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请自重

公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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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有负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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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府早就聚集了人等着,车子一开进来,马上叫人用单架将付江沅抬到卧室去。医生紧接着为他做全身检查,一时间氛围紧张,只怕查出是不好的病来。

之前付东倾打回电话说战场周遭爆发瘟疫的时候,付译几乎不能呼吸了。他行军数十年,自是见过瘟疫的威力,都说病来如山倒,可是同瘟疫比起来,还不足为道。喉咙发紧:“你是什么意思?”

付东倾也只是说:“江沅近来一直高烧,时而也会咳得厉害……”他再不肯说下去了,电磁波里持久不下的沉默。

付译跟着眼睛泛酸,心口那里当真是堵得厉害。最后无声无息的挂断电话,独自关在书房里,看窗外轻如薄雪的柳絮,那徜徉的样子只如初雪一般。湿润的眼眶微微眯紧,想起一些旧事,记忆里泛黄的往事,总能引爆人心底最脆弱的一根弦,便不可遏制的伤怀起来。

耳畔似又爆发出哭声,惊恸的响彻整个付府,那时候他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下了汽车却一步都不敢动。那腿就跟灌了铅似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其实是太害怕了。只怕几步走过去,就要彻底的得知她的死讯。如果他远远的不去靠近,一切就只是听说。而事实上,他从没真的想要失去她。

那戚戚的啜泣声又来了,付译猛然的回过神。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许婉婷在走廊上唤他:“老爷,江沅回来了……”

他几乎是步履跄跟的走出去。

付江沅整个人瘦得厉害,空有一副骨架子,看着还是挺拔的男子。躺在单架上的时候却感觉轻飘飘的。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医护人员忙来忙去。

最后德国医生终于走过来,操着一口外语,请付译借一步说话。

付译心神不宁,慌乱的点了一下头。跟着那医生走出去,许婉婷不放心,一心想要跟着。付译转首道:“夫人,你先等一等。”

起风了,白色的柳絮幕天席地,付府一棵棵的苍天老树,每到这个时节便如下雪一般。有几朵透过窗子飘进来,无根的浮萍一样沾到黑丝绒的落地窗帘上,亦像开出了花。

医生的声音只是忽近忽远:“三少的病情只怕不妙。就算还不能确诊是瘟疫,可是,想要治愈怕是也很困难……”

她抓着他的手,掌心冰冷,他想给她暖一暖,也终究是忍住了。怕她日后有更多的贪恋,不由从她掌心里抽出来。而她的声音又是那样柔软,刚生产的缘故,虚弱的不得了,拂在他的心头痒痒的。

“司令,我怎么样都不要紧,但孩子一定要好。否则就算死我也不会冥目的。”

他说:“婉信,你要信我。”

付译老目浑浊,盯紧那医生,同样用外语道:“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傍晚的时候刘青梅过来看付江沅,听说他从运城的战场上回来了,而且生了病,却不知道严不严重。一来就问吴素:“大嫂,三少他怎么样了?”

除了付译,其他人并不知道付江沅的病到底有多重。女眷大都沉不住气,有点儿事情就大惊小怪的。而且又是瘟疫这种亦恐亦怖的事情,哪会不忌惮?

便说:“看着是挺严重,昏昏沉沉的,一直睡着。不过我想该是没有大事,江沅自小身子骨就弱一些,这回又在战场呆了那么多日,条件恶劣,他哪里受得住。”

刘青梅心中惴惴,去付江沅的房间看他。被褥之间瞌着眼,其实他睡觉的样子才好看,反倒没有平日里的清冷与凌厉。那样狭长的眉目闭合起来,只觉得异常秀气。

她在床边看着,并不舍得叫醒他。

付江沅的卧室里有一种奇异的淡香,仿佛是一种清新剂的味道,吸入肺腑中很是舒畅,软软的,时间久了生出一种困奄。刘青梅见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吴素在花厅内喝茶,见她下来便唤:“青梅,过来坐一坐。”

刘青梅叹一口气说:“三少怎么那样瘦了,都快要认不出他了。”她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你看骨头都突显出来了。”觉得他那个样子可真是狼狈。

“打仗本来就费心神,再加上病重,瘦是难免的。”吴素将点心推给她,又道:“现在回来修养了,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你平日没事的时候多来陪陪他,江沅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还总担心他闷出病来。”

刘青梅不说话了,一口点心含在嘴里只觉得甜腻。好端端的婚事为什么就取消了呢?之前跟那个女人还不是你侬我侬的,一副眼里再容不下别人的样子。她的心里难受了一段日子,也便不大来找他玩了。有的时候在社交场合看到甚至招呼都懒得同他打,不能说不恨他。从小到大她切切的盼着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却装作看不懂的模样。

勉强的咽下去,发着脾气说:“他的红颜知已多得是,哪里用得着我来陪他解闷。只怕看到我心烦还来不及呢,我可不敢往他的跟前凑。”

吴素“哧”地一声笑起来,就见刘青梅窘得拿杏眼横她:“大嫂,你笑什么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再笑,我可就不理你了……”吴素更加笑个不停:“你还在生江沅的气呢对不对?一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了。别说得咬牙切齿的,既然那么恼他,为什么一听到他从战场上回来了就跑来看他?你呀,分明就是心里放不下他,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刘青梅不再说话了,这倒是真的。她终归还是放不下他,毕竟从小一起长起来的,而她着实喜欢了他一把年头。可那又怎么样呢?妾有意,郎无情,不知自己是闹得哪一出。

又听吴素道:“反正江沅现在是跟那五小姐散了,说到底他的身边也没剩下别人了,数算来数算去也不过就是一个你。所以不能说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再者说,男人哪一个不是浑过来的?我是过来人,再清楚不过。”

前些日子付俊仲去外地征集粮草,却听说跟那里的一个窑姐瓜葛上了,诸事繁忙仍旧风流韵事不断。难免传到吴素的耳朵里,初初听到的时候心里也是酸溜溜的,可是真等他回来,面上却不当作一回事。结果怎么样?这些年过去,她还不是稳稳的坐在付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上。而且永远不会改变。

刘青梅咬着唇齿静静的想事情,付江沅若真是浑一点儿也倒好了。可他那个人是太较真,只怕心比石头还要硬。

王修文从江城离开就不大肯吃东西,也不肯说话,多半坐在院子的小椅子上不断的向外张望,总像在期盼着什么人。到了很晚都不肯回屋里睡,最后被王丰抱进去,交给阿梅后让她带着孩子去睡觉。

阿梅倒不知怎么跟王修文说话,哄他也不搭腔,见他瞪着大大的眼睛,便问:“修文,为什么不睡觉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王修文眼里亮晶晶的:“阿姨,我妈妈什么时候过来接我?”

阿梅那一颗心瞬间比梅子还要酸涩,背过脸去偷偷的抹泪。

转首来哄骗他:“我们再等一等,你若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说不准哪一时你妈妈就过来了。”

王修文说:“妈妈不给我唱儿歌,我睡不着。”

阿梅虽说有些年纪了,可是一直没有孩子。不知道孩子睡前要如何哄,听他这样说,便思及着自己会的民谣,想起一首哼唱给他听。唱出来的和巧云自然不同,也都是自己家乡的。

“新娘子,摆架子,房里摆只破台子,公婆俩个扔骰子……”

王修文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也一直没有睡。

不知过了多久,外屋的门被“砰砰……”的敲响。

阿梅一个激灵将王修文抱到怀里,身上就已经出了汗。

这两日王丰都是不睡的,就坐在堂屋里,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就马上透过门缝听动静。而他的腿其实并不好,右脚走起来一跛一跛的,许多年前战场上伤到了,那时候他就是王思敬的部下,却是没少得王思敬照顾。这会儿拖着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外面那人道:“是我。”

王丰心口一松,立刻将门打开,一脸欣喜道:“王副官,你终于来了。”

王思敬终是风尘仆仆的赶来了,问他:“巧云和孩子呢?”

王丰顿时沉默,须臾只道:“孩子在里面,夫人她……她出事了……”他将事情讲给他听,小心翼翼的盯着王思敬的一张脸,那声音越来越低:“夫人想来是料到了清军会马上找过去,只怕她带着孩子走不掉,才想出那么一个法子。后来我让阿梅先带修文去了车站,再返回去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夫人已经出事了……”

王思敬怔愣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从来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从也不见寂寥萧条过,此刻周身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悲恸,仿佛动一动就要落下泪来。

最后喉咙哽了哽,嗓音沙哑:“我去看看修文。”

王丰接着叫住他:“对了,王副官,夫人之前留了信给你。”他转身去取信了,藏在里间的衣柜里,一步一步动作很是缓慢。拿出来时告诉阿梅:“把孩子给王副官抱出来。”

之前见到的时候心中略微迟疑,王修文是不是傻的,脑子不像其他的孩子转悠得那样快。所以一直呆呆的,连话都很少说。然而那一声哭泣爆发出来的时候,却狠狠的在人的心口上拧了一把。就仿佛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忽然找到一个端口,便一下子爆发出来了,撕心裂肺,又不可遏制。那样子哪里像什么都不知?只是不知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是如何压制悲伤与恐惧的,硬生生撑到了这一刻。

见到王思敬后,一把揽住他的脖子,缩在他的怀里哭到哽咽,小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一声比一声响亮,险些断了气。

王思敬再也忍不住悲伤,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背,一边静静的掉泪,浑浊的泪水滑入王修文的脖颈中。

许多年后王修文再想起这一刻,只觉得那泪带着灼热的温度,是烫人的。

这一生,他也不过就见王思敬哭过那一次。只是那时他还小,并不能真正懂得那一刻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内心深处又到底有多悲伤。他的信仰崩塌了,没能替四小姐守护住天下。而他总也来不及对她的妻子好,到死,连一个温柔的动作,一个体己的话都没有……到最后就连巧云腹中的胎儿也没能保住,直到看了巧云留给他的信,才得知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快要三个月大了。她自是十分欣喜怜惜,如若不是时局突变,她是打算要亲自说给他听的。可是,却发现早早说出来,只会无端增加他的牵绊与困扰。她不想他郁郁不得志,能做的就只有那些。

王思敬才知道原来她早有那样的打算,就预料自己带着孩子可能逃不掉。却又知道修文无论如何不能落在清军乃至任何人的手里……

夜里起了风,撼动衣料发出簌簌的响声。王思敬抱着王修文一直坐在院子里,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之前哭得太甚,睡梦中时而发出抽搐声,他听到他梦呓时喊着:“妈妈……”

王思敬将被子拢紧,那只手早已泛起麻痹。可是不及他的心,他知道修文再没有妈妈了。而他的妻儿这一生短暂相遇后也都一去不复返。

他望着冰凉如水的月色,只是想,如果时间倒流,可以回到分手的那一刻,他定会一无返顾的伸出手来抱紧她,告诉她这一生娶到她,何其有幸。

可是,有些话,错过了就再不能说。

王丰站在门口听着晚风的呜咽声,像极了一个女人的如诉如泣。而院中王思敬坐在那里,成了一尊巍峨的雕像。再坚硬的汉子也有柔软的内心和动人的柔肠,他在感怀他尊敬并爱戴的人,一定心如刀割。

九儿和纪东阳连赶了两天的路,终于来到了洛阳城。这里没有战乱,又是清州的一方富甲之地。纪东阳说:“这个时候去哪里都不安生,四处战乱,却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现下把你放在这里,我再出去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九儿听出他话里意思,吃惊道:“师傅,你是要把我放到这里独自离开么?”

纪东阳感慨道:“你一个女儿家,相貌又不俗,跟着我反倒诸多不便。而我做为一个医者,祖祖辈辈都在行医救人,这是天职。现下硝烟四起,听闻多处发生瘟疫,我想去尽自己的一点儿绵薄之力,能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九儿倒是无所畏惧:“师傅,那我跟着你一起。”

纪东阳摇头道:“不可,你跟着师傅,反倒让我没办法安下心来治病。我这里有一个故人,你就先呆在他那里,让他找些事情给你做。到时候我会嘱咐他好好照顾你。等到瘟疫结束,师傅再回来寻你。”

九儿说不动他,便只得答应。

她也听说绥州和清州地界发生瘟疫的事了,听闻昔日繁华的城池如今满目疮痍,短短几天的时间,诸多百姓不治身亡。军中许多将士也相继倒下去了,一时间士民流散,千里无鸡鸣。她想象着那样的惨状,肺腑中一阵窒息。举目望着坊间行走的人,却只是悲哀的想,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些人是否还能活生生的。

九儿不再说话了,跟着纪东阳一起落寞的前行。

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个戏班子,那老板姓吴,是纪东阳的旧友。看到他来,连忙请他到里面坐。接着叫人上茶,打量九儿一眼道:“这个丫头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又道:“瞧这样子,可不是九儿。”

九儿是纪东阳的孙女,听纪东阳说两年前去世了,没同她说是怎样死的。只是救下九儿的时候,问她什么一概不知,便道:“你若不嫌,以后就叫九儿,做我的孙女罢,也当是给我个念想。”九儿自然没有反对的话讲,她孤苦无依的,能有个家人当然再好不过。便一口应承下来。

纪东阳此刻叹一口气:“九儿那丫头命薄,两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这是我路上捡来的丫头,见着可怜,就一直带在身边。也唤作九儿。而我此次过来,就是想求吴老弟帮我收留九儿一段时间。我要去瘟疫的高发地行医,带着九儿诸多不便。思来想去,只能来求吴老弟了。”

那吴老板倒是一阵好说话,笑道:“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什么求不求的。现在乱世,她一个小姑娘跟着你四处颠簸也的确不安全。只是我这里条件有限,如若不嫌,就在这里打个杂什么的,吃住上不会亏待她。却是这工钱不好开,你也知道,这个世道钱不好赚,如若不是哪家唱堂会,便没什么大的营生。不饿着嘴就已经是好的了。”

纪东阳连连应是:“不打紧,只要有个落脚之地就好,工不工钱的无所谓。只是别让这孩子受了委屈……”

“老哥你就放心吧。”

九儿当场被留下来,而纪东阳当天就打算离开了。九儿自从醒来,这世上也就认识这么一个人。难免心中不舍,一直送了他很远。只劝他年纪大了,要好生的保重身体。

纪东阳心中也不好受,嘱咐她:“寄人篱下,要长些眼神。有的时候难免要受些委屈,忍一忍就过去了。等到瘟疫过去了,师傅会立刻过来寻你。”

九儿只怕他太担心,勉强撑起一个笑:“师傅,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纪东阳点点头,虽然跟九儿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他也看出来了,这不是个一般的丫头。自骨子透出来的一种韧性,连眼神都异常钢硬,倒像一个坚强的人。所以他也不是特别担心她。见天色不早了,只要太阳落山前早早离去。

九儿望着那浑红的日影渐渐将老人的一抹轮廓淹没,心底不知多感激他。

纪东阳才走了两天,便传来时局有变的消息。清军和绥军这一仗打得着实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各大报纸刊登了扶桑成立的新政府搅入战局的消息,这无论于清军还是绥军,都如晴天霹雳。

九儿早上出去买早餐的时候听到报童的叫卖声,便买了一份报纸来看。秀眉微微的蹙起来,方觉得时局真是动荡,天下已经是四分五裂,却还要有外国政府来不停搅局。不知这样的水深火热何时是个头。她一字一句的看下去,那报纸上面说扶桑出其不意对清军出手,这一仗本就打得不可开交,这一回清军等同腹背受敌……又是赶在这个瘟疫频发的高峰期,清军本来有望近期夺下绥州,眼下却要被扶桑坐享渔翁之利了。

她很是吃力的看下来,心中涩涩的想,那扶桑政府还真是卑鄙。

手上提着的清粥一个不注意烫到了手背,顿时红了一片,而十指连心,整个人狠狠的一阵抽搐。

付江沅得到消息后大发雷霆,时局本来趋于稳定,战事虽然吃力一些,死伤加上瘟疫,清军损失不小。但收复绥州在望。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又生出旁的枝节来。

付东倾更加气急败坏,同时觉得许多话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江沅讲。是他草率了,这前付江沅不是没有提过谨防后患的问题。先前防守做得一直妥当,至始至终没有松懈过。直到付江沅重病被送回江城,他便将后防撤销了一部分,一方面是想加快战事进程,只以为前方御敌战士死伤惨重,骤然调来一股兵力,绥军一定吃不消。且想着后防相安无事,驻扎大队的兵力着实浪费。看到瘟疫发作得这样汹涌,一时急攻进切,便私自做了调兵遣将的决定。事实证明,这一回他错了,到底让扶桑人钻了这样一个大空子。只是悔不当初。

付江沅得到消息的时候,硬是扯掉了手上的管子,跳下床就往战地赶。一边穿军装,一边叫张孝全备车。

出付府的时候被付俊仲硬生生的拦了下来。有些事情他是了解的很清楚了,只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所以一直没有同他说。如若不是下人疏忽,将当日的报纸拿到房中,这事暂时是打算瞒着他的。

不由道:“三弟,去了也是无用,时局再没了回转的余地。”

付江沅桃花眸子凌厉的眯起来,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仿佛是听不清他的话。薄唇动了动:“你说什么?”

付俊仲忽然一阵难言,担心那话说出的后果,他知道他呕心沥血是为了什么,只怕说出来,轻轻的一句话就将他给打倒了。

付江沅骤然暴躁起来:“你快说呀,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没了回转的余地,但凡战事不都是有转机的么。”

付俊仲痛心道:“清军战败了,被扶桑夺了先机。而你二哥正带着部队赶回来……”他沉沉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付江沅顿时发起疯来,伸出手来撕扯上他的衣领,眼底腥红,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清军怎么会战败,你在胡说对不对?”付俊仲被他勒得就快透不过气来,抓住他的手臂不停的劝他安静。

一边的张孝全也来安抚他的情绪:“三少,你冷静一点儿。”硬是将他扯开了,紧紧扣制他的肩膀,谨防他再撕打上去。

付俊仲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见他那个癫狂的模样,一阵于心不忍。但事实就是如此,虽然痛心,却无法改变。

叹口气道:“我们的确战败了,这一仗清军和绥军都未讨到半点儿便宜……”

付江沅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瞳孔却越缩越小,仿连天上的日影都只变成了一个微茫的轮廓。本来该是极痛心的一件事,嘴角一动,忽然笑了起来,那样突如其来的笑声,震得大家伙皆是一个激灵。

付俊仲被他的反应惊到了,讷讷:“三弟……”

付江沅只差眼角溢出泪花,笑声越来越小,唇角的痕迹却越来越大。

“你在同我说笑对不对?清军怎么可能战败,大哥,你竟会拿这种事情来同我开玩笑。”

张孝全也唤了一声:“三少。”

付俊仲看他怒极反笑的样子,知道再不用多说什么,他已经信了。或许是不可思议,亦或痛心至极。所有人静静的注视着付江沅一脸一眼的倜傥笑意,从最初的明艳如花,再到一点点的湮灭殆尽,就像旋风过境席卷一切,只觉得惊心动魄。而他笑着笑着终于再笑不出,眸底涌出极至的绝望与哀伤,一时间整个人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讷讷:“怎么会没了呢?怎么会……我是要帮她守护天下的,如何能被别人夺去……”他眼望不知名的某处,落寞得让人心惊。“我要如何同她交代……君含……君含她要如何气我恼我……我要怎么同她交代……”

在这场战争里他是拼了全力的,战事发起前几乎不休不眠,亲临战场的时候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的天下他是打算好好的帮她守护,不落入任何一个人的手中……

到了这一刻付江沅似是彻底垮掉了,之前那一点儿支撑到现在的意念仿佛碎成了粉末。他终于再提不起心气做任何的事情。

整个付府一时间忧心忡忡,由其付译,只担心西医的话成了真,付家便因此厄运临头。想着这样消沉总不是个办法,日子还要从长计议。就出面劝说他去洛阳城小住一段日子。就当是躲个清净也好,至少远离江城,那些惹人心烦的战事便不会打扰到他。

付江沅想来也是心灰意冷,听到付译这样说,即刻吩咐张孝全准备去洛阳城。

付家在洛阳城的南山上有几栋别墅,而那里风景宜人,闲暇的时候就会有人去那里小住。吴素这一回听说付江沅要去,正好在家里呆得憋闷,就叫上许婉婷搭他们的车子一起过去,这样去了洛阳城也好有个照应。

张孝全妥善安排之后,就从付府出发了。随行中还有几个医生。

一路上车子并不急行,担心旅途劳顿付江沅的身体吃不消。早早便找旅馆下榻,所以抵达洛阳城的时候并未感觉到辛苦。

这个时节南山上的花都已经开了,漫山遍野,灼人眼瞳。几栋宅子都是西式的洋楼,红白相间的建筑,掩映在花草树木间。院中有参天老树,枝叶正是生长繁茂的时候,摭天蔽日,将半个院子掩映起来。走进去只觉得凉爽,方感觉夏天真的是来了。

付江沅住在独立的院子里,他怕吵,而几个女眷平时里一定是不安生的。由其吴素,一来洛阳城便道:“妈,明个儿早上我们去街上转一转吧,真是好些日子没来这洛阳城了。”

许婉婷肩膀上拢着宽大的流苏披肩,想了下说:“也好,正好有些东西需要置办,只是衣服就拿得不够多。”

吴素便转首问付江沅:“三弟,你去不去?”

付江沅脸上微许的倦色,只道:“你们去吧,我对你们女人的事没什么兴趣。”

吴素见他不太想说话的样子,笑了声:“那你就好好休息。”

戏班子里的杂事很多,件件都不起眼,可是真若忙起来几乎一刻也停不下,直到夜深休息。

九儿最初的几天多少有些吃不消,跑断了腿却不一定打发得人满意。哪一时出了差子,便被人劈头盖脸的责骂。由其戏班子里的一个当红名角,叫素心。林君含听过她亮嗓子,的确清亮,戏也唱得特别婉转动听,洛阳城里不知多少人捧着她。脾气却大的不得了,身边的丫头时常被她训斥得眼眶发红,憋屈得一声都不敢吭。那天九儿给她送早餐,不知道她有睡懒觉的习惯,敲门的时候将人吵醒了,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当天的早餐也丢了出去,算记得了九儿的那一张脸,便时常找她麻烦。

粉墨登场前就叫九儿去服侍,戏班子里的事九儿怎么懂,时常惹得素心气不顺,正好有机会骂她。

而九儿的性情总是淡淡的,不招惹她,也不低眉顺眼。素心有一次骂累了,发现她就那样不冷不淡的,似乎不将人放在心里。抬手便要打她,她打身边的丫头也是常有的事。这一回将一抬手,九儿凌厉的眼眸望向她,那眼中竟无端端的闪着一股肃杀之气,君临天下那般,仿佛统领过千军万马。素心手一颤,竟没敢打下去。

冷冷的哼了一声:“别杵在这里让我看着心烦,滚下去。”

九儿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走出去。

吴老板瞧见她,便伸手叫她:“九儿啊,是不是又被素心骂了?”

九儿只道:“素心小姐不骂人只怕是心中不痛快,只要她舒坦了,我倒是无防。”

吴老板叹口气说:“素心的脾气我们都了解,可是你也看到了,她是我们戏班子的顶梁柱,大家吃的喝的实则都在指望她。万一她一气之下离开了,我们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所以,说好说歹的,你就多担待一些,别往心里去。”

九儿应是,寄人篱下能有饭吃已经是不错了,又怎么可能挑三捡四。

那一边敲锣打鼓,大戏已经开始了。许是之前大动肝火的缘故,素心今日的戏唱得不比往日,口干舌燥,勉强唱到最后。一下来就吆喝着要水喝,九儿将冷热适中的茶盏端上去。只见她捂着嗓子一副极痛苦的模样,皱眉将一盏茶喝下去。清了清嗓,方感觉好了一些。

吴老板提着袍子过来。问她:“嗓子怎么了?没事吧?”

素心自己是感觉吃力,却也没太放在心上。近来赶场子,加之昨天又才在一个老板家唱过堂会,许是用嗓太多,难免会觉得辛苦。

摇了摇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吴老板赔着笑:“那你就好好休息,是外还有一场,可不能砸了生意。”

付江沅晚上是被吴素硬拉到凤倾楼去的,本来只是想拉他出来透透气,气色本来就不好,总闷在屋子里不见得就是件好事。而且吴素发现他总是蹙个眉头,不由道:“三弟才多大的年纪,那样子只比爸爸还要老气。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动,以前也不见你是这个寡淡的性子,那时候和你大哥二哥一起闹起来,跟混世魔王似的。”

先前付江沅不肯出来。许婉婷帮着一起劝,最后好说歹说总算将人拉了出来,不想正赶上这里唱大戏,据说还是名角素心,凤倾楼里早早就聚满了人。

吴素和付江沅一过来没在大厅停留直接去往楼上。张孝全直接找老板弄了二楼最好的雅间,正对着高高的戏台。

吴素便夸张孝全这事办得妙。

接着说:“看样子戏要开始了,三弟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好好听戏吧。”

付江沅今日穿了一身西装,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亦是掩不住的风流倜傥。

戏子们在后台已经上好了妆,只等着粉墨登场。素心坐在那里忽然一阵焦灼,轻轻的咳了一声,竟然发现自己很难发出声音。

有人注意到她,忙问:“素心,怎么了?”

她一张口,果然声音沙哑。不由所有人都跟着慌了。

吴老板几步窜过来:“这是怎么了?”

素心指着自己的喉咙,痛苦道:“干疼的厉害,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唱了。”

吴老板一阵痛心疾首。凤倾楼的钱已经收了,不过就是预定了这么一出戏,之前风倾楼的老板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唱。这戏马上就开始了,却突然发不出声音,可如何是好?

素心自己亦是焦燥万分:“不如前找个人去台上顶一阵,估计休息一下便好了。”

可是一出戏,就带着这么几个演员过来,角色都是可丁可卯的。中间挑出一个,换行头是来不及的,只怕会耽误下一场。吴老板急得眼睛发花,紧着用拳头敲打自己的手掌心,嘴里唠叨个不停。一转首正看见九儿端着茶盏进来。忙叫她:“九儿,你快过来。”

九儿惊诧着走过来,问他:“吴老板,有什么事吗?”

却见吴老板上下打量她,其实九儿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少有的美人。只是平时穿得朴素一些,若是换上一身华丽的行头,只怕连素心都远远的比不得。头脑中机灵一动,着实满意道:“素心的嗓子出了一点儿差子,要缓一缓,可是戏马上就开始了。你先去上面顶个场子,随便表演点儿什么,唱歌或者跳舞,只是能撑些时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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