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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处布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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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轻响,却是一个木质小球被高高击起,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直落向远处的草坪上。草坪上立有一人高的旗杆,旗杆下面是一个小洞。这软木所制小球落在离这旗杆不过七八步的地方,滚动两下,就此停了下来。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喝彩掌声,在掌声中,萧言还保持着挥杆姿势,做眺望状。

刚才这一杆的确是超水平发挥,一杆足足轰出了接近一百步,看来这一个洞,怎么样也稳拿个bird了。要是推杆的时侯再风骚一点,说不定就是一个eagle。

最近萧言的确是比较闲,在坐粜事上得了彩头之后,萧言就显得低调得很。有应酬就挑挑拣拣的选一家去,隔个几天去球市子巡视一下经营事。每隔几天再去禁中打个花呼哨,和赵佶君臣两个计较一下内库家当。日子算是过得闲适又惬意。

在都门当中,现在他也不是才返回汴梁侍候人人不愿意搭理的那个样子了。不少人认定了他在这天子宠信的信臣位置上还有几年气运好走,再加上有财神之目,愿意搭上来的人不少。赵佶也对萧言很满意,不仅会生财,而且多少繁难的事情交到他手上,他都能办到恰到好处,这就是能臣的手段。对他的宠信称得上是日坚,萧言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行情见涨。

要是放在大宋前面那些年,按照萧言的出身,怎么也不可能被汴梁中人接受。但是托赵佶在位这些年不断提拔幸臣的福。大宋已然士风大坏。对于和幸臣往来除了一些极有气节的,大家都不怎么当一回事了。所以哪怕萧言刻意低调,没事的时侯就在自己南门外别业消闲,每日门政接到的帖子都是一大堆。

不过萧言也没有趁着现在走上风的时侯到处交接,壮大羽翼。基本上还是摆出那副孤臣的样子。除了必不可少必须要去的地方,就是在南门别业外消磨时日。在有心人看来,这是萧言自居谨慎,这家伙实在是个聪明人。

其实这还真是高看了萧言的城府,他现在的确是在偷懒。现在都门当中正陷入一种僵持局面当中,各方势力都在等待有新的变故来破局。而他要卷起风潮,还在布局当中。只要一日准备未成,他就一刻不敢轻举妄动。可他所准备之事,不仅在都门,还在边地。横绝千里,近于弄险。一旦风潮卷起,虽然他是有备行事,但是用力实在太过,他自己也不知道等待他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刻意低调。而是在偷懒。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感受感受这在大宋发了大财之后的悠闲生活。一旦他卷起的风潮涌动起来。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日日都在风刀霜剑当中环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随时可能没顶。

但是这也没有法子,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而且这个时代,这残酷的历史,留给他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了。

在萧言身边,很矜持的在做礼貌性鼓掌的,正是小哑巴。小哑巴已经十六岁了,又抽了一点个子上来。已经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原来就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大宋春水熏风中再过了一段安逸的日子,皮肤更显得白皙晶莹剔透,越发的精致可爱。

小哑巴穿着一身贴身的胡装,右手还假模假样的戴着一只白鹿皮的手套。身后跟着一个高壮丫鬟,背着她的球具。里面各种球杆都小了一号。前些时日因为郭蓉离去,小哑巴郁郁了一阵子,今天萧言带着她来打这个劳什子高尔夫,小哑巴又开心起来。

看着萧言这一杆打出了高水准,小哑巴表示了礼节性的赞赏之后,淡淡道:“这一杆还是不错,已经是超出大哥平日的表现了…………嗯,算是一个好对手。”

萧言终于摆完了pose,将球杆丢给了一个貂帽都球童,跟他低声讨论了两句,那貂帽都球童还很专业的建议:“要是用四号铁杆,恐怕还能多打出四五步…………今天风有点大,还是顶风,显谟试着加点力道。”

听到小哑巴在那里装模作样,萧言回头笑道:“计点你两杆算我一杆,现在你都落后我七杆了,还有五个洞,瞧你怎么赶?输了可是有惩罚的哦…………”

小哑巴眼波流转,水汪汪的看了萧言一眼:“那你怎么惩罚我,萧大哥?”

萧言看着小哑巴突然显现出来的媚态,忍不住就是心里一动。小丫头真的长大了………现在估计想着的就是怎么把自己打包好了塞到他萧显谟的床上,变成名正言顺的萧夫人吧…………

不是说萧言不疼爱小哑巴,但是这种疼爱更偏向于将小哑巴当妹妹看待。原因无他,当日萧言和小哑巴遇见,小哑巴那穿着破衣烂衫,小脸黑黑,后来套了一双萧言的球鞋大得跟船一样晃荡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就像个小妹子。现在小哑巴十六岁了,其实可以吃了。再也没法用担心小哑巴岁数太小来推托。但是萧言心理这关老是过不去,不是他矫情装b,是个正常人都会有不好下手的感觉,除非是真正的死罗莉控。

萧言是个正常男人,如何能没有*。对着高挑清丽的郭蓉,他就好几次想将人家推倒。要不是郭蓉爹爹死在他手里,郭蓉早不知道多少次双脚担在他肩膀上眼神迷离的唱着就这样被你征服了。

可是小哑巴,真的象妹子。虽然这个妹子满心思的就是想跳到他床上。

这些时日难得清闲,萧言也难免偷吃了几嘴。在南薰门内那个摆着好看,名义上是他正式居所的宅邸之内,两个身材在这个时代还算火辣的丫鬟已经被他推了又推。不过下意识的瞒着小哑巴就是了。

今日小哑巴展露出来的少女青涩媚态。却让萧言第一次感觉到有点不对。要糟,老子看来要变成名正言顺的萝莉控…………

说起来自己岁数在这个时代当真不小,中匮乏人也总有点说不过去,是不是干脆就給小哑巴一个交代算了?这小妹子自己是这辈子都要留在身边照顾的,在床上照顾也是一样…………

正在满心思纠结的时侯。远处突然远远驰来一骑。却正是外出办事的张显。张显在萧言身边日久,又在汴梁这个复杂地方历练了一阵,已经很沉得住气。远远就跳下马来,一路没事人一样跟随侍警戒的貂帽都亲卫笑谈两句。不紧不慢的走到萧言身边,还对今天球场上草的长度,风力发表了几句意见。然后才凑到萧言身边,低声道:“显谟,那个人带来了。”

萧言双眉一挑,刚才那副闲适模样早就不知道抛到了哪里去。腰背下意识的挺直,已经浸透骨髓的那种杀伐锐气再也掩藏不住。点点头招呼声:“小哑巴。你在这儿再练练球,我有点事情要办,今天账记着,你落后我七杆,改天可别浑赖了。”

小哑巴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子。知道萧言有秘密的事情要去办。笑了一声就应了。看着萧言在张显及几名貂帽都亲卫的簇拥下去远。背着人小哑巴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大哥的舒服日子,总是这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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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的南门别业,已经修整一新。院墙加高了,还新建了不少房舍。外围还引了活水进来,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做成壕堑模样,而是用了加倍的心思点缀成溪水跃动,野渡舟横的乡间闲趣。但是安全度实实在在增加了不少。原来这个方腾的小小别业,已经经营成有些世家大族乡间庄园的模样。

在宅邸当中的一个安静院落之内,一条看起来很是有些桀骜的汉子在一张胡椅上坐立不安。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脖子上露出刺青,衣襟也敞着。看举止做派,当是市井当中的奢遮汉子。他不时朝屋外看去,就看见屋外两名貂帽都亲卫守着。貂帽都亲卫都是身临大敌,手里不知道有多少胡虏性命的汉子。这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杀气,就是这等桀骜奢遮的汉子也不敢轻撄,虽然等得不耐烦。却只能强自按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听到门外脚步声响动。那桀骜汉子一下就从胡椅上跳起。就看见此时在汴梁已经很有声名的张显张郎君陪着一个略微有些消瘦,面目英挺,眼神却锐利得让人有点不敢直视的青年走了进来。汴梁张郎君恭谨的跟在他的身后,一看就是这青年的随侍。

此人这桀骜汉子却不认识,他也穿着家常服饰,看不出贵贱来。走进室中,只是目光淡淡的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就让人觉得有些刺人,浑身就有些不安起来。这看起来颇为温文的青年,身上那种隐隐的血腥气,竟然好似比那些随侍的,一看就不知道手里有多少条人命的汉子还要重上一些!

这青年自然就是萧言,他走进来不过扫了那桀骜汉子一眼,就不理会。对着外面招呼了一声:“拿些水来,給我净面,打球打出了一身汗。”

一名貂帽都亲卫顿时端进来水盆和面巾,萧言就自顾自的在那里擦汗。

那桀骜汉子迟疑半晌,看着将他半强迫押过来的张显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侍立在萧言身边。终于有些耐不得,他素来是胆大包天的人物,终于忍不住跳起:“将爷爷弄来,却是这般,要如何摆布爷爷,说句话就是!爷爷也是奢遮人物,什么都接下来就是!”

萧言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他是什么人?”

张显淡淡一笑:“在水门外南船市上的车船务运工一个班头,手底下也有百十号兄弟。对足球之戏甚是入迷。球市子中投注犹自觉得不爽利,还投注外赌。家底不厚却是敢下注,一下子亏欠了二千多贯。他加上手底下百十号兄弟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够填这个窟窿的。俺们也算是他债主。就将他请过来了。”

足球之戏,就是一个金钱游戏。在后世,在这汴梁,都是一般的。正常投注已经算是赚得盆满钵满了,但是这外围赌球。却是更为惊人的大利所在。萧言前世是记者,记者的职业就决定了什么都知道一点,不过不精就是。经营起这么个球市子,这外围赌球的大利所在,他如何肯放过?他正是为了大事在在需钱的时侯,不仅弄出了债券发行,还以一些从神武常胜军裁汰下来不能经残酷战阵的人手,加上禁军将门一些年轻子弟,当起了开外围赌盘的大宋新款黑社会。

他经营球市子,不仅仅是为了生财。也有整合大宋市井力量的深意在。他身边貂帽都亲卫,就张显一个人参与了这项很有前途的黑社会事业。其余貂帽都亲卫,却要和这个保持距离。要上阵厮杀的汉子,不能在这财色市井意气当中消磨了。

江湖事业,无非就是人和钱两个字。钱还更重要一些。足球之戏卷动整个汴梁。几乎所有人都为此痴迷。随随便便就能拉起多少壮健汉子,这些人物上阵是不成的,但是在市井当中争斗还是有一手。这整合汴梁市井力量的事业,依附于这足球之戏及其在其间滚动的巨额金钱,很有些事半功倍之效,初初也见了一些眉目。汴梁张郎君,正在朝着汴梁城教父的道路上迈步前进。至少现在,已经将本来已经被足球之戏抢了风头,原来占据了汴梁黑社会大半壁江山的扑社事业,打压得加倍奄奄一息了。

萧言看看这桀骜汉子。有点佩服他。他和自己手下那百十个码头小工,腰里银钱加起来恐怕几十贯都木有,居然敢在外围赌球中下如此重注,一下欠那么多。一看就是个敢泼胆不顾命的人物。这等人物用来打仗是难了点儿,不过对他布局的大事,却是极有用处。

那桀骜汉子听到张显提起他的欠债,顿时有点灰心丧气。本来赌输了想躲债。却被人从偏僻市坊当中揪了出来。本来他还想赌命撒泼。没想到来的却是汴梁张郎君,轻巧巧就放翻了他,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然后就被挟到了这里来。对着这么一个古怪却又气度逼人的年轻人物。

不过江湖儿女,向来是倒驴不倒架,嘴上不能吃亏:“直娘贼,不就是两千贯么?要俺陈五婆胳膊还是腿,你说话就是!俺自砍下来奉上!皱一皱眉头,俺就是你养的!”

萧言淡淡一笑:“我可养不出你这样的活宝。”

陈五婆眉毛一挑就想破口大骂,张显只不过逼前一步,他顿时就泄了气:“俺在汴梁张郎君面前,不过草芥。更不必说连张郎君也要侍奉之人。俺就这烂命一条,有什么事情,说话就是。俺不过是在码头上讨口饭吃,但有所得,大半还得給上官。砸碎了骨头,两千贯也是没有。要有什么其他吩咐,俺也是派不上大用场的,好叫两位知晓。”

萧言又不以为然的笑笑,这陈五婆倒也明白,张显大费周章的将他架来,恐怕不止是为的这两千贯欠债。

张显在旁边轻轻道:“他是拱卫禁军出身,还当过都头。人也还算仗义,一班从拱卫禁军流散出来的人物当中,他算是有些威望。”

萧言点点头,丢开面巾,自顾自的寻一张胡椅坐下。他经历如许多事,在汴梁又成了天子幸臣,站到如此高位。举动自然有气度在,这还不是单纯的高官气度,更夹杂了经历无数血腥战事,身上自然带着的锋锐逼人之气。在赵佶面前自然是强自收敛,但是在自己家中,却不必掩藏了。陈五婆为萧言气度所摄,下意识的就站得恭谨了,背心也有冷汗渗出,再不敢荤素不忌的开口说话。

萧言沉吟一下,看着陈五婆,静静开口:“拱卫禁军?当日能选出来,也是都门禁军当中出挑的好汉子了。愿意吃拱卫禁军的饷,也是愿意上阵厮杀为国出力的。更不必说你还做到了都头,怎生又变成了这样?”

这陈五婆在南船市码头虽然能号召百十个小工,却还是最低层的人物。禁军所经营车船务事业当中,他们这些力工都是按日结钱吃饭。甚至连禁军的军籍都挂不上。军饷没有,粮米没有,衣鞋盐菜钱没有,正常朝廷三年一次的赏赐没有。就算从禁军当中退值,多少能领几文遣退钱。他们这些当日被选出来,也算是都门禁军当中难得强健汉子,现在却是如此不堪!

陈五婆哼了一声:“那有如何了?算俺倒霉就是…………提这个又做什么?”

萧言看着他,只是平静的道:“我想知道。”

陈五婆有些烦燥,摆手道:“你是贵人,想知道这些做什么?俺一个穷军汉,现在折在你手里,要命给命就是,还想听一番俺的遭际,然后好好高乐一场不成?”

萧言一笑。指指自己鼻子:“我叫萧言,平辽的那个萧言。”

他不管陈五婆已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站起来走了几步,自顾自的道:“我现在这个地位,都是上阵厮杀得来的。别人瞧不起的军汉。我看得比谁都重。神武常胜军是我一手拉扯起来。别人不管,我还在管。谁想动老子手底下这些为国厮杀卖命的好汉子,老子就剁谁的手!全天下的人都轻贱折辱你们,就我不会。因为我一身功业,此刻地位,都是这帮好汉子和老子一起拼杀出来的!没有他们,如何有我?你可以向这位汴梁张郎君打听一下,每次临阵厮杀,我是不是都站在你们这些军汉的最前面!”

他转身对着陈五婆:“现在你可以对我说说,一个被拣选出来。至少愿意临阵效力的武臣,怎么变成今天这般境遇了么?”

陈五婆定定的看着萧言,眼中各种情绪此起彼伏,最后却转为有些苍凉,苦笑低头:“原来是平燕萧显谟当面…………你要听,俺说便是。不过又有什么用?显谟现在也是贵官,俺们这些遭际,听着当一笑便罢,要是萧显谟觉得俺说得可笑,抵了俺一些欠债,就足感盛情了。”

在陈五婆低低的话语当中,几年前拣选八万拱卫禁军惹出的那笔烂帐,缓缓的就倒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太过复杂的。都门禁军实在太烂,全大宋的人都知道。强干弱枝的祖制就不必提了,但是总还得稍微有点样子。特别是西军势力越来越大,要是都门连一点可用之兵都没有,实在叫人不大放心。再加上当日辽国已经衰弱得不成模样,赵佶又起了事功之心,当时还没想到要灭辽夺回燕云十六州,但是想占点便宜的心思却是难免。

于是蔡京以丞相身份主持,枢密三衙全力配合。竭尽所能要在都门禁军当中拣选出八万拱卫禁军出来,在汴梁四个方向,每边放上一军两万人马,勤加操练。平时作为都门拱卫,一旦边境有警,都门也能拉出一支军马上阵厮杀。什么事情全指望西军,将来必有太阿倒持之患。

都门禁军虽然整体而言,是完全扶不上墙的。但是作为一个几十万人的团体,总有一些异类。还想着在阵上可以一刀一枪的博出个功名,登上凌烟阁的。不过这等人物,自然不会是在禁军当中稍有根基之辈,多半都是家世已经败落下来,全无依靠。或者就是为上司所恶,混不进那指着朝廷每年拨付军费敲骨吸髓,过那纸醉金迷日子圈子中的人物。

陈五婆就是一个不为上司所喜的小武官,他先祖是在真宗朝就被选入都门禁军当中了。这一代代下来,传到他手上,已经算是家中破败已极。陈五婆算是都门禁军当中难得有点弓马的了,但是性子桀骜,又颇好酒滥赌,不为上司所喜。他又是极讲义气之人,上司压榨士卒,他总看不惯,一张破嘴四下乱说,荤的素的全无禁忌。正好借着拣选拱卫禁军,一脚就将他踢了出来。

陈五婆想想也就罢了,拣起弓马又开始操练。既然在都门当中混不下去,不如就当了拱卫禁军,一旦有战事,要是命大,说不定还能博出一个封妻荫子!更不必说,朝廷明文规定,拱卫禁军都是足饷足粮,赏赐也比寻常军伍还要加厚!

却没想到,这拱卫禁军事,一开始就是稀烂。说是八万拱卫禁军。实则只有五万不足。一开始就吃了将近一半的空额。这倒也罢了,大家对这等吃空也算是见得稀松平常。

足饷足粮就领了一个月,接着就是九折八折一路扣头打下来,一直压到对半。其间好处,仍然全部都是那些舒舒服服在汴梁呆着。没有一个子弟被拣选出来的禁军将门世家全得了。那些拱卫禁军的所谓军将,少有人入营,都留在汴梁。什么事情都丢给那些没背景的倒霉小武官自己担着。而且一应役使,仍然不免。

这些还不算太倒霉,多少还有点铜钱粮米到腰。大家多少年都过来了,换个地方接着过也是一般。

却没想到,这拱卫禁军的陷人坑,大头还在后面。没过多久,蔡京去位。王黼上台,自然要革除蔡京一些弊政以显示刷新气象。一道诏令下来。让拱卫禁军散去,各自归伍。回去也就回去罢,无非还过以前的苦日子。

却让这些拣选出来,在都门禁军当中,难得的几万还愿意操练打仗的军汉和小武官。却得上司军将告知。他们军籍。早就在原来编制当中革除了!

遣退手续糊里糊涂,一文没有。要闹事,自然有各级军将层层压下来。几十万人对几万人,更不用说还有多少游手破落户威胁他们家里。只能忍下,去寻些散工度日。这陈五婆就在南船市禁军某处车船务底下,当了一个搬运货物的工头。带着百十名同样遭际的弟兄,苦挨度日。还好陈五婆算是一个泼汉子,真逼到绝处也能将出性命来拼了。他们这些人团在一起,还算有口饭吃。不少从拱卫禁军退出来的军汉,麦儿卖女的有。倒于沟壑的有,现在日子,还不如陈五婆他们远甚!

萧言和张显都静静的听着陈五婆述说,萧言神色不动,只是冷着脸。张显脸上却显露了义愤与不忍混杂的神色。而陈五婆却不以为然,象是在说着别人事一般,平平淡淡的。

“…………过了些时日,俺们才知道。俺们这几万人名粮,还是在兵册上面。这些贵人们大口一张,就全吃下去了。吃空俺们是见得多了,在这拱卫禁军事上,吃得这般血淋淋的,倒是少见。有弟兄闹着要告御状,却又向哪里告去?都门禁军军将都是一体,想告到三衙,自家命就没有了。告东府西府?王相公在里头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俺们要闹,也是一个死字…………无非苦挨就是,过得几年,心也就淡了。喝上几碗酒,扑上几场,眼睛一闭就是一天…………后来显谟弄出个什么球市子,小人心热,想在里头发点小财,结果时运不佳,却欠下恁多,结果就到了这里,遇见显谟当面。小人遭际便是如此,不过博贵人一笑…………却不知道显谟和张郎君,如何处断小人?”

萧言和张显对望一眼,张显眼中怒意勃发,一副强自按捺的模样。萧言也是眼神冰冷。

都门禁军将门世家,早就烂得彻底。什么军伍废弛,什么从不操练,什么吃空占役。这些都是百余年来大家看惯的寻常事。饶是大家对都门禁军将门世家期望已经如此之低了,但是在拱卫禁军事上,这些都门禁军将门世家,还是一再突破底线。这无下限的程度,简直是强到突破天际了。

萧言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从坐粜事着手。得了三百万贯。一副就此收手的模样。禁军将门世家松了一口气,觉得萧言还算识相。虽然肉痛,还不至于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本来他们都做好准备,要是萧言敢去查什么吃空占役,裁汰空额,缩减合并营头,动摇整个禁军组织体制的事情,大家就和他拼了。不过后来事态发展表明,萧言胆子还没那么肥。

整理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这么大的一个名义,看起来风不生水不起的就要滑过去了。

他们再也没有想到,萧言却根本没有息事宁人,见好就收的打算。而是准备揭开拱卫禁军事这个盖子,他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

陈五婆说完自身经历,略略有些忐忑的站在那里。他也算是走南闯北,经历颇多的江湖汉子了。这个时侯哪能不明白自己被张郎君挟到这里来,肯定不是为了这两千贯欠债。萧显谟是汴梁新起财神。为天子应奉,手中资财号称可以敌国。为区区两千贯就亲身来见他这等小人物,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是有什么事要用到他这个半辈子倒霉的前小军官,现在的江湖汉子了。

他心中有丝激动,能和这等大人物沾上关系。少不得就有相当好处。这等财神,整个汴梁的高门大族都想从他手里多弄上几文,他这般人,就是往日里最有雄心壮志的美梦,也不敢设想自己能站在萧言面前。

但是心里面也有恐惧,萧言财雄势大,现在又是汴梁红人。想做什么事情,歪歪嘴就有人办了。却将他隐秘的架至此处,还不知道是怎样惊人的行事!自己和百十个兄弟,苦哈哈的汉子。码头斗殴还算得威风八面,在这等大人物行事卷起的风潮当中,连只小蚂蚁都算不上,别人眨眨眼睛,他们就得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陈五婆蛋疼的纠结了。

又盼着萧言说出要用他陈五婆的话。又有些不敢听。

萧言看看这显得有些焦躁不宁的汉子,淡淡开口:“想发财么?”

陈五婆一震:“想!”

萧言又问:“想再得官身么?”

陈五婆苦笑:“如何不想?”

萧言继续追问:“想娶个正经人家的小娘,给你生个儿子,从此传宗接代,延续你陈家香火么?”

陈五婆笑意更苦,他爹娘死得早,他虽然早早袭职在禁军当中。但是日子一向在闹穷。也没什么长辈给他张罗成亲的事情。后来入选拱卫禁军,最后再流落江湖,这事就更不必提了。汴梁作为首都,就是小民百姓眼界都是高的。养出个小娘出来,哪怕去学分茶切脍,每月都有收入。夫家没有宅子,没有点家当,绝不会轻易下嫁的。

陈五婆现在哪里谈得上这个?憋得急了,攒个几贯辛苦钱,也都扔到了半掩门子那里。说起来也是可怜,就是半掩门子的要从良,也不会选他们这些车船务底下,在码头搬运重物的小工。哪怕是小工头目也是一样。

陈五婆家里现在就他一个,有时午夜辗转,也怕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祖宗香火,自己存在的痕迹,从此就在这世上再无踪影。在最重家族,最重宗法的这个时代,这才是陈五婆最担心的事情!

他定定的看着萧言,而萧言不过冷淡的一笑:“为我行事,我保你可以传家。稍有些声光的家族自然不必提。小户百姓的周正女儿,你看中哪个,你便能风风光光的娶哪个。要是兴致高身体强,想纳妾收婢,也都是小事。生不生得出儿子,就是你自家的事情了。”

陈五婆只觉热血涌上了头顶,他们这些当日被选为拱卫禁军的军汉。可称为汴梁这十年来最倒霉的一个团体。现在散落江湖,都是烂命一条。只觉得前路无望,一天当两晌的瞎混。现在却有这么一个贵人出现在他面前,横竖都是烂命一条,有何舍不得的?

他重重喘了两口粗气,重重拜倒:“使君在上,俺们这百十条汉子,都能泼出性命。不管使君有何驱策,俺们只索奉命行事便罢!就是杀人放火,俺们也是做得来的!”

萧言扯扯嘴角就算是笑了,却不马上对他吩咐有什么差遣,转头都张显吩咐:“先带他下去,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再让他将上几贯钱,将弟兄们召集起来,办场齐心酒。收拢了人心,再让他来寻我说话。要是连手底下人心都聚拢不齐,也就不必再带来见我了。”

张显答应一声,招呼貂帽都亲卫将陈五婆带下去。陈五婆又胡乱了磕了两个头,满心忐忑的起身,就要随貂帽都亲卫下去。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在云里雾里,一颗心纷乱,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

临出门的时侯,萧言又平淡的招呼了一声:“陈五婆。”

陈五婆站定回头,疑疑惑惑的发问:“显谟,又有何事吩咐小人?”

萧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动,轻轻道:“我选你这等人行事效力,倒有泰半,是因为你们曾经主动应募拱卫禁军,还愿意为这个大宋打仗。大宋这般待你们,并不公平。萧某人是从军中厮杀出来,才到了今日地位的。你们这些还愿意打仗,愿意舍命军汉遭遇的不公,别人不管,我来管…………大宋欠你们一个交代,别人不给,我给。”

陈五婆呆呆站在那里,如遭雷击。半生流落,绝大委屈。让这些前军汉心早就死了。就是市井百姓,说起他们遭际也多半当作笑话。在那些贵人们看来,他们就连鞋底的尘土都比不上。只有现在这位挟北地风霜而入汴梁的萧显谟,才说了一句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用财货名利驱策人效力转变为让人甘心从命出力,甚而尽死力。有的时候真的是一句话。

陈五婆再度拜倒,砰砰的碰着响头:“显谟,说掏心窝子的话,俺们也不是主动应募的,无非是别人可以不去,俺们这些全无门路的军汉,只有硬着头皮去了。但是也真是做好准备,一旦要上阵,也壮着胆子去打上一场的。谁让别人有家有业,俺们要得功名富贵,只能靠命去博?这大宋实在待俺们不公,实在待俺们不公!别人看俺们就是笑话,俺们也是五尺高,有气力有骨头的汉子!愿意卖命,这大宋,这朝廷却不肯要!”

他吸口气忍住眼泪朝下掉,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只要显谟为俺们讨回这场公道,俺们这些汉子一条烂命,都是显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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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五婆去后半晌,萧言还默然坐在这间小屋当中,张显在他身后侍立半晌,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朝廷,这大宋…………显谟,当真拉拔这些苦命汉子一把罢。”

萧言点点头:“这是自然,我说了要管,自然管到底。这潭混水,真当老子不能搅动?”

萧言站起来,又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

这些日子,在赵佶面前赔笑脸,和禁军军将周旋,在汴梁城中装出一副知进退守规矩的样子。实在把他憋得够呛。心中也有些焦躁,这个大宋中枢汴梁,已经混乱腐臭得不堪闻问了。偏偏外面还点缀着一派最为富贵悠游的景象。却不知道,北地风霜,就要呼啸而下!自己时间不多了,也幸好自己蛰伏的时间,也总算快要结束了。就要开始振荡洗刷这所有一切!也许在一场场让人惊心动魄的惊雷闪电当中,这本该走向灭亡终结的一个时代,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这声他妈的骂出来,让萧言着实有些念头通达的感觉。

不过自己这一处的布局,单单指望这帮倒霉军汉,那是不成的。还要着落在一些有点力量的人身上,自己唯恐闹得不够大,也唯恐不能将这汴梁中所有势力,都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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