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女的高嫁之路

花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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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争娶争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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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秋老虎的余热,艳阳高照,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

秀玫抬养女的大好日子。

一早筠娘子便在铜镜前打扮,杨武娘端坐于榻,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筠娘子看向杨武娘。花团锦簇戴着盖头的杨武娘,双手搭在膝上,百褶裙下的鞋头珍珠颤颤的。

杨武娘就像一个新娘,等她来娶。

筠娘子弯了眉眼,欢喜的吩咐秀棠去挑衣裳,又跟秀娇嘀咕梳髻的事。秀棠跺脚道:“秀玫抬了养女,就是宋玫娘了,娘子居然这般欢喜。”秀娇也垮了脸。

“别人是别人的事,碍不了我的眼。我的眼里么……”筠娘子斜觑杨武娘,脸颊泛红。

筠娘子的眼里只有杨武娘。

藕色的襦裙外面是一件天青色的褙子,寻常的料子,也没有花样,然裙子上面用淡褐线勾出不规则的裂片。这还是筠娘子根据宋老爷烧的天青鱼耳炉得来的灵感。淡褐线的开片虽不及金线来的奢华,却恰到好处。

“娘子何故选这件衣裳?”

“父亲诗中有句‘天青梨花白’,你说,父亲见我穿了这件衣裳,会不会想起娘亲?”筠娘子站了起身,转了一圈。杨武娘记起那句“筠娘跟死去的太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瞧巧笑嫣然的筠娘子。洁白的小脸就像翩跹的一朵梨花。

杨武娘心一紧。她愿一生静坐床上,看她梳妆更衣。

去正房路上,筠娘子顺道去了恭房,杨武娘和秀娇秀棠在外面等了半晌。筠娘子出来时脸色煞白,捂了一下肚子,秀棠赶紧盘算昨晚筠娘子吃了什么,夜里有没有着凉。筠娘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正房,人都到齐了,就等筠娘子这个长姐入座了。

宋老爷和江氏做在主座上。左边依次:程老爷、徐氏、程琦、宋大少爷、程罗。右边依次:永宁郡君、香姨娘、林六娘、林七娘。永宁郡君和香姨娘中间空着两个位子,筠娘子和杨武娘坐了过去。林七娘下方还设了个座,便是给宋玫娘留着的了。

秀玫今日一身喜庆,妃色水莲映荷织锦半臂褙子,下面是碧色潮波纹的八幅锣裙,跪在宋老爷和江氏面前。宋老爷面无表情,江氏看向笑的得体和蔼的永宁郡君,姐妹俩一对视,暗波汹涌。

只要一礼成,秀玫便是宋玫娘,便是程家两个少爷的表妹了,加上她的提点,还愁压不倒林家这对双胞姐妹?江氏压住满腹的恶心,摆足慈母的款,和颜悦色道:“宋福家的,你去我屋里把乌木盒取来。”

秀玫和宋禄家的眼睛一亮。

永宁郡君也发话了:“巧了,我这边也有乌木盒。我还特地给玫娘备了冠子,也算是尽尽我这个姨母的一点心意。”

江氏拢在袖中的指尖快把掌心给掐破了,这套冠子是当年永宁郡君给她的嫁妆,是贡品。如今她孬冠换好冠,永宁郡君却拿好冠出来,这么一对比,可真够打脸的!若是再借题发挥,她便成了拿姐姐给的嫁妆充门面,这也罢了,充门面还换了汤药,真够寒碜的!可是眼下已经没有退路。

宋福家的很快取了乌木盒过来,永宁郡君也让人去取了乌木盒过来。永宁郡君抱着乌木盒,走向主座,一边笑道:“哎呦,我今个还真要来比比,是我的乌木好些?还是妹妹的好?”

永宁郡君显然不放过江氏了,江氏脸一黑。

两个乌木盒一模一样。

秀玫双手举起,宋福家的把江氏的乌木盒搁在她的手上,永宁郡君的盒子搁在了江氏的盒子上。秀玫被压的一晃,永宁郡君赶紧扶了过去:“哎呦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你可仔细点,别给摔坏了!”

永宁郡君果然是来打脸的:“妹妹还真舍得,这还是皇后当年赐给我的呢,我还道这等好东西妹妹要留着压箱底呢。”

江氏不甘示弱:“姐姐说笑了,一尺冠我也用不上,这东西再好,也不及老爷给我的首饰。我倒是瞧着姐姐身上首饰没两件,要不回头去妹妹房里翻翻箱底?”

宋老爷冷哼了一声,江氏噤了声,暗恼怎么在老爷面前被激起来了!

林六娘和林七娘两姐妹活泛起来了。林六娘好奇道:“七妹你瞧,连乌木盒都是双胞呢。”

林七娘伸长了脖子:“六姐你说,这里面的冠子也一样么?”

林六娘回道:“怕也是一样咧。”

林七娘又道:“六姐,你说你和我是一样么?”

林六娘顿悟:“一样的外表,里面也未必是一样的。皇宫里的东西都是孤品,这成双成对的冠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秀玫托着两个盒子走到筠娘子面前,跪了下来,等待筠娘子戴冠插簪。

林六娘和林七娘站了起身,好奇的比较起两个乌木盒来,秀玫也不好发作。两人一人一手一个盒子,比了又比,再放回去的时候,已经分不清上面下面分别是谁的了。

轮到筠娘子开盒取冠。

杨武娘正襟危坐,全神戒备。正如筠娘子所预言:冠子里面有猫腻!

筠娘子沉着含笑,身子依然无力的靠着椅背,只伸出一只手,拨开盖子。精巧的低冠上缀满金银珠玉,只是一眼看过去,色泽略暗,非佳品。

林六娘和林七娘在一旁道:“姐姐且打开第二个瞧瞧,以后玫娘就是我们的姐妹了,自然要挑好的戴了。”这话也是无可厚非的。林七娘擅作主张把盒子抱到一旁,跟林六娘嘀嘀咕咕了起来。在座人等自然明白这是江氏和永宁郡君打擂台呢,也只当看场猴戏,没有在意。

筠娘子佯作疲惫的喘了口气,左手揉了下额头。

杨武娘一把抓住筠娘子的手,朝她摇了摇头:她不要她涉险!

永宁郡君火上添油道:“看来筠娘不待见玫娘呢。”

筠娘子强硬的收回手,眯着眼睛,伸手拨了盒盖!杨武娘瞳孔一缩!

宋老爷悲怆大呼:“我儿……!”

程老爷拍桌而起:“筠娘……!”

程琦面无血色,呆若木鸡:“表妹……!”

江氏大呼不妙,差点晕过去。

永宁郡君“啊”了一声,就要拔腿就跑。

徐氏脸上一抹笑意一闪而过。

邻座的香姨娘两腿发软。

林六娘和林七娘正在一旁赏冠子。

宋福家的撒腿过来。

宋禄家的一脸惊惧。

秀娇软在了秀棠的肩头。

“嘶嘶……”火红的毒蛇信张狂的喷出!

只见,一条红黑相间的“绣花蛇”,自乌木盒飞出,向筠娘子的面门扑去!

霎时。

杨武娘一个快手,抓住“绣花蛇”的蛇尾,飞身到了屋中,“啪”的一声给掷到地上!另一只手抡起楠木椅子,“嘣”的一声砸上蛇头!

“绣花蛇”暴毙!

杨武娘、宋老爷和程老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见,筠娘子一口血吐了出来!

宋老爷痛呼:“快来人去请大夫,请大夫呀!”

宋老爷几乎瘫软在了座上,筠娘子的衣裳让他想起了程氏,这八成像的脸,那个瞬间的痛感,就仿若——程氏在他的面前,再死了一回!宋老爷潸然泪下,瞬间老了十岁。

杨武娘看着自己的手:筠娘子这次吐血是真的?是真的吗?不!不!

倒是鹦格还算冷静,把楠木椅子搬开,蛇血斑斑,蛇头压碎。鹦格掰开蛇嘴,大骇:“宋家的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这条毒蛇还没拔牙,是条幼蛇,幼蛇咬了第一个人后会释放全部毒液,再无法咬第二个人。而今个宋筠娘是铁板钉钉开盒子的人,这条蛇,就是冲着筠娘来的!”

宋老爷目眦尽裂:“谁敢害我儿,我定要他不得好死!”宋老爷一个利剑扫过江氏,江氏肝胆俱裂。

程老爷心痛难当:“我就不该把筠娘留在宋家,查,给我查,我今个不为筠娘讨回公道就枉为人!”

林六娘和林七娘无辜道:“呀,里面居然有蛇,幸亏我没开盖子!真是吓死我了!”

请大夫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查凶手显然迫不及待。

两个乌木盒,盒子里的冠子都是一模一样。一个是永宁郡君的盒子,一个是江氏的盒子。问题是:装蛇的这一个盒子究竟是谁的?

而若是害死了筠娘,谁的好处最大?

明面上江氏这个继母害了嫡女,尽收嫡女的嫁妆,加上又抬了养女,嫌疑最大。暗里面永宁郡君害死筠娘,林六娘和林七娘便能抢夺筠娘子的竹马,这个理由充分吗?无论是江氏还是永宁郡君,她们有这么蠢把这种事情做到明面上来吗?

江氏撇开关系:“这个乌木盒是我让宋福家的去取的,老爷和舅老爷想讨个公道,就找宋福家的和我姐姐问个明白好了。”

宋福家的近乎癫狂,抱住神志不清的筠娘子,失声痛哭:“娘子你给奶妈活着,你要是死了,奶妈绝不独活,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啊……”宋福家的转脸看江氏,绝望和怨毒交织,恨声道,“老爷,老奴今个就把话撂在这里,筠娘要是没了,老奴拿这条命来赔!这个天杀的江氏,你逼我把娘子推入蛇坑,害她丢了大半条命。如今老爷回来,娘子要好转了,你又来二计!我是对不起娘子,我是死是活都依娘子。可是今个,我要当着老爷和舅老爷的面把你做过的每一桩一件不落的抖出来!善恶终有报,你这种毒妇,就该去下地狱!”

筠娘子勉力握住宋福家的手,眼神涣散的望向宋老爷,用最后的神智道:“女儿求……爹爹……没有奶妈,就没有我的今日……奶妈是有过错……奶妈是被逼的……爹爹,饶了奶妈,否则……我死不瞑目!”

宋福家的跪了下来,直接把脑袋往桌角撞,撞出了血,才舒坦了点。宋福家的一脸狰狞,如野兽咆哮,把江氏从筠娘一岁开始做的一桩桩细数了个遍。这个节骨点上香姨娘自然要出来作证了。

宋老爷一巴掌抡了过去,江氏跌到地上。宋老爷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起来,恨道:“你这个毒妇!身为继母,残害嫡女,我要把你送官!我要休妻!休妻!”

宋大少爷跪了下来,一把抱住宋老爷的腿:“父亲,你无凭无据听一个奴才妄言,父亲,你这是偏听偏信啊!”

程老爷扯住宋老爷:“眼下我们先解决眼前这桩,证据确凿才能送这个毒妇见官,你这般打死她,牢狱之灾的就是妹夫你啊!你把自己搭进去,筠娘怎么办?”

可是那些陈年旧事哪有什么证据?宋老爷眼睛眯了起来:明的不行,他就来暗的!

江氏算是明白了,宋老爷心里从来就只有程氏,她主持中馈操持家务独守空房这么多年,终究比不上一个死人!她就是恨不得筠娘死,筠娘就是她咽喉里的鱼刺,每每都在提醒她,她是个继妻!

江氏猖狂一笑:“老爷你没有证据就辱打正妻,见官就见官,我要和离!”江氏看着摇头落泪的宋大少爷,闭上了眼睛,“就是可怜了我的平哥儿啊!”

宋老爷冷哼道:“永宁郡君,今个你也逃不掉嫌疑。蛇是从哪个盒子里冒出来的,你倒给解释解释。如若不然,就让你们姐妹俩到官府大牢里好好解释!”

永宁郡君悠闲道:“妹夫这话说的,我来宋家做客,与筠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作甚么要害她?其实有一桩嘛,是连我妹妹都不晓得的。这两个乌木盒看似同胞,却也是分姐姐和妹妹的。”

江氏算是明白了:一切都是她这个姐姐捣的鬼!

“说!”宋老爷没了耐心。

“这盒盖上有首《贺新郎》,共一百十六字,上片五十七字,下片五十九字,此乃皇后所作。这两个盒子嘛,装冠子的盒子为姐姐盒,上面作了上片。装梳钗簪的盒子是妹妹盒,上面作了下片。老爷也晓得装冠子的盒子是我当年给妹妹的嫁妆。自然,只要瞧瞧这冒出毒蛇的盒子上面,是《贺新郎》的上片还是下片不就成了?”

“正是上片。”宋老爷的心里盘算开了:永宁郡君就算是送冠子,怎么可能这么巧跟江氏送的一模一样?只怕这姐妹两都不是个好的!

江氏把盒子抱在怀中,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江氏今个一早才检查过了盒子,上面正是《贺新郎》,江氏不通诗歌认的字也不多,又岂会注意这首诗?而要想放毒蛇的人,自然要处心积虑,宋福家的去取盒子,永宁郡君的人都在屋里,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也就是说,毒蛇是一早就放好的。从一开始,毒蛇就是放在江氏的盒子里!

——好个永宁郡君!

永宁郡君也不想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可是姐妹俩呀!

——不对,永宁郡君要达到的目的,不是江氏,而是宋筠娘!

眼下证据确凿,江氏依然狡辩:“姐姐倒是会洗脱嫌疑,除非有皇后指证,否则谁能说明白,冠子是放在上片的盒子里?那就见官好了,让皇后来评理。”

永宁郡君威胁道:“我家二老爷是户部使,在皇上跟前都是说的上话的,妹妹你可别忘了。”

“我想姐姐也别忘了,姐姐难道是记忆超群么,连我的冠子都给定的一模一样。还真是奇了!”

“妹妹你……”

“行啊,这件事我还正想讨个公道呢,这样罢,不光是冠子,还有做冠子的铺子,一个不剩的都给我见官!这个官司,我还就非打不可了!我行得正坐的直,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要是往日,宋老爷兴许还有兴致给江氏正名,此刻,宋老爷心里通通亮。宋老爷看了一眼宋大少爷,他终归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付江氏他有的是办法,但这事也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防止伤了儿子的情面。毕竟他常年不在家,儿子自然跟江氏亲,这事要是闹下去那是连这个香火都保不住了!

其实说到底,江氏是元凶,他便是主使。若没他的纵容,江氏敢对筠娘使这么多的手段?

如今宋家垮了,筠娘都这等光景了,他这个一家之主,造了一手孽啊!

宋老爷的眼睛闭了又开,开了又闭:“江氏,禁足。眼下筠娘病着,主持中馈的事,就香姨娘你来罢。香姨娘你可得给我记好,没有什么比筠娘的病更重要,你明白么?”

香姨娘眉飞色舞道:“我这就差人去杨武娘的庄子上请杨陈氏大夫。杨陈氏大夫可是比寿安堂的大夫还高明呢,老爷请放心,筠娘福大命大,是一定能好的。”

筠娘子已经倒在了宋福家的怀里,奄奄一息,秀棠和秀娇哭做一团。

筠娘子还能好么?宋老爷不作乐观。

宋老爷发落道:“宋禄家的、秀玫,这几年你们没少做‘好事’,看来是我们宋家养不起你们这等奴才。香姨娘,宋禄一家人,你给卖了罢。”

秀玫呆愣,她的养女之梦尽在眼前,就这样碎的干干净净么?

宋禄家的哀求的抱住宋老爷的腿:“求老爷看在我家那口子为家窑鞠躬尽瘁的份上,放过我们一家呀。我家那口子为老爷管了这么多年的账,何曾徇私过?老爷……”

宋老爷一脚踹开她:“现在跟我说忠心?宋禄做的都叫什么事,没见到信就擅作主张买了一个季度的瓷土和釉料,这也罢了,三里乡的乡老明明都松了口,他为了给筠娘使绊子就置家窑不顾!要没程家顶着,我宋家就毁在宋禄这等奴才手上了!我要不是看在宋禄这么多年的功劳上,你们一家都甭想善终!香姨娘,把她们两的嘴巴给我塞住,再让她们在我面前晃,你也别主持中馈了!”

宋禄家的和秀玫被呜呜的拖走,不说被主子卖掉的奴才没几个有好下场,就说香姨娘也不是个好的,到时候把他们在主子家的作为给散播出去,他们……还不如死了算了!

****

筠娘子被搀回了房,寿安堂的王氏大夫和杨陈氏大夫都来瞧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摇了摇头。杨陈氏直接撂了话:“且安排后事罢。”

杨武娘心急如焚,也没法单独问杨陈氏,急的都快站不稳了:筠娘真的吐血了?

这是连侥幸的机会都不给留个,宋老爷和程老爷对视。

程老爷双目喷火,恨不得把宋家都给烧个干净。程老爷深吸口气道:“程罗,筠娘眼下的光景,我不瞒你,你当着宋老爷的面说,你娶还是不娶?”程老爷像在谈生意般,“程罗,你娶了筠娘,我就允了你,带你见见世面,教你做生意。自然,能跟在我后面学做生意的,肯定不是一个庶子了。”这已经是最后通牒。

程罗跪下,铿锵有力道:“父亲,我心系表妹,非她不娶。”

宋老爷一脸颓败,如今宋家破产,筠娘的情况也瞒不住了,他还怎么指望程琦?眼下只要有个人能把筠娘子娶回去,好让她死后不做孤魂野鬼,就成了!

就在这时,秀棠过来哭道:“娘子,娘子想见见大表少爷。”

眼下已顾不得男女之防了,程琦一个箭步冲进去。帐幔垂下,屋里是窒息的血腥味。秀娇打起帐幔,筠娘子勉力睁眼,低唤:“表哥……”

程琦跪在床边,两行泪下。

筠娘子弯起唇角,齿缝都是血渍,这是要说临终话了。

“表哥……我一直心愿是……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程琦浑身哆嗦,一个念头倏然闪过。筠娘子就快死了,他娶她也是成的,不过是留个牌位给她,服丧过后照样能娶徐家女,照样能做官。可是他真要娶一个死人么?万一筠娘子又好了,他的前程,不就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两者不能兼得?

不对,不对,筠娘都快死了,他该面对失去她的现实。不!不!程琦心里咆哮不止。

总是这样,总是在最后关头,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的心,说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

筠娘子无视他的煎熬,又添了把火:“八岁那年,我便明白……连表哥也恨不得我死……我生亦何欢……咳咳!”泪水滚下,“表哥,你走罢。”

秀娇唾道:“表少爷你是要遭天谴的!娘子八岁时,真的勾引你了么?你却累及娘子差点名声尽毁性命不保!如今筠娘都不行了,筠娘死都是你的鬼,这辈子都缠着你不放!”

“秀娇!”筠娘子已经无力喝斥,“告诉父亲,我宁可做孤魂野鬼,也不嫁程罗。”

程琦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一股怨意从心底涌上。

程琦终归是怕的,木然道:“表妹,我娶了,还请姑父、父亲、母亲成全。”言罢,扑通一声跪下。

徐氏指着程琦脑门怒道:“你中什么邪了!明年就是三年一考,丈夫为妻子是要服丧一年的!你还要不要前程了?你以为你外祖父做禹州知府能做到老死呀,我好不容易把你的仕途都铺好,三年会有多少变故,你明不明白?”

程老爷发问:“程琦,你真想好娶筠娘了?”

程琦满脑子都是筠娘子的怨魂别缠着他,点了点头。程老爷面上欣慰。

“老爷!”徐氏忍无可忍道,“如今我程家已是禹州首富,这等滔天富有,还不是靠我徐家?老爷督人造船不假,若没我父亲的打点,老爷这船能开到京城的护城河么?都说经商为下品,缘由什么?那是你就是赚再多的钱,这钱都是捂不暖的!程琦做的一手好文章又一表人才,只要程琦做了官,我程家就是富贵两全了!”

徐氏话是没错,却是打了程老爷的脸。程老爷一掌拍上桌子,尔后握拳。

徐氏还在喋喋不休,程老爷一巴掌甩上她的脸,徐氏瞪大了眼睛。

“今个是在妹夫家,我外甥女生死之际,我不想多说,既然程琦自个愿意娶筠娘,那就这么定了!”程老爷眯起眼睛,“别以为我离开你徐家就活不成了,我告诉你,再不久,我连禹州知府都不稀罕!”

徐氏捂脸嚎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就休了我算了!”

“你别以为我不敢!”

宋老爷眼一热:“你这个做舅舅的没话说,指不准筠娘嫁给程琦就能好过来。”

程老爷苦笑:“你这是拿我家程琦给筠娘‘冲喜’呢。”

徐氏大骇: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如果筠娘好了起来,程琦断了仕途,她徐家是连个用处都没了,日后以程老爷的脾性,怕是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徐氏心里紧张的很,这些年来,徐家倚仗着这点没少给程家脸色看,要不是程老爷贪禹州首富这个名头,哪还有徐家的今日?若程家断了银两,徐老知府怕是没两年光景了!

徐氏不禁悲从中来。程老爷本就是个薄情寡义的,美妾不断,而她这个正妻早就人老珠黄了!

徐氏一脚踹上跪着的程罗的脊背:“筠娘就要被你大兄娶走了,你还不说句话?”

香姨娘移动莲步而来,闲悠悠道:“程罗,你可要好好孝顺你母亲,你母亲难得留下了你……说来也是柳姨娘有福气,别的妾都被灌了药,独独她逃过了!舅太太可是把徐家那种腌臜手段用的如火纯情呢,话说你姨娘生前,跟我还是说的上话的,啧啧,柳姨娘平日身子骨还是很不错的,就那般去了,真是……”香姨娘恨极了徐氏当年给她灌药一事,如今的她也不畏惧这些,逮着机会还不上纲上线!

虽说无凭无据,程家没断过风言风语,加上徐氏这番作态,程老爷脸色是鹜色弥漫。程罗的心仿佛都被捅穿了。香姨娘见好就收,徐氏恨不得把香姨娘的嘴给撕碎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宋老爷一个激灵,就算筠娘嫁到程家,万一徐氏趁程老爷不在家,害了筠娘性命,又当如何?

宋老爷抚了抚须:“程琦,你要娶筠娘也成,你在我跟前立誓,筠娘若去了,你终身不续娶!”

徐氏冷哼:“荒唐!你这是要我程家断子绝孙吗?”

宋老爷厉声道:“我有限制程琦纳妾么?怎么就断子绝孙了?程琦娶了我女儿,难道还想娶徐家女不成?”

程罗面如土色:“父亲、母亲、姑父,我这辈子心系筠娘一人,若得之,终身不续娶纳妾养通房!”

程罗心都在滴血。他若不争,这辈子还有什么?科举无缘,生意若是再争不到,他就跟废物无异了!合该都是命。

程老爷老脸上的褶子揪起,哈哈一笑道:“妹夫瞧见了罢。我把筠娘许配给程罗自是不差的。”

“可是筠娘宁死不嫁程罗。”宋老爷凝思。陷入僵局。

僵局被永宁郡君打破了:“我说妹夫老爷和舅老爷,依我看呀,筠娘是程琦和程罗都嫁不得。这嫁给任何一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不是生生的让兄弟两阋墙么?我呢,就给我林家五少爷说个亲,弘哥儿是二老爷的嫡子,二老爷以前在登州做知府逢时疫,散尽家财博得美名,如今在京里做户部使。实话说罢,我这次从禹州过来便是有备而来的,呶,这里是弘哥儿的生辰八字,我还跟筠娘的合过呢,两人还真是天作的一双呢。指不准筠娘嫁过去便好了,就是筠娘好不了了,这个主我也是能做的。”

永宁郡君趁胜追击:“我林家是官宦之家,虽说清寒了些,可是名声好呀。主要是,若是两位老爷同意,平哥儿将来的登科,还有大表少爷明年的龙门一跳,我林家自然不推诿。”

宋老爷沉思。江氏他是废定了,可是平哥儿终归是自个的独子,他宋家若说出路,怕是也只能指着平哥儿了。宋老爷接过林五少爷的生辰八字。

宋老爷匆匆看了生辰八字,倏然一惊,念及永宁郡君的嫌疑,肚子里一团火:永宁郡君还真是雪中送炭啊!宋老爷不动声色的把生辰八字塞进袖中,他倒要看看永宁郡君在玩什么把戏!

徐氏只觉这个永宁郡君不简单:“程琦是我的儿子,你休来置喙!”

永宁郡君不急:只要程琦在宋家的一天,她有的是办法让程琦娶了林六娘和林七娘!

****

秀棠进来,扑到筠娘子的床边,悲呼:“娘子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得偿所愿了,老爷……老爷怕是要信了永宁郡君的蛊惑,要把娘子嫁给林五少爷!”

筠娘子要起身,秀棠赶紧拿靠枕给她枕上,秀棠拭泪:“娘子莫再吓我了,秀棠受不住。”

秀棠给筠娘子喂了水。筠娘子淡淡道:“永宁郡君演了一场好戏,可惜表哥就是个不中用的,要不然她凭什么这般猖狂?”

“难道娘子真要嫁到林家么?”

筠娘子心下荒凉,闭上眼睛:“我已有了万全之策,我不嫁表哥、不嫁程罗,我要嫁的人是……秀棠,你且把武娘叫进来,我有话与武娘说,没我的吩咐,你和秀娇都不得进来。”

杨武娘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她,冲进来,却缓了脚步,怕惊着她,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那日筠娘在蛇群里重叠起来。杨武娘早就明白一个事实:她非她不可。

筠娘子莞尔一笑。这个时候了,她还笑的出来,笑的又甜又飘渺。杨武娘心如刀绞。

杨武娘压抑不住满腔的浪潮汹涌,又不得发出声音,困兽般绝望。

筠娘子笑道:“筠娘感激武娘陪我的这几日。今日武娘坐在榻上,阳光落在你的盖头上,我以为你是我的新娘。却又产生幻觉,觉得该坐在榻上的人是我。想想真是令人发笑,你是我的新娘,和我是你的新娘,都是没差的。我感觉快活,却又羞耻。可是我怕我不说,你再也听不到。”筠娘子仿若一颗随时会陨落的星辰。

杨武娘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裂。杨武娘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筠娘真的吐血了么?

杨武娘坐在床沿,一把抄起筠娘子的手臂,从左手臂到右手臂,捋上袖子,赤条条的两条胳膊上都是一道接一道的刀疤,都是筠娘子前段日子装吐血割出来的。

都已结疤,都是旧伤,根本没有新伤。今天吐的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杨武娘已经失了心智,疯狂的扯掉筠娘子的褙子和襦裙,把她的中衣褂子给掀开,筠娘子白嫩的腰间一览无遗。

杨武娘头疼欲裂:她是疯了不成,腰上割了伤,怎么能吮吸的到?

对了!对了!腿上!一定是腿上!

两条裤脚被卷到了腿根处,反反复复,腿上光洁一片。

杨武娘这才反应过来:她吓着筠娘了!她碰了筠娘了!

名节有多重要!她会娶她!从衢州跟过来时,她就做了这个决定!

她该怎么办?告诉她真相?她会不会吓到?会不会因着婚前被她碰了而羞愤?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登徒子?她会不会觉得她是在侮辱她?

杨武娘就要一巴掌抡上自己的脸,筠娘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筠娘子安慰道:“武娘,我不怪你。”

筠娘子的胳膊和两条腿都是赤条条的,筠娘子身子坐正,向杨武娘倾去。

筠娘子一把抱住她,头枕在她的肩上。筠娘子志得意满:看来这几日的功夫没白下,杨武娘这么着急她,杨武娘根本就是喜欢她!

筠娘子压住心底澎湃的森寒:她早该清楚,杨武娘若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企图,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置生死于不顾来助她?

杨武娘喜欢女人!更喜欢她宋筠娘!

仿若一把利刃直捅心肺,拔/出来又捅进去,翻来覆去。这就是她的英雄!真是讽刺!

筠娘子柔情万种的贴了脸过去,隔着盖头,两人的鼻尖相抵。筠娘子低声笑:“我好开心,武娘。你又救了我,你是我的英雄,武娘。”

筠娘子吹了下盖头,滑溜的盖头贴紧杨武娘的脸,这张精致的轮廓让她心一跳。

筠娘子薄凉的嘴唇自杨武娘的额头亲了上去,就如同那日手指执着帕子给她净面一样,细致温存。

筠娘子亲过杨武娘的眼睛,泪水渗入盖头,咸涩的让她情难自禁。筠娘子忘情的嗔唤:“武娘……武娘……”

从脸颊一路向下,直到唇角。

杨武娘不知所措,脑子里仿若京城里上元节天空爆破的焰火,一朵接着一朵,没完没了。

筠娘子亲上了她的唇瓣,辗转厮磨。筠娘子阖上了眼睛,忘我缱绻。

两人都沉迷其中。杨武娘环上筠娘子的肩头,捧着她的脑袋。不敢亵渎她,只能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的厮磨。

杨武娘快活的飘飘然。

心里有个声音格外清晰:“我不是非要得到你,就算近了你的身,我也忍得住。筠娘,从我在马车缝里见着你的第一眼,我便明白,你是我这么多年在寻找的人。”

好景终有时。

筠娘子喃喃道:“武娘,眼下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还愿意帮我吗?”

杨武娘点了点头,又用力的点了点头。

筠娘子脸上一层甜蜜的障眼色,甜糯道:“都说你父亲杨骠骑尽得你祖父真传,英勇无敌。又说你二叔不相上下。其实,最令人扼腕的是你三叔,那才是真正的无人可敌!只能说天妒英才,你三叔一人力敌敌军上万,不消被背后一箭射中,战场阵亡。皇上要给你三叔册封,你祖父推诿说护国不力不予受封。你三叔长埋地下何等凄惨!”

杨武娘皱眉,不明她说杨府的家事作甚。

筠娘子说了打算:“武娘,我愿嫁给你三叔!”

杨武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

筠娘子下了床,朝她跪了下来:“武娘,你若怜我,让我嫁给你三叔罢!若我熬不过这一关,就跟你三叔到地下做鬼夫妻去!若我熬过了,杨国公府岂会连个未亡人都容不得?其实凭杨国公府的名声,给你三叔冥婚也是使得的,只不过你祖父性情刚直接受不了而已。就当是你们杨府可怜于我,让我有条活路。”

筠娘子说了好处:“武娘既然喜欢我,我也喜欢武娘。我嫁到杨国公府,日后你还是能见我的。武娘需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所有的风花雪月都是幻觉,这才是筠娘子打的主意!早在中秋当夜,就开始好了的谋划!

筠娘子朝杨武娘磕头,眼睛眨了一下:先用杨国公府把永宁郡君和程家都打发走,合着她又死不掉,杨武娘这头,她回头再想办法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日更一万的感觉,确实略酸爽!

下面是断更警报:明天一早回老家,可能要到中秋当晚才能回来。下更应该是中秋次日。抱歉!

特别感谢伟大的咩咩的第二颗地雷!祝亲们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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