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痛麻木的部位传来阵阵不大习惯的酥痒,阎韬星闭着眼,感觉到伤势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恢复。
精神图景安稳了些,但仍然不足以支持他放出精神体。
救他的人,续着他的命,却不允许他拥有反抗能力,不会是西塔尔军方的人。
军方有人需要这次的奇袭部队全军覆没。
救他的人如果没收到这条指令,应该会选择用军方专用的治疗仓尽快治好他。如果收到了,更不可能这样仁慈地放任他缓慢恢复。
用快速修复剂治疗到阶下囚意识清醒后送去拷问,在被折磨到彻底咽气之前再补一针修复剂才是帝国的手法。
至于短时间内注入了大量激发性药物的阶下囚是否会油尽灯枯,不在审问军官的考虑范围之内。
阎韬星维持着平稳的呼吸,思考会是哪方的人在崖底发现了他。
一阵竭力轻手轻脚却依旧产生了不少动静的脚步声传来,阎韬星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来人不是哨兵。
即便是d级哨兵走路声也不会这般笨重。阎韬星的心渐渐沉下去,难以抑制的生理性厌恶让他胃部翻滚,尤其是来人相当自如地伸手探向他。
“呀!”
覆面少女发出被吓到的小声惊呼,“军官先生,您醒了。”
她挣了挣被哨兵攥住的手腕,语气发怯:“您可以松开吗?我只是见您的头发落在眼睛上,怕您被扎的不舒服,想帮您取开。”
弱,看上去意料之外的弱。
即便阎韬星恢复了不到三成,也有一百种方法取走眼前人的性命。
触碰时没有反胃的感觉……不是向导。
阎韬星放开手,“普通人?”
“是,”少女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泛红的手腕,看上去非常担心它被凶残的哨兵拽脱臼了。
……他分明没使多大力气,普通人居然会和向导一样脆弱?
阎韬星倚靠着型号老旧的治疗仓,姿态随意:“救我有什么目的?”
“您是帝国的军官,我身为帝国人,帮助您本就是应尽之责。”
少女话说得好听,可惜十分虚假,和她遮遮掩掩半张脸的态度一样有所保留。
阎韬星向来不耐烦政界那一套,少女含糊其辞的说法让他本就敏感的精神力绞缠混乱,太阳穴胀痛,语气里便带出了几分暴躁:
“何必藏头露尾,你要说不清楚目的就换能说清楚的人来。”
少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用手压住脸上的木质面具,语气勉强:“我听不懂您的意思。我遮住脸……是因为面容丑陋,怕吓着您。”
阎韬星从十八岁离开圣所后奔赴战场,到如今快十年。见过的四肢残缺血腥扭曲的尸骨数都数不清,面前的少女就算下半张脸上长了六张嘴也吓不着他。
这么敷衍了事的理由,阎韬星都懒得纠缠。他屈指敲了敲治疗仓壁:“这哪来的?”
即使是十几年前被淘汰的产品,也不是一个看上去如同羔羊的少女能得到的。
“我捡的。”回答的人毫不迟疑。
她生怕哨兵不信,匆匆解释道:“十五年前这里坠落过一艘破损的军舰。当时好多人去上面找值钱的东西卖,我也去了。”
“我年纪小,挤进去的时候上面能移动的东西已经被抢光了,我只找到了固定在军舰上的治疗仓。我从小就力气大,把治疗仓的底座掰断又趁着夜色搬回家,幸好不影响使用。”
“原本是准备把治疗仓卖出去的,但听到我有治疗仓的人都想抢走它,没有人想买。我带着它搬了好几次家,后来……我决定把它藏起来,我不想再挨打了。”
少女神情低落地隔着面具碰了碰脸颊:“我的脸也是那时候被划破的。”
少女的语气十成十的诚恳,阎韬星敏锐的精神力尚且没能捕捉到谎言的气息,但他依旧一个字也无法相信。
茶蓉从阎韬星的沉默中探知到了他的态度,心中颇为无奈,可真难糊弄。
她也不想戴个面具增加可疑度,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脸上那么大面积的刺青,弯弯斜斜的暗紫色荆棘从耳根蔓延到鼻尖,阎韬星除非是失忆了,否则不可能认不出那是属于星盗的标识。
她来得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身已经被刻上了刺青。很难说茶蓉突然决定征服星辰大海,没有这块妖异古怪的刺青的缘故。
尤其是星盗选择的古法刺青,异常难洗,茶蓉跑了十三个星球,都把自己干成星盗首领了,仍没能收集齐全刺青去除药剂的原材料。
气得茶蓉扭头跑到星际监狱里把创造出这个标识的前任星盗首领又揍了一顿。
好在阎韬星虽然不信茶蓉的说辞,但也没有强人所难逼着她揭开面具。
哨兵揉了揉太阳穴,半阖着眼:“无论你是否骗我,大费周章的救下我是事实,你想要什么?”
阎韬星才遭遇暗算,正是戒备心最强的时候。
一个处处可疑的普通人居然能在悬崖底下恰到好处地救了他,他很难不去怀疑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不过无所谓,他也只剩下这条残命还值钱些。这位半遮半掩的救命恩人既然没打算要,说明还有周旋的余地。
“……我想和您一样强大不被人欺负,您可以做我的老师吗?”
“什么?”
阎韬星掏了掏耳朵,一副没听清的模样。直到少女又重复了一遍,哨兵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没理解错。
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你要我一个瘫子做老师?”
全身的痛楚都在慢慢缓解唯独双腿没有知觉的时候阎韬星就察觉到不对,推开治疗仓盖坐起身后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残了。
自由联盟的人在战甲的机械臂上抹了毒,很正常。战场上耍什么手段都有可能,是他太不小心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阎韬星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把毒血放完,但还是晚了。
他大抵不能再操纵机甲了。
若不是行动受限,阎韬星断不会耐着性子听一段漏洞百出的谎话。
“……请您不要这样说。”
当事人尚未表现出低落,茶蓉这个旁观者反倒摆出了一副抗拒的姿态:“您是帝国的军人,是值得钦佩崇敬的。目前……只是暂时的,等您回去,帝国一定有办法治好您。”
“是我自愿要救下您,本来就不该要求您报答,抱歉。”
隔着面具的声音稍许含糊,少女的眼中闪过微光,发现哨兵看着她,下意识弯了弯眉眼:“我叫茶蓉,在您彻底恢复之前会照顾您。”
阎韬星觉得自己时常造反的精神力或许随着肉.体一起残了,总探测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比如此刻,他得到的反馈中茶蓉竟然真的在为他的残疾难过,为没能治好他自责。
哨兵捋过及腰的长发,一边感慨自己好骗,一边抬手招人上前:“我可以教你一些东西,但不必称我老师。”
“我明白的,您是帝国的军官,我只是个普通人,没资格做您的学生。”
少女一点都没沮丧,甚至表现的格外惊喜:“您愿意教我就足够我感激不尽了。”
……茶蓉真的是西塔尔帝国的人吗?
纵使哨兵为帝国掠取再多的资源,享受胜利成果的也只会是哨兵向导,普通人的生存不受保障,无论帝国发展如何。
这份赤裸裸的热忱到底从何而来的?
阎韬星自知态度恶劣,茶蓉不是向导,没必要殷勤体贴。
这样的克制慰贴反倒让他难以适应。