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反派熟知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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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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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浑浩瀚的木系灵力,如一条不驯的龙敛起了利爪,渐渐由躁动变为平稳,在周身经络中游走。每运转一个大周天,就更圆融上一分。

终于,谢晓清慢慢睁开了双眼。

可以出关了!他又重新获得了对灵力的全然掌控,也将状态调整到了巅峰。做了一块僵死的木头二十年,又无知无觉地沉睡了五十年,任谁都会在灵力的感知与操纵上,落下一大截的。

走到外间,他一眼就望见一个着蓝白道袍的垂髫童子,正向师父请教什么。察觉到他进来,两个人都转头望向了他。

小狼崽化形的道童眼眸晶亮,笑得也很开心,只差一根毛茸茸的狼尾巴在身后拼命摇动:“师兄,你出来啦!”

师父望着他的眸子里,亦有淡淡的笑意。

被这两个他爱着、也爱着他的人注视,谢晓清心头不禁浮起暖意。人生如此,他还能有什么祈求呢?连师弟他都有了一个——尽管是只小狼妖,他们这个师门也算初具了规模,若是他以后也机缘巧合收下徒弟,就会有人叫师父一声“师祖”了。

上前拍了拍小狼崽的脑袋,谢晓清唤道:“师父。”

师父所散发的气息,已经从四劫境界,晋升到了五劫。他这一劫渡得无声无息,谢晓清却知道,此劫果真与自己有关!第五道天劫,源自这个大千世界中,因果关联最深的人或物。依照这个大千世界流传下来的前例,有一心一意操持家族的族长,遭受族人背叛,权位被夺,功力尽毁;也有曾经情深意笃的道侣,只因不经意的一句话便反目成仇,不死不休……造就这些悲剧的根源,并不是凭空生出的,而是平日里累积下来,在这一劫中彻底爆发。

师父的这一劫应在自己身上,而他们之间的裂痕,也是显而易见。在那鸿蒙境中,要不是一念之差,他就会拖着师父,一道去死了!谢晓清也知道,为了渡过这一劫,师父原本是能够先下手为强,杀了自己的。但他选择的方法,却是接纳自己,将这一劫慢慢化解。以师父冷心冷情的性子,要令他做出这种决定,并不容易……从前他介意师父罔顾人命,介意师父不爱自己,但自从师父将他从鸿蒙境救出来后,这一切都不必介怀了。

日后他也会渡这一劫,与他因果最深的除了师父,也不会有旁人。谢晓清却不怎么担忧,依照前例,与所爱之人一道化解了此劫之后,自己再渡劫,会容易上许多倍。说不定他们只需吵上一架,劫难就过去了。

以神识查探了一番自己的修为,师父点了点头:“周身灵力已臻圆满之境,快去渡劫吧。”却是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催促着他渡雷劫去了,“此刻正该一鼓作气,冲破关隘。”

“是,师父。”

“师兄一定能平安渡劫的,呜嗷!”小狼崽道。

“那是自然,你们等我的好消息。”谢晓清笑着揉了揉他柔软的头顶,正要离去,又见师父从储物袋中招出一物,送到了他面前。

“你将这个收下吧。”凌涟道。

却是一尊巴掌大小的琉璃宝塔。谢晓清立刻认出来了,这是件应对雷劫的秘宝,玄黄功德塔!

上一回师父连渡了两重天劫,备下的玄黄塔消耗一空。这件秘宝,只可能是师父在自己沉睡之际,搜集功德之气特意替自己炼制的……谢晓清心中感动,收了下来。

……

天雷击穿了拱卫在身周的粗大藤蔓,贯通了他的身躯。

剧烈的痛楚,让他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蔽体的衣衫早已化作飞灰,仿佛被雷电之鞭猛力抽打,周身皮肉绽开,一丝丝血线蜿蜒流淌。转瞬间,那些惨烈的伤口便愈合、消失。在下一声天雷轰鸣中重新崩裂,又顽强地再度愈合。

生生不息,涅槃再生——这就是木之大道的真意!

大地震动。他方才所坐的峰巅,已被前八道天雷夷为了平地。

最后一道天雷,放出灼眼之光,带着慑服世间一切生灵的威势,从阴云密布的天际降临。

谢晓清仰起头,坦然相迎。心头悄然浮起的一丝惧意,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他将那尊玄黄宝塔扬手抛出。宛若琉璃的玲珑小塔飞入半空,便迎风长大,放出至正至纯的明黄光晕,将他笼罩其中。

天雷从塔顶一穿而过,玄黄宝塔颤了一颤,顿时崩毁,而雷劫的威力,也削减了三成。

谢晓清操纵着浩荡的木灵,全力迎了上去。他心中知道,这一劫是渡过去了!

轰然巨响的余音,过了许久,方才止歇。

谢晓清在原地调息片刻,让伤势稍作恢复,就换了套衣衫,从渡劫的山谷里飞了出去。

他远远就瞧见,有两人正等待着他。

“师父,阿灰!”瞬息之间,他已飞到了那两人的面前。

“恭喜。”凌涟笑道。

小狼崽则回了一声“嗷!”

“师父,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师父他,向来不做什么多余的事。

“我虽不能在你渡劫之时插手,不过若有万一,还来得及护住你一命。”凌涟答得坦率。

“原来如此。”满心温柔涌了上来,谢晓清也顾不得小狼崽还在一旁,一把抱住了他。

……

谢晓清在月夜之中飞遁。

下方是苍茫的海面,漆黑的海水上,浮动着一缕皓白的月光。

片刻,他已飞到了一处海岛的上空。这里似乎是一座海上城池的废墟,荒凉死寂,淡淡的雾气笼罩岛上,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这里就是鸿蒙境中胁迫师父的那个封煜,记忆当中的连源城么?这座城池毁于五百多年前,那一战里,多名幽冥道修士参战,导致鬼气在这座岛上淤积不散,将这儿变成了一块草木不生的死地。虽然将这座岛恢复原状的办法不是没有,但需要耗费大量心力,又有谁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当然,除了谢晓清他自己。

他在空中停驻,双掌在胸前轻轻一合,眸底碧光一闪,甚至无需念动咒诀,充溢着净化之力的木系真元,就如涟漪一般,从他身周徐徐扩散开去……

不一会儿,笼罩在这岛上数百年的雾气,就逐渐散去。

“昏昧混沌,徘徊世间,又有何益?请你们……再入轮回吧!”谢晓清低喃。

随着他这轻声一句,雾气中影影绰绰的鬼影,也在他散出的这股温和而坚定的木系灵力中,一个个消融不见。

他又眼见城池一角,有个似乎是误入此地、又被瘴气所迷的修士,原本如行尸走肉般在城中游荡,这时陡然清醒过来,四处张望一下,连忙运起遁术飞快逃离,不禁目露笑意。

能与人为善,总是好的!

他飞遁万里来到此地,便是为了将这里彻底净化。这段时间师父在闭关,专心炼制一件渡劫秘宝。师父也答应过他,等到出关,他们就一道云游天下,多做些善事,以削减孽业之劫的威力。

谢晓清得了空闲,就想起了连源城。

他在鸿蒙境中爆发了自己的潜能,在一瞬间将封煜等人所化的地缚灵尽数送入了轮回,也在同时,感知到了藏于他们神魂中的记忆。那个封煜,似乎曾是个魔道巨擘,成名比师父还要早些,在魔道上颇有权势,消息也极为灵通,师父早年的几桩恶事都瞒不过他。

这连源城的毁灭,与师父脱不了干系。

往事已矣,谢晓清自然不会再拿这个去质问师父。他也知道,师父是绝不可能悔过的……他尝试过扭转师父的本性,想要他与人为善,但完全失去了记忆的珠舍里,都不能改变本性,又何况如今恢复了记忆的他?

既然选择陪在师父身边,就要全盘接受师父犯下的“恶”,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替师父弥补。

将流落在世间的孤魂野鬼送入轮回,是为功德。

这些魂魄的怨气凝聚起来,会透过孽业之劫反噬到师父身上,他更不能放着不管。

脚下这座沉寂多年的岛屿,正如一个奄奄一息,又被神医妙手救活的病人,慢慢地恢复生机。

看来过不了多久,岛上又会生出青青绿草了。

却在这时——

一声惊叫,从他灵力所及的尽处传了过来。

“不!我……我还不想消散!”

谢晓清一怔,收了手,心念一动,就已落上了连源岛,现身于发声的那个魂魄面前。

是个裙摆飘飘的少女,她死去之时,大约还年轻得很。

此刻她双手捂住颅脑,似在强忍着痛苦。谢晓清的灵力,对活人来说是灵丹妙药,对身染污秽的游魂,就算得毒|药了。

谢晓清心知自己出手帮她,只会适得其反,便在一旁静静等待。普通的鬼魂,在他的灵力下眨眼便会散去,这少女魂魄不灭,想来心中还有什么执念吧。

半晌,那少女终于放下了双手,抬起头,看见了谢晓清。

“刚才……就是你…动的手?你究竟…想做什么?”她问。

“在世上无知无觉地飘零,终究不是正道。我想将你们都送入轮回。”谢晓清道,“当然,我也有私心,我要替师父削减孽业。”

“你师父是谁?”少女不解。

“他曾经化名为沈决明。”

“沈决明?!”听到这个名字,少女俏丽的面容,一瞬间狰狞起来,望之可怖。

“沈决明……”她又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喉中溢出冷笑,“他这种背信弃义、薄情寡义之人,竟然还能收到徒弟?”

谢晓清不想再听,偏又无法反驳,只道:“你执意不肯进入轮回,可是有什么执念未竟?”

那少女眸中的怨恨之色渐渐隐去,又看了他一眼,道:“我若说有,你会替我完成么?”

“只要在我力所能及,又不会妨害他人。”谢晓清道。

“呵,你要替师父了结旧事,不想留下缺憾么?沈决明他何德何能,收到一个对他如此赤诚的徒弟……你明明知道他做过什么,是哪种人,还要替他办事,小心你自己也被他利用而死!”

她语气激烈,却不能扰乱谢晓清沉静的神色。

“多谢姑娘关心,他不会害我的。你那桩执念,究竟为何?”

他的确曾对师父杀了自己耿耿于怀,现在都已放下。说起来,还要多亏鸿蒙境中他劈出的那具心魔化身,一直在他耳边叨叨不绝,专挑他心中的痛处去说,不破不立,反倒纾解了他的心结。

在他濒死之时,身躯化为木质,心魔也在那时,随着师父的一句“等我带你回来”消散殆尽。他的心境,自此又澄明坚定了许多。

“哼,冥顽不灵!”少女也没有再多费口舌,沉吟了一下,道,“说起来……有些羞愧,我的执念,仅仅是一支碧玉簪。那是我亡故的大哥赠我的,我很是喜爱,却不知什么缘故,就在连源城被攻破的前两天丢了,遍寻不着。在我死去之后,我被困在岛上,就想着再去找一找它,一寻多年,找遍了城中的每一块瓦砾,都不见那碧玉簪的踪影。反倒让它成了我的一个执念……”

她轻叹一声:“我也不愿再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岛上,只要你将这碧玉簪找来,我就去轮回转世。”

“这碧玉簪不在岛上,多半是被人带离了岛。”谢晓清一怔,“五百年前丢失的一枚碧玉簪,要我如何去找?姑娘此事,是否有些强人所难。”

虽有回光幻境之术,可以追溯曾经发生的场景,但要追溯到五百年前……即便以他的化神境界,也远远办不到!

“我自然不是叫你大海捞针,”少女噗嗤一笑,“其实我这儿,还保留有一样奇珍异宝,相传是天仙真君所制,可以将人传回过去。你回到五百年前那簪子还没丢失的时候,就能将它带来给我了。”

“传回过去?”谢晓清闻言,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我从未听说过什么秘术,可以逆转时光!”就算是天仙真君,难道便有这样逆天而为的力量吗?

“你看一眼此物,或许就能分辨真假了。”少女也没有扭捏,径自结了个印,清光亮起,从她脚底的瓦砾堆中,一物飞了出来,落入了谢晓清怀中。

触手温凉,形状如枕。

“这是回梦仙枕。”少女道。

虽然是从瓦砾堆里飞出,仙枕的表面却纤尘不染,光可鉴人。谢晓清立刻便感知到,这仙枕上残留的,是多么强大的一股气息……虽然过了成千上万年,这股气息已散去了大半,但其中蕴含的高深境界,却是不容错认的。

这少女所言,只怕还是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托住玉枕,翻看起来,一侧的古篆纹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读不出来,更无法书写,但这些篆字的含义,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谢晓清心神一震,是真的,可以借助此物回返过去。但这些篆字也同时警告他,就算回到过去,也只能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切不可妄图改变大局。

“我说得不错吧?”见他脸上神色,少女知道他已然相信了,“这件宝物是我父亲意外得来的,他对照古籍研究了许久,方才确认了它的用途。但此物虽然神妙,却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它所蕴含的灵力已经消散,与一块普通的玉石也差不了多少,要将它重新激发,非得要化神期以上的力量才行。在我这里,也只能做个摆设罢了。”

“好,我替你将碧玉簪取来。”谢晓清沉吟一下,点点头道。

少女便交待了他一些事情。原来她就是昔年连源城的城主之女,名叫方雨桐。她让谢晓清不妨扮作随侍她的那名影卫的模样,盗取玉簪更为方便。

碧玉簪收在何处,如何打开梳妆匣的机关,她也教给了谢晓清、

谢晓清一一记下,催动灵力,注入了那温凉沁人的玉枕中。

渐渐有辉光从玉石上透出——而后,眼前的景象犹如蒙上了一层轻纱,朦胧起来。

一晃眼,光景已变。

……

这是一处幽雅的庭院,假山嶙峋,水波澹澹。

谢晓清退避在一旁,收敛气息,垂头不语,只偷偷地留意着并肩站在水池旁的两人。

催动这回梦仙枕,没有出什么岔子,他果真回到了五百多年前的连源城。而且,正巧现身在了那影卫所居的房中。他猝起发难制住了那影卫,把人藏在房里,又变作影卫的模样,这两天一直跟从着大小姐方雨桐。

水池边那两人的说话声,随着轻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那两人对他这个暗卫,显然不甚在意,将他视若无物。

那名绯色衣裙的少女是方雨桐,而长身玉立、衣白如雪的那人……就是五百年前的师父。

此际化名为沈决明,栖身于连源城中,似乎在计划着什么大事。

谢晓清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过去的。他化神二劫的实力,到了这里却陡降为金丹修为,似乎是回梦仙枕所蕴含的灵力不够,无法将他的全部力量都送回过去。或许这也是天意在警告他,不要妄想插手此地的事情!

谢晓清专心一致地在神识中注视着师父,不肯稍移目光。

就算回到五百年前,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师父来。这时候的他也如皓月皎洁,只不过比起后来的模样,要稍稍冷冽一些。

“沈公子……大哥说天水秦家有意提亲,可我心里另有他人,他风姿潇洒,温文有礼……我只想与他结为道侣。”方雨桐娇柔的语声道,她一双秋水美眸眨也不眨地望着沈决明。大概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情意了。

“秦家的大公子么?我曾见过一面,此人诚恳踏实,资质不差,确是你的良配。”师父答话。他的语声温润动听,态度也极为平和。要不是谢晓清对他的一颦一笑都太过熟悉,又如此专注地望着他,只怕也看不出,他在听方雨桐提及“道侣”二字时,眼中闪过的一丝寒光。

谢晓清原本还有些别扭,即便他也心中明白,这醋吃得实在没有道理。见师父回绝了她,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方雨桐也听出了他委婉的拒绝之意,眼神黯然,强撑着和他聊了几句别的。

“大小姐,少城主让你去观云阁见他!”忽有一人飞掠而来,在庭院之外站定,向方雨桐行了一礼,禀报道。

“大哥什么事找我?”方雨桐面露疑惑,“我马上就去。”

向沈决明道了一声“沈公子,失陪了”,她便匆匆离去,谢晓清也连忙跟上。

他还没有寻到机会窃取那支碧玉簪,表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好的。

连源岛上地势平坦,环岛一周,却是群峰林立,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方雨桐所飞入的楼阁,就筑在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云雾飘渺,隐约可见还有许多别的楼阁,散落在群山中。诸峰之间,以粗大的玄铁索桥相接,大约是为了方便修为较低的侍从们走动。

“大哥!”一踏入观云阁,方雨桐亲热地叫了一声,便被自家大哥脸上的肃穆之色吓住,“莫非出事了……大哥?”

少城主方鹤宇叹了一声,张口想说什么,瞥见跟随方雨桐而来的谢晓清,忽而眸光一冷。

谢晓清心中,暗叫不妙。

他的修为被压制到了金丹期,能用的遮掩之术也极为有限,未必能瞒过这个元婴大能的神识——

下一刻,果然一股浩荡真元,扑面而来。

方鹤宇不发一言,直接出手。

谢晓清已有防备,转身就逃,那股气浪撞上了后背,令他一个趔趄。谢晓清一咬牙,将遁术提到最高。

眨眼他已逃出了观云阁,方鹤宇却没有追来。谢晓清感知到,另有两人缀在了自己身后。看来方家兄妹确有急事要说,一时还不能理会到自己。

就是奉命追他的两人,似乎也颇为棘手。谢晓清回头佯攻,待两人慌忙接战,便激发了藏在掌心的符箓。一蓬绿雾笼罩了他的身形,又渐渐散开,谢晓清已然踪影不见。

将那两人暂时甩脱,谢晓清便依照记忆,折回了方雨桐所居的芭蕉小筑。

小筑里显然还没有收到消息,侍女们对他这个影卫又早已熟识,见他闯入,也不闻不问,大约以为他是特意来替小姐取某样东西的。谢晓清径直走入方雨桐的闺房,在窗下的梳妆台上,找到了她提及的那个精巧的楠木匣子。以特殊手法解开机关后,盒盖“啪”的一声弹开了。

璀璨的宝气珠光,几乎能耀花人的双眼。只怕世上大多数女子,看到匣中情景,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的。

好在谢晓清也并非女子,他从匣子里挑出一支清润透亮的碧玉簪,仔细看了看簪身,的确刻着一个浅浅的“桐”字,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那一支,便收进了储物袋中。他也没有再对匣中价值不菲的珠宝看上一眼,关上盒盖,转身就走。

一边飞出芭蕉小筑,谢晓清一边在心中思索。

在这城中胡乱走动,只怕很快就会被人擒获的。他对这连源城,也并不熟悉……

当然,他已得到了碧玉簪,可以催动仙枕回去了,只是他仍有些不甘心。

回到五百年前,岂是寻常能有的机缘?

只想了片刻,他已下定了决心,身形如灵鹤陡然转向,片刻就落上了一面院墙。院墙里竹林深幽。

一瞬间,刺眼的红光在他眼前亮起,周身剧痛,动弹不得——这庭院的边界,布下了强大的防御法阵!

“什么人?”一个清冷的声音问。

师父坐在竹林中,似在闭目修炼,倏然睁眼,平静地转头望了他一眼。他雪白的衣袍平铺在地面上,依旧不染纤尘。

随着他这一眼,谢晓清窒闷的胸口一松,可以发声了。

“是我……”谢晓清不知该如何告知他自己的身份,只得道,“我为人追捕,希望你能收留我。我绝不会拖累你,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必竭力助你。”

接着又发下了心魔誓。

要让眼下的师父相信自己,话说得再多再漂亮,恐怕都是不管用的,只有心魔誓能打消他的戒心。

果然,听了谢晓清所发之誓,化名沈决明的师父,眼神也和缓了许多。

他也没有再追问谢晓清的身份,只淡淡道:“你要留便留下吧。”

“多谢。”谢晓清从院墙上一跃而下,果真没有再受到法阵阻挠。他在竹林一角悄然坐下,又施了个隐匿之术,将自己的气息收敛了起来。藏在师父的法阵中,那些人再想找到他的行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师父没有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又修炼起来。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谢晓清看了一眼天色。霞光晕染的天际,一轮淡淡的弦月浮现在那里。

他和师父待着的这竹林一隅的安静,仿佛能延续到地老天荒。

但谢晓清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座城池就会陷入战火之中。

一股酷烈的火炎气息,忽而从院外透了进来。

“沈公子,真是许久不见,甚为想念。”下一刻,一个红衣少年,领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

来人面容阴柔,周身逸出的气息却狂暴恣肆。一片竹叶飘飘悠悠地往他黑发上落下,还在半空,就忽然燎起了火苗,化作飞灰。

“见过三少爷。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师父抬眼望去。

“沈公子不想与我叙闲话么?”红衣少年方鹤君惋惜地摇头,“那便说正事,出海的客船已经替你备好,沈公子跟我走吧。”

早在他进门之时,谢晓清就已悄然变作了一根翠竹,混在竹林中,他显然没有发觉。

听到师父的那句“三少爷”,谢晓清明白过来,这位就是连源城主的三公子。

师父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逝,站起身来。

“有劳。想不到就连你,都与玄门有所牵连。”

“彼此彼此,”方鹤君抿唇一笑,有若女子般艳丽,“若不是玄门让我送你出海,我也断然看不出的,深受父亲和大哥信重的沈公子,居然是为了窃取《焚火经》而来。”

他转过身去:“走吧。沈公子这一走,只怕我那小妹便要——”

语带调笑。

一支火炎凝成的暗红之刃,却忽而从他垂落于身侧的左手中现出……向他背后的师父激射而去!

好在师父的反应也不慢,袍袖一拂,以双指凌空一画,画作浑圆。

在他面前的虚空之中,太极图倏然浮现。

方鹤君的炎刃,在瞬息之间没入了太极图的正中,散发清光的太极图,顿时染上了邪异的血色,又在下一刻,阴阳双鱼逆向飞转,暗红的炎刃又脱出了太极图,往来路倒飞而去!

眼见那炎刃就要穿透自己的胸口,方鹤君仓促间再度凝出一支,往空中一掷。

双刃相击,巨响声中,同时陨灭。

“这是什么意思?”师父平静道,“我已将《焚火经》成功窃出,玄门允诺接应我离去,三少爷是要毁约么?”

“我岂敢违逆玄门的安排,”方鹤君轻笑,“不过,城里很快就要遭逢大变,此时此际,沈公子怎可抛下我,独自离去?”

“原来如此。”师父眸光一凛,“我早就察觉,有人想谋算老城主的性命,碍于身份不能细查。老城主这一趟出门,已有十日没有消息传回。看来他已遭了你的毒手,连源城即将变天。行踪走漏,必有内奸,你堂堂三公子做不得这个内奸,只有全都推到我的头上了,是么?”

他的话,也令潜藏在竹林中的谢晓清渐渐理清了真相。

方鹤君这是要先下手为强,将师父灭口,再一口咬定内奸便是师父,以免查到他的身上!

说不定,师父与那个“玄门”联络的证物,也有部分落到了方鹤君手里……

一把长剑飞旋而出,铮铮清吟,落入了师父手中。

“打探消息、行刺谋逆,我也不是不能做。只不过不事先谈妥,也不给报酬,就想要我替你承担罪责……”他冷冷一笑,“世上哪有这么好做的交易?”

他身上的气息暴涨。

方鹤君的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你果真隐藏了自己的真实修为!”

一个回合之内。

原本清幽的竹林,化作焦土一片,掩映在竹林中的屋宇,也荡然不存。

火光冲天!

两方都挂了彩。

谢晓清寻觅机会,正要加入战局,庭院中忽而光华大作,师父布下的阵法,在这一刻全力发动。阵法之力,令方鹤君以及他的随从,顿时身形一滞。

师父毫不恋战,趁此机会,掠出了院墙。

“你逃不了的!”方鹤君身受桎梏,不惜动用秘宝。一团赤焰从他储物袋中飞出,化作一头五尾巨豹般的狰,朝师父追去。院墙外,亦有他带来的人手埋伏,师父一飞出,就与那些人交上了手。

“吼——”狰昂首咆哮,声若击石。就连余波殃及的谢晓清,都不由胸中血气翻涌。

他就见师父身形一震,雪白的衣袍背后,渗出了斑斑血迹——似乎在刚才的吼声中,崩裂了旧伤!

谢晓清哪里还藏得住,心念一动,无数藤蔓从地底钻出,缠绕上了那头狰的身躯。藤蔓在狰的狂乱挣动中纷纷断裂,又迎风狂长,将它死死困在其中。

他陡然现身,似乎也令方鹤君吃了一惊。

院墙外,师父已在一个呼吸内解决了围攻他的诸人,谢晓清连忙追了上去。

“我和你一道走!”他向飞遁在前的师父道。没有得到回应,他也就当师父默许。

师父是要逃往城中码头么?

一边跟随着师父夺路而逃,谢晓清一边心中暗想。

连源城里,显然是待不下去了!

三个呼吸后,他们已飞到了连源岛沿岸的山脉之间。到了此处,已可遥遥望见碧波淼茫的海面。

却有两人,正巧截在了前方。

“沈公子,如此行色匆匆,要往哪里去?”方鹤宇问。站在他身旁的,则是俏生生的方雨桐,她的脸上似乎还残着泪痕。

师父似乎不愿多说,执剑于手,在半空缭乱一划。

无形剑气,向方家兄妹涌去。

见他出手,方雨桐迷茫的眼神,转为惊疑,又变作刻骨怨恨。

“沈决明,我真是看错了你!我方家待你不薄,你竟恩将仇报,出卖消息,害死了我爹!”

她字字泣血,她口中的“沈决明”,却听若未闻。剑光如日月经天,星辰运转,一瞬间,就与方鹤宇连过三招。

这个方鹤宇,似乎是岛上修为最高的人,比师父还要略胜一筹……谢晓清看在眼中。他默念咒诀,朝天一指。淅沥雨水,顿时飘飘洒洒而下,带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

这软弱无力的雨水,不似带毒,并未让方家兄妹放在心上。

然而转瞬,滴滴雨水,就悬停空中,不再降落。众人的神识中,也变得混沌一片,交战的动作也缓慢下来——这奇异的雨水,竟能阻碍他们的神识感知!

谢晓清知道,“迷障之雨”也只能困住方鹤宇片刻,连忙一手牵住师父,引他飞过了那片雨水。

在他们身后,迷障之雨倏然失效,变为了最普通不过的一场雨水,继续坠落,洒在了下方的山谷中。

方家兄妹紧追上来。就听方鹤宇长啸一声,盘踞在群峰之间的一座座索桥上的玄铁蛟龙,纷纷活了过来,往两人围攻而去。

原来那些不止是装饰,还是精巧无比的机关。

灵动迅捷,犹如真正的蛟龙;闪烁着冰冷辉光的躯壳,只怕比蛟龙的鳞甲更加坚不可摧。

背后,方鹤宇引弓搭箭,箭似流星。

师父头也不回,反手在虚空一画,太极图浮现而出,将乌金箭矢吞没其中。阴阳鱼逆转,又将箭矢原路奉还。

谢晓清则幻化出一面坚韧木盾,强行接下了射向他的那支箭。木盾瞬间崩毁,呼啸而来的箭矢也失去了力道,坠下云端。

谢晓清眼前一黑,几乎与那支箭矢一齐从半空栽落。他能动用的灵力有限,要接下方鹤宇的一箭,吃力得很。

他身形只稍稍一慢,三条机关蛟龙已经围了上来。

……逃不了了么?谢晓清念头一闪,心中黯然。

既然如此,他就留在这里,替师父挡下追兵,能多拖延一刻便是一刻吧!实在撑不住了,便催动仙枕回到未来。

他决心甫下,就见一头羽翼辉煌的火凤飞来,迎上了机关蛟龙。缠斗之际,火星飞舞漫天。

“快走!”他听到师父的声音传来。

谢晓清心头一震,师父他……竟然替我解围?

若是五百年后,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师父,出手也不奇怪;但在此时的师父眼中,自己还只是个陌路人……

思绪翻涌,也不妨碍他竭力一提遁术,追到了那人身边。

师父忽而身形一转,往下方的飞瀑幽谷中遁去,谢晓清也紧随其后。

落在从水潭中凸露出的一块巨石之上,法阵的金光,倏然亮起。

传送法阵!

金光一闪而没。在追来的方家兄妹眼中,那两人一齐不见了踪影。

眼前景象一变,谢晓清发觉,他们已到了一处峭壁之下,面前就是海浪拍岸。

方家兄妹不知那处传送法阵的所在,看来那法阵,就是师父提前布置好的!

不过法阵散发的灵力不强,传送不了太远,现在应该还在连源岛上。

师父已从储物袋中招出了一只石刻的小舟,落上海面,悠悠荡荡。

他们都上了那只小舟。一头一尾,相对而坐。

“你还备了这个。”谢晓清笑道。

金丹以上,一口气飞遁上万里也算不得什么。师父还真会省力气。

“连源岛设有护城结界,只能乘坐岛主许可的船只进出,否则便会被结界拦下。不过这只石舟,可以暂时蒙蔽结界。”那人道。

小舟虽是石刻,入水不沉,而且有如受人操纵,两人一上船,便自行往某个方向驶去,在船尾拉出两道雪白的水痕。

师父耐心答了他一句,就不再说话,服了颗丹药,专心调息起来。方才连番激斗,他也多处受伤。

谢晓清有心想问他刚才为什么要救自己,看到这副情景也闭了嘴。运功片刻,就觉伤势好转了许多。

“我来替你疗伤吧。”他凑近师父,轻声道。

见师父从调息中醒来,睁眼望着他,就捉起他的一只手腕,从掌心透出治疗术的幽幽绿光。

“你体内……有暗伤?”灵力涌入了师父的身体,谢晓清立即察觉到,师父的肺腑间有一股黑气郁结不散。

“窃取《焚火经》时留下的。”师父道。

“是么。”谢晓清低头专心替他疗伤。温和慰藉的木灵,将他体内破损的骨血经络,都一一修复。

“你身上的伤势,恢复得真快。”师父忽而开口,眼中透出些愕然。

谢晓清没有再管他自己的伤,他身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在以快到惊人的速度愈合。原本紊乱的气息,也迅速地平稳起来。

“嗯,我的体质有些特殊……”谢晓清应道。

他心底却在不甘。在金丹境界下施行的治疗术,效用弱了许多。如果他还是化神境界,只需片刻,就能将师父的伤治好了。

师父忽而轻轻抓住他的手,将他从手腕上拿开。

“留存体力,恐怕很快又有一战。这附近是一头相繇的领地,这段日子恰好是它捕猎之时。唯有连源城开辟的那条海路是安全的,我们孤舟独行,难免被它盯上。”

“相繇?”谢晓清没有亲眼见过,也知道这是上古妖兽,蛇身九头,食人无数。

这波澜不惊的海面之下,竟有一头相繇吗?

师父窃取《焚火经》已经得手,也备好了逃离手段,却没有飘然而去,而是等“玄门”接应,大约也是顾忌着这头相繇……

以他们两人的实力,应付相繇颇为吃力。谢晓清暗暗祈求,那头相繇在这时候瞌睡打盹,将他们从眼中滑过。

忽有银白色的鱼群,迎面撞来。

这些腹部生着薄翼的飞鱼,似被什么追撵,慌慌张张,不敢稍留海中。

沉寂的海面,就在下一刻掀起滔天巨浪。

一条巨蛇从海下窜出,而后是相繇的第二个、第三个头颅……蔽日遮天,有如凭空出现在水天之间的紫黑山岳。

身躯之庞大,比起一座连源岛,也不遑多让!

小舟倾覆,两人都飞到半空。

只见相繇的一个头颅巨口一张,暗紫色的毒液,如一场豪雨洒落。慌忙逃命的飞鱼群一旦沾染,顿时坠落海面,肚皮翻起。

又有两个头颅,往他们追逐而来。

师父招出了飞剑,谢晓清也望空抛出两只桃木小偶。巴掌大的小偶眨眼间变大,化作与他容貌无异的巨人傀儡。

随着最后一个头颅被斩下,相繇的残躯犹如一艘漏底的巨船,渐渐沉到了水底。

临近的海水,也尽皆化为血色,偶有暗紫毒液混在其中。

他们俩也并不好过,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衣袍上鲜血浸透,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重又坐上石刻的小舟,谢晓清稍一调息,就挪到那人身边,抱他在怀,替他疗伤。

其实谢晓清自己的伤势还要更重一些,但他自行复原的速度,是常人远不能及的。

怀里的身体在不知觉地震颤,师父咳得厉害,唇角亦渗出血丝。

看来他肺腑的旧伤,又被激了出来。

谢晓清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师父应当也能活下来。但没有人为他疗伤,想来他会艰难许多,要忍受更多苦楚。

封煜的记忆里,只说师父一手促成了连源城的毁灭,其实也并不属实……

淡淡的绿光,透入了那人的胸口,惨烈的咳声也逐渐止歇。

“你究竟是什么人?”怀里的师父忽而问。

“我……”谢晓清想了想,决定不再隐瞒,“我是借助秘术,从五百年后来到这里的。”他笑了笑,眉眼弯弯,“我是你收下的徒弟,也是你的……道侣。”

“什么?”

在听到“五百年后”,师父就已一愕;到了“徒弟”,眼中讶异更重。

待到“道侣”两字入耳,不由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谢晓清望着他,眼神诚挚温柔。

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只怕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

师父也注视着他,半晌,轻声一叹。

“罢了。人生无常,天机难测,你说的或许也会成真。”

“是真的,我没有骗过你。”谢晓清道。

他眼见师父苍白的脸颊上浮上一层黑气,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许多,知道他这是毒气攻心,自己的治疗术,一时也难以拔除。

他忽而俯下身去,揽住师父的后背,吻上了他的唇。腥甜的血味漫进了口中,他用舌尖轻轻舔去了师父唇瓣上沾染的血色。

他能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僵,本能地要将他推开。

谢晓清双臂收紧,以最纯净的生命本源凝聚成一滴精魄,喂给了师父。而后松开手臂,从他唇上移开。师父服下这滴精魄,就能好转许多。

“你……”师父蹙眉望着他。

“你现在别扭……五百年后的你,才不会拒绝我。”谢晓清笑吟吟道。

一阵倦意涌了上来,谢晓清知道自己刚才耗损了本源,急需沉睡,道了一声:“师父你好好休息吧,我先睡了。”就在一旁躺下,很快入了梦乡。

他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

元修坐在一旁,低头静静注视着他的睡颜,没有打扰他。

他那双清明若水的眸子里,却神色变幻。

他没有看错,这个自称是从五百年后而来的青年人,是极其珍稀的木系血脉,或许可与传说中的青帝血统相比……

若是将他的本源灵力尽数攫取,自己不但能伤势全消,修为亦能增长一大步!

他慢慢伸出手,五指修长,悬停在谢晓清的脖颈之上。只要他手指微动,就能令这沉睡中的人瞬间毙命。

未来的徒弟,和道侣?

人的良知与魔的无情,在他眼中交织……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他身上里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渐渐被无数的杀戮与背叛消磨殆尽。但在这时候,还仅存有最后的一丝。

他又静了片刻,胸中一紧,缩回手,捂住胸膛咳了起来。

罢了。

“师父,你身体不适么?”似是被他咳声惊醒,青年人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再熟络不过地抱住了他,琥珀一般微微发亮的眸子里,满是热切的关心。

“无妨。”元修淡淡道。

谢晓清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和的木灵气息,从他周身弥散,将师父的身体裹在其中。

他的表面沉静,心中如滔天骇浪。

他消耗甚多,本来是睡得很沉的。但不知何故,忽而惊醒了过来。

那时他虽还闭着眼睛,神识里却已清晰地看到了师父悬停在他咽喉之上的那只手……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相柳是第四劫,这是他的第五劫。

果真应在了师父身上。

若不是他将心魔斩了出来,或许此刻,他又会为心魔所迷,将两个人都彻底毁灭……

如今,他已可以静静地看着那只手,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往事重演,他也不会再伤心发狂,师父的事,他想得够透彻了!

还好。

见到师父缩回手,他也悄然松了口气。

大海茫茫,不见边际。

一晃眼,他们已在海上漂流了一个月。

两人的伤势都已渐渐恢复。

“还有半日,就能上岸了。”元修道。

“师父……你要去哪里?”谢晓清问。

“找个火灵浓郁的僻静山谷,修习《焚火经》。”

“看来你都计划好了。”谢晓清笑道。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用太过担心师父……他也无法插手师父的命途。在未来的五百年里,师父只怕还要背叛许多人、杀害许多条性命,他却无力阻止。

终究是往事难追。

储物袋中的回梦仙枕,这几日来一直在嗡嗡颤鸣,似乎也在催促着他尽快离去。

“师父,既然各有前程,那我回去了。”谢晓清道,抬手轻轻抚上那人的侧脸。

这亲昵举动,元修也没有像最初时那般抗拒。

谢晓清低声道:“我终究不是个该来的人……你将我的记忆都抹去吧。”

他的掌心,渐渐透出绿光。

回梦仙枕,又再次催动。

眼前光景一换,他又回到了夜色沉沉的连源岛上。那光洁如玉的仙枕,也在瞬间化为了碎屑,显见是不能再用了。

“方姑娘?”谢晓清唤了一句。

裙摆飘飘的少女,应声出现在他面前。

“我将此物带来了。”谢晓清把碧玉簪交给她。

“多谢。”方雨桐双手接过,望着这支成为她执念的玉簪,百感交集。朝谢晓清福了一福,她的身形愈发浅淡,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

……

瀛洲派,凤鸣府。

“呜嗷,师兄到底去哪里啦……”小道童嘀咕,眼巴巴地看着白衣修士的举动。

凌涟以朱笔在符纸上一勾,把画好的觅影符捏在指间,袅袅青烟,从符纸上散了出去。

他望着那青烟的形状,摇了摇头。

居然测不出谢晓清的行踪……难道他已离开此方大千世界了么?没有提前说上一声,的确有些奇怪。若是再找不到人影,就需向沧海岛上的那一位求助了。

什么?

他沉静的神色,忽而微微一动。

一晃神间,尘封许久的记忆,重新涌现在了他的意识海里。

汪洋大海,蛇身九头,流入体内的纯正木灵……

凌涟定神片刻,笑了一笑,食指微动,捏在指间的符箓化作飞灰散去。

“看来,你师兄又是去做‘好事’了。”

“咦?”小狼崽迷惑地忽闪着大眼睛。

“我已感知到了他的气息,他会在十个呼吸后回来。”凌涟道。

小狼崽顿时欢喜道:“师兄!”

原来还有这等前缘么?思及刚才涌现的那段记忆,凌涟心中暗叹。

就算他行事从不后悔,这一回也不由有些庆幸,他没有选错路。如果他杀了谢晓清,将这丝牵连斩断——心魔劫,恐怕是过不了了。

“师父!”十个呼吸后,那马尾高挽、一袭青衫的青年,果真走了进来。

小狼崽欢叫一声,现出原形扑了上去,谢晓清忙将毛茸茸的幼狼接在怀中。

凌涟打量他一眼,道:“你似乎是穿山越水、千里跋涉回来的。”

谢晓清的衣着装束,其实还整齐洁净得很。但他一走进来,就似挟带了一股海水的气息。

“我……的确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没有事前和你说上一声,是我不对。”

谢晓清心里浮起些愧疚,连窝在怀里的小狼崽,都不满地在他胸前衣襟上咬了一口。

他抱着小狼崽,在师父面前坐了下来。

“下一回要记在心上,”凌涟微微一笑,不带怒色,“要是将同一个错误犯上两次,我大概便要生气了。”

“是,师父!”谢晓清连忙应道。

若有下回,他自然不会再忘记了。不过他心中还有些好奇,师父性子淡泊,他还没有见过师父生气的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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