地上跪着的女儿。
贺莲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道：“表哥，表哥你不要生气，莲儿愿意给你做妾。莲儿不要做您的妻子了，莲儿愿意做您的妾。”
康启坤虽然事先得知了贺莲会有后手，可没想到这一刻她居然如此不要脸面。
她这么做，她知道后果吗？
若是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以后还有哪家人会娶她？
她，她是在毁了自己的一生啊！
就在康启坤犹豫的片刻，贺莲已经膝行着到了康大太太的面前，“姑姑，您跟表哥说一声吧，就叫她同意我给他做妾吧。姑姑您放心，我一定向着您的，等到未来的表嫂进门，我一定帮着您打压她，在她之前生下儿子，帮您把整个康家牢牢的握在手中！”
天啊！
她，她在说什么啊！
院子中原本还小声嘀咕的下人，顿时变得安静的大气都不敢出了。
天啊！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面的大家小姐啊！
还这么傻，私下里说的话怎么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说啊。
“你！你！”康大太太指着贺莲，气得仰倒。
康大老爷忙抱住她。
而贺大老爷也是气得面无血色，双眼赤红的盯着小女儿。至于贺大太太，贺大太太在长女的搀扶下，气得冲上去啪啪就给了贺莲两巴掌。
“自甘下贱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骂道。
贺莲捂着脸，委屈的泪水一直往下流，她说道：“母亲，您为什么打我，又为什么要生气，这些都是姑姑教我的，我没有乱说，都是姑姑教我的，你不信可以问姑姑啊。”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康大太太缓过劲来，毫无形象的要扑上来踢打她。
可上首的康老爷子，看着贺莲低垂下去的头，眼中却露出精光。
这小丫头，不简单啊。
几句话，就把自己摘出去不说，还把他的儿媳妇给死死拽了下来。
不简单啊，虽然丢了面子，可她只是年幼不懂事被人教唆做了错事，可他的儿媳妇，那却是心肠歹毒了。
康老爷子看向下首的孙子，见孙子眼里也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倒是叹了口气。
康家终归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跟康家的未来相比，儿媳妇的面子里子又算得了什么，贺家又算得了什么，要怪，那就只能怪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要怪，就只能怪贺家硬要往上凑。若不是他们先起了坏心，事情又何至于闹得这么难看。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地上的贺莲说道：“你叫贺莲是吧，你起来吧，你刚落了水，又跪这么久，当心伤了身体。”
“你敢起，你给我跪下！”贺大太太冷声喝道。
“既然要罚跪，那贺大太太还是将人带回贺家去跪吧，我们康家，没有动不动就叫人下跪的道理。”康老爷子丝毫不给她面子。
贺大太太怒目，贺大老爷却再也待不下去了。
这样被别人指着骂的滋味，他不想再受了。
就算再挂心长姐，他也不能拿自己的面子，拿自己的女儿出来糟践了。
莲姐儿懂个什么，若不是长姐教她，她如何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莲姐儿生性敦厚，居然被教的连做妾的话都说得出口了，这要是叫他故去的爹娘知道了，只怕都能从地下跳起来打他。
他们贺家的女儿，什么时候需要给旁人做妾了？
就是三媒六聘的抬去做妻，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呢。
“回家！”他说道，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贺家的下人，“伺候夫人小姐回家！”
“弟弟——”康大太太坐在地上，急急的叫道。
贺大老爷没有回头，没有停顿，直接走出了康家。
贺莲被下人扶起来，跟着贺家的人一起走了出去。
康启坤连连回头看她两眼，却见她一次都没回头，就这样跟着贺家的人走了。
康老爷子正要说话，却见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只觉得眼睛一花，人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老师，学生来的不凑巧，打扰您处理家事了。”周成延道。
康老爷子只觉得满脸羞愧，丢人万分。
明明是说家里的事都已经处理好了的，结果却，却叫人家亲眼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鹏海啊，你听我解释。”康老爷子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好几岁似的。
周成延上去扶住他。
“老师我正好有事情想和您说，等我先说完，老师再说可以吗？”他说道。
康老爷子一顿，沉默了片刻才叹着气道：“好，好，去我书房。”又对外面的康启坤道：“先送你母亲回去休息，然后即刻过来！”
康启坤应下，甩掉脑海里关于贺莲的事情，走向康大太太。
康大太太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走过来，怒气上涌，一口鲜血喷出，人彻底的晕倒了。
康大老爷安排着下人送康大太太回去，临走时拍拍康启坤的肩膀，“别怪你母亲，她，她也是不容易。”
“父亲快去吧。”康启坤说道，并没有回答怪不怪的问题。
康大老爷叹了口气，转身跟着抬着康大太太的人走了。
康启坤也叹了口气，一转身，却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家里发生了这事乱的很，竟没有一个下人去招呼他的。
他走过去。
“不知道阁下是？”他问道，有些诧异这人是谁，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梁明之微一颔首算作回礼，道：“在下安平侯府梁明之，是随周大人一起过来的。”
“原来是安平侯世子，失敬失敬。”康启坤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家里乱糟糟的，慢待世子了，还请世子里面坐。”
梁明之笑：“康大少爷不必客气。”
康启坤温声道：“应该的，您是周大人的至交，那便也是晚生的长辈。”
长辈？
梁明之打量着康启坤。
的确是偏偏好少年。
不过，想到那贺莲的一番话，梁明之这少年的心思，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幸好自己和意嘉说开了，若不然，嫁给这样的人，她就是被卖了说不定还给人家数钱呢。
他笑了笑，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世子爷过奖了。”康启坤像是没有听懂一般，继续引着梁明之前行。
因为要陪梁明之，他就无法去书房了。
梁明之看出他的着急，道：“周大人过来，除了要见你祖父，也要见见你的，你还是快过去吧，我随意坐坐就好。”
“失礼了。”康启坤叫人给梁明之上了茶，匆匆走了。
书房里，康老爷子惊的险些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你……你说的是真的？”说完他摇了摇头，“定然是真的了，你不会拿这事情来说谎的。”
“老师，实在对不起了……”周成延道歉。
“你别说，你别说，是我们康家对不起你。”康老爷子打断他的话，颇有些无颜面对他般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给你个交代的，至于……至于两个孩子，是他们没缘分。”
“祖父！”康启坤进门，只听到最后这句话。
康老爷子摆摆手，道：“坤哥儿，替祖父送送周大人。”
周成延起身道别，“老师，那学生先告退了。您也别放在心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没有怪老师的。”
康老爷子却不再说话了。
康启坤看着祖父的神态也不敢再多问，送了周成延出去。
周成延经历了方才的事，倒是对失去康启坤这个女婿觉得可惜，走到大门口，还是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康启坤看着夜色里两匹马消失了踪影，心也沉了下去。
他和意嘉，真的是没有缘分了。
没有缘分的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