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生，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我想了很久了，也不想再错过机会了。六哥，你知道我一直都想搞影视，这次不好意思了。”
“这倒没什么好抱歉的，人各有志。”邵一夫叹道。“只是你的股份卖出去后，以后想拿回来就难了。”
邵大亨这段时间真是流年不利。在好莱坞斥资一亿万千万香江币拍摄的银翼杀手惨遭滑铁卢，亏的连一半本钱都回不来，邵氏电影在香江被嘉禾和刚崛起的金公主排挤的招架无力。想到这里邵六叔就不由为去年的事暗暗后悔。
去年国内电影公司来找邵氏合作拍摄少林寺，邵六叔既想借机和国家拉拉关系，又怕得罪台湾，左右为难。最后把机会让给了香江的左派电影公司中原影视。当然，为防国内有想法，六叔把邵氏一干大牌也拉进去担任了各种角色。少林寺的演员名单几乎是邵氏的全明星阵容了，可惜被一个内地的毛头小子独领了风骚。
少林寺的大火让六叔始料未及，香江就不说了，在海外更是火的一塌糊涂。大量海外华人把对祖国和家乡的思念寄托到了一部九十几分钟的电影中，把电影看了一遍又一遍，将这部在当时都显得老旧的电影票房刷到了一个后世望尘莫及的高度。
现在老友又要抽离股份转投丽的了。
丽的这两年被无线压得喘不过气来，掌控着主要股权的澳洲财团已经萌生退意。眼看对头要倒了，邵一夫正暗自欣喜。可没曾想澳洲财团还没退出，想接手的就来了，还是自己的多年老友，怎一个纠结了得。
“这个我也想过了，不过我没法再等了。”邱得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说道。
邵一夫长叹一声，这是个无解的题。除非自己下来，否则邱得根的机会只有丽的。自己是没有放手打算的，虽然已七十几高龄，邵老六对影视依然热情不减。邵氏眼看快不行了，无线是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放无可放，放了就该退休了。
谈了个把小时，看邱得根去意已决，邵一夫无奈答应了接手邱得根的一成股份。这下邵一夫在无线的地位算是坐的更稳当了，再无人可以撼动。邱得根则腾出了收购丽的的资金，丽的的估价还不到无线的一半。
走出放映厅，邱得根的心情有些轻松又不舍。比邵六哥年轻了十几岁，正常来说等七十几高龄的六叔退休后再接手无线也是个好选择。七十多了，按说怎么都该退休颐养天年了，可六哥依旧热情不减当年，让邱得根又是羡慕又是无奈。
机会还是抓在自己手里的好，无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这样想着，邱得根甩脱了最后一丝杂念，昂首离开。
“邱老？”从华星出来的李学初刚巧和邱得根碰面。
“初仔？”邱得根讶然回头。“真巧啊，刚出来又碰上了。怎么样，参观完无线有何感想？”
“还行吧，想不到经营电视台这么花钱，人员设备这么多，比起电影公司来真的规模大出了不少啊。”李学初摇头感叹道。
“电视跟电影可没法比。”邱得根笑道：“投入大，回报低，不过胜在稳当，只要不乱来，要赚钱还是容易的。当然，和电影业比起来这利润率就差得远了。”
“也是，不过电视有电视的长处，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参一手呢。”
“你想买电视台？”邱得根眉头微不可觉的一皱，这对他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对方年纪虽小，本钱可不薄，要是和自己争起来，那丽的的股价又要升了。
“只是参股，在董事局占个位置就行了。真要自己经营就太麻烦了。”李学初转头笑道：“邱老，如果有机会合作的话别忘了叫上我啊。”
“呵呵，一定一定。”邱得根随口附和。
李学初笑笑不再说话了。说对电视台没兴趣是假的，自己的钱虽多，固定资产却少，根基不稳啊。人家专搞股市投机的大刘都盘下了华人置业下来做大本营呢，自己也该考虑下把部分财富转化成固定资产，这才是立足根本。电视台赚钱不多，但资产雄厚、社会效应强。比起房地产公司，自己对电视台的兴趣要大些。
在历史上邱得根收购丽的遇到了不少波折，平白让澳洲财团敲了一笔。自己这话一递上，对方现在没起什么心思，到时候可能就有效果了。
看看吧，能做就做，做不成就算了。
“我刚来香江时做的就是电影。”沉默了一会儿，邱得根慢慢说道：“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我刚从沪市来到香江，连本地话都不会说。”
“邱老是沪市人？”似乎香江从魔都来的富人还挺多的。
“沪市出生的，不过我老家在苏省。”
话题被打断了一下，但邱得根似乎谈兴正浓，也不以为意。和邵老六的谈话似乎把他心里的一些陈年往事勾了出来。“当时生活都艰难啊，不过还好在我以前经营过戏院，放过幻灯片，勉强在香江站稳了脚跟。”
“当时省吃俭用，慢慢地也攒下了一笔钱，开了家小小的戏院。当时我本钱小，租不起新片，还好当时没什么大影院公司看上，市场算是空白，我们租了一些老片放映，一样很受欢迎。电影院上座率很高，前后十来年，我们就把电影院开到了十四家，成了新界崛起的‘影院大王’。”
“后来我看村民们想存钱和借钱都很不容易，而银行家的目光都盯着富豪和中产。我想，村民们钱虽少，但人数众多，应该市场前景还是很广阔的。于是就建立了远东钱庄，把主打业务放在了农村，摸索着经营，靠着信誉和长期苦心经营，乡民们慢慢认可了我的钱庄，渐渐的壮大了起来，后来就把钱庄改成了银行。”
“只是在六五年，全香江发生了挤兑风潮，为了保住钱庄，我把其他业务都停了下来，盘的盘卖的卖，过了这道难关。可惜早年的电影产业却没办法保下来。”
“过了这道坎，远东银行声威大振，市民都愿意把钱存在我们银行。银行业务越来越大，在元朗和港岛九龙都建了分行。后来又投资了酒店和游乐场，也颇有斩获。三年前远东上市，我在香江也算是功成名就了。现在倒是重新进军影视业的好机会。”
李学初静静的听着，心里肃然起敬。人家没什么金手指，也不是什么专业高材生，没多少金融知识，就靠着传统华人的朴素观念，坚守诚信苦心经营，一步一个脚印的白手起家走到了今天。和人家的经历比起来，自己这点所谓的‘成功’真不算什么。
“邱老，为什么你一定要做影视呢？电影业虽然利润高，和金融地产还是没法比吧？”对这点李学初有些疑惑。
邱得根沉默了一下：“这是我和我前妻的梦想，她在十几年前去世了。如果她还在的话，知道我要买电视台的话，肯定会很开心吧。”
又是一个带着情怀进入影视圈的富人。
情怀这种东西，对后世受着实用主义和金钱理论影响的李学初来说是个能理解但又遥远的东西，现今香江的年轻人和自己也差不多。改革开放的一代怀着实业强国梦想的人不能说没有，但和民国出生长大的一代比起来确实远远不及。
那代人很多把梦想都烙进了精神里，可惜时运不济。
“邱老，听说丽的的澳洲佬想退出了？”
“呵呵，这段时间这个传闻倒是满世界传遍了。”邱得根暗暗警惕。
“如果邱老要收购丽的碰到麻烦的话，不妨考虑考虑我。”李学初笑道。“我要求不高，有个一成股份就行了。”
邱得根停下了脚步，沉默的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后生仔，似乎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李学初也坦然的和他对视着。
“我会考虑的，不过可能结果会让李生你失望了。”
“那也没什么，我只是为了方便做事而已。我不打算签太多艺人，和电视台合作倒是个双赢的局面。”李学初道。
原来是打这个算盘，邱得根松了口气：“这个好办，就算李生你没有股份，也不意味着不能合作嘛。好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会优先考虑你的。”
“那我先谢谢了。”
两人握手笑了起来。
君子不夺人所好，听了一席话后李学初对电视台算是真的收了心思。不过以后也有机会，他的梦想不是他儿子的。
情怀这东西，隔了几十年后可能就随着一代人的老去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